夜,緩緩流動了一夜。


    合歡枝頭別有春,坐含風露入清晨。


    邵斯雲整夜沒睡,又做了一宿的核雕,到了快天亮時疲憊地揉了揉眼,隻見高幾上的合歡花正競相綻放。


    他做的是答應了要給重錦的新的核雕。


    核雕做好,他把桌麵收拾了一下,舒展了下身子,然後把窗子打開,讓還有些微弱的晨曦照進了屋裏。


    丫鬟紅菱也起了身,拿了件鬥篷披到了他身上,“二爺怎麽又一夜沒睡?隻哄了我們去睡,自己又坐了一夜,夜裏風冷,若是傷了身子可怎麽好。”


    “我忘了。一抬頭已是天亮了。”


    “爺不知道心疼自己,偏我們這些卑微的丫頭心疼得不得了。”


    紅菱照料了他十年,早把自己視作是他的人了。她曾經大著膽子爬上他的床,想把自己獻給他,可是他沒有接受。


    “我沒事,不必擔心。”


    “做了一夜,爺定是乏了,我為爺捏捏肩吧。”


    “不必了,我出去走走就好。”


    清晨的邵府靜靜的,隻偶爾有一兩聲露水滴入池塘的聲音,雖然微弱,但聽起來很是真切。邵斯雲摸了摸小橋上未幹的露水,隻覺指尖涼涼的,直沁入了心裏。


    等到太陽完全升起後,天藍藍的,晴空萬裏。


    邵斯雲的院子裏有一泓清池,以玲瓏的太湖石圍著,水木明瑟,清澈見底,周遭綠草如茵。一道不過兩丈長的石橋架在上麵,不為通行,隻為應景。池底養著印頭紅和藍魚,遊弋於翠藻之間。


    世間所有的美景好像都濃縮在這個院子裏了。


    他坐在遊廊的欄杆上,背靠著廊柱,正吹著一隻竹笛,笛聲嫋嫋。


    一襲白衣輕輕的,惹得風兒不停逗弄嬉戲。一張無雙的容顏,麵朝著這濁世,依舊散發出耀眼的光華,隻是叫人看不透背後的情緒。


    忽而,一雙小手抱住了他的靴子。


    邵斯雲迴頭往下一看,隻見一個小女娃坐在地上,仰著一張圓圓的臉望著他,竟是這府裏最小的人,年僅四歲的邵琪。


    他收好了笛子,彎下身把她抱了起來,放到自己身邊,摟著她坐穩,一大一小兩個背影靠在一起,看起來很是溫馨。


    他側過頭笑著問:“你怎麽來了。”


    小小的邵琪穿著一身桃紅色的小襖,看起來圓圓潤潤的,很是可愛。她一雙眼睛又大又亮,裏麵滿是激動和興奮,含混不清地說:“我來找哥哥玩。”


    邵斯雲捏了捏她的臉蛋,“你怎麽自己跑來了,也不讓個丫鬟跟著你。”


    邵琪比了個“噓”的手勢,小聲道:“我、我想哥哥了,就自己偷偷過來了,她們都不知道。”


    “你還小,下迴可不能再這樣亂跑了,姨娘尋不著你,會很擔心的。知道嗎?”


    她聽著呆呆地點點頭,片刻後又很認真地搖搖頭,白嫩的臉頰一晃一晃的。邵斯雲無奈地笑了笑。


    “哥哥,方才你在吹的是什麽東西?”邵琪抱著邵斯雲的身子,把臉貼在他的身側。


    “是笛子。”邵斯雲取出竹笛,放到她手裏,“好聽嗎?你要不要學?”


    邵琪很用力地點了點頭,“哥哥吹的太好聽了。可是,可是我太笑了,我學不會。我想要哥哥吹給我聽。”


    “好,哥哥吹給你聽。”


    陽光輕暖,風聲簌簌,邵斯雲再次吹響笛子,細長的青笛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悠悠四散。


    邵琪到底是個小丫頭,隻聽了一會,注意力又跑到池子裏去了。她拉了拉邵斯雲的衣袖,白嫩的小指頭指著池子道:“哥哥你看,哥哥你看,小金魚跑到水麵上來吹泡泡了。”


    “嗯,小金魚起的早,就像你這小丫頭一樣。”邵斯雲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我比它們起的早,我要見哥哥,我天沒亮就起了,等了好久,她們都沒注意,我才跑出來找哥哥的。我不喜歡她們跟著我。”


    邵斯雲失笑,“丫頭,起這麽早真是為了見我嗎?還是昨夜尿了床睡的不舒服?”


