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那兩張無害又親切的臉,她隻是無力地笑了笑,目送了他們,她端了藥便走進屋裏。


    放下簾子,轉身,眼前,非語決正沉默地坐在床沿,安靜地注視著依然昏睡不醒的紅姬。那種失神或專注,即使是在她的眼裏,又何嚐不是一種深情?


    也難怪那對老人家會誤會。


    又或者,分明不是誤會吧?


    自從那個紅姬出現,他就像是完全把她給遺忘了去。


    即使在難得獨處,為他治理臉上印記的時候,他依然是那副心不在焉。


    略略失神地注視著他那仿佛對一切毫無所覺的臉,她輕輕地收拾了擺開的工具,走到了曬滿了菜