    邵琪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隻急道:“我沒有尿床,我是為了見哥哥,我昨夜夢見哥哥了。”


    她才四歲,真的知道什麽是夢嗎?


    邵斯雲有些好奇地問:“那告訴哥哥,你夢見什麽了?”


    邵琪歪著頭想了會,抓了抓腦袋,“我……我忘記了。”


    見她這可愛的樣子,他忍不住把她舉了起來,抱到了懷裏,讓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小丫頭很高興,一雙小短腿在空中興奮地蹬來蹬去。


    “丫頭,你是不是沒用早膳就溜出來了,怎麽好像變輕了呢?”他湊近她溫柔地問。


    “我吃過了。肚子吃得飽飽的,都鼓起來了。不信你看!”她說著,忽然撩起了自己的短襖,露出一小截白白的肚皮。


    邵斯雲立刻認輸投降,為她放下衣裳,“哥哥信了。姑娘家不能隨便露了身子,會著涼的,知道嗎?”


    “知道了!”


    “你來了也有一陣了,哥哥送你迴去罷,要不你娘該擔心了。”


    小丫頭立刻搖搖頭,緊緊捏著邵斯雲的衣裳,“我不,我不迴去。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好,好,那哥哥就再陪你玩一會。”誰叫她這麽可愛呢。


    邵斯雲抱著邵琪坐著,給她講莊子觀魚的故事,她聽得似懂非懂。這時打池塘邊蹦過來一隻青蛙,它的背上還有隻小青蛙,邵琪瞬間就被它們吸引住了。


    “哥哥,那隻青蛙為什麽在它背上?”


    “因為它還小,還不會自己走,需要她娘背著它。就像你小的時候一樣。”


    “所有的小青蛙都有娘背著嗎?”


    “嗯。”


    小丫頭仰起頭,“哥哥,那它爹呢?”


    邵斯雲靜默片刻,才說:“它爹朝務太忙,沒有時間。”


    “像我爹一樣?”


    “嗯。”


    “那哥哥會背著你的孩子嗎?”


    他摸了摸她的臉,“會的。但是哥哥現在還沒有孩子。”


    “那你什麽時候有孩子呢?”


    “等你再長大些。”


    小邵琪聽了,不假思索道:“哥哥,等我長大了我就嫁給你!”


    邵斯雲以為自己聽說了,複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我說,等我長大了,我就、我就嫁給哥哥。”她好像突然知道這樣說不妥,笑容裏帶著點羞澀。


    邵斯雲忍不住笑了,“丫頭,你為什麽要嫁給我?”


    小丫頭伸出小手指了指他,天真道:“因為,因為你好看。”


    “可是你是我的妹妹,是不能嫁給我的。你要嫁一個比哥哥更好,更疼愛你的男子,好不好?”


    邵琪聽了,忽地委屈地撅起了嘴,“我不要,我隻要嫁給哥哥,等我長大了,我就像錦姐姐那麽漂亮了,我就可以嫁給哥哥了。”


    小丫頭雖然年紀還小,但對美醜有顆特別敏感的心,在她的眼裏,重錦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是她最想變成的樣子。


    邵斯雲安撫道:“哥哥相信,等你長大了,一定會像你錦姐姐那麽漂亮的。”


    “那哥哥要我嫁給你嗎?”


    “……哥哥不能要。等你長大以後你就明白了,哥哥是不能娶妹妹的,好嗎?”


    小丫頭呆呆地聽著他解釋,可顯然她對他的解釋一點也不滿意,隻聽一個“不能”,就委屈得“哇”一聲哭了。


    “乖,不哭,不哭。”邵斯雲多才多藝,就是不會哄孩子。


    丫鬟紅菱聽到了動靜,匆忙趕來,“大早上的,琪姑娘怎麽跑到這兒來哭鼻子了?”


    邵琪抽泣著斷斷續續道:“我、哥哥不讓我嫁給他……嗚嗚……”


    “什麽?你要嫁給二爺?”紅菱聽了忍不住逗她,“要嫁給你哥哥的人好多好多呢,你太小了,還排不上。”


    小丫頭一聽哭得更兇狠了,白嫩的小手胡亂地擦著眼淚,鼻子下出現了兩條清流。


    “好了好了,不哭了。”邵斯雲輕輕拍她的背,“哥哥答應你,若是日後你覓不得良婿,哥哥會一直保護你,照顧你的。好嗎?”


    小丫頭似懂非懂地想了想,這才不哭了。


    邵斯雲一手扶著她小小的肩膀,一手接過紅菱遞來的帕子,為她輕輕拭去了眼淚。


    後來邵琪的親娘來了,跟他致了幾句歉,就跟把邵琪領迴去了。


    他久久地望著邵琪小小背影離去的方向,半天沒有迴頭。


    有的時候,快樂其實也很簡單。


    *


    卻說重萱想為重桓出氣,找重錦興師問罪未遂,還憋了一肚子氣。


    這日,她路過穿堂,又聽見兩個下人在小聲議論,說的正是重錦,“四姑娘生得天仙一般,配那雲二爺正是郎才女貌,再登對不過了。若是換了別的姑娘,隻怕還有些配不上呢。你就說五姑娘吧,生得太黑……”


    聽到這裏,重萱的心簡直像被點著了一樣,眼看就要炸了,本想衝出去對二人發一通火,又見重弘正往這麵來,隻好不甘作罷。


    迴屋的路上,她折了一路的枝葉花草,撒得滿地都是,好像那些枝葉花草的名字就叫重錦。


    到了屋裏,重萱見自己養的小貓正趴在地上睡覺,因她自己不順心,便倏地揪住貓的尾巴將它提了起來,嚇得那貓亂叫亂抓。她閃躲不及,又被貓爪子抓傷了手,一條長長的血口子從指縫開到了手腕,正滲出血來。


    她本來就算不上漂亮,如今手上又添了一道疤……重萱心中一怒,便提著貓尾巴,恨恨地將它甩到了門外,不想那貓頭直接撞在了門檻上,黃白相間的一小團登時就不動了。


    重萱心裏一慌,忙走過去看了一眼,隻見門檻上一小灘血漬,貓死了。


    手足無措的她立刻哭了起來。


    那貓是重萱打小養的母貓生的孩子,母貓死了,隻留下這一隻小貓。因與重家姊妹不甚親近,重萱有時會感到孤獨,所以她平日是很疼愛它的,她並不想讓它死。


    伺候她的兩個丫鬟原是在偷懶,這下聽到了動靜才趕忙進了屋來。重萱心裏不快,隻邊哭邊罵人,還狠狠地掐了她們兩個,“兩個死蹄子跑哪裏挺屍去了,這半天才過來,我這就迴了太太,把你們攆出去,再不得叫你們迴來。”


    次日清早,重萱一覺醒來,服侍她的丫鬟果然已換了兩人,新來的兩個丫鬟笨手笨腳的,洗臉的盆子差點被她們打翻在地,手上也不知輕重,弄疼了她的臉。她習慣性地到圓凳子下找貓,貓也已經不在了,一種失落感頓時席卷了她。


    她心裏很不暢快,用了些早膳後便乘馬車到了沈府,尋了“金蘭雙姝”說話,一訴心中苦悶。


    沈寧姝邊吃著鮮果,邊應付兩句,原是懶的聽重萱說這些沒用的蠢話,心想她到底還是自己沒本事,說不過人拿貓出氣,貓死了能怪得了誰?


    後來乍聽邵、重兩家已經議了親,邵斯雲即將要迎娶重錦過門,整個人都懵了。


    她喜歡的邵斯雲,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君了?


    重萱這蠢貨怎麽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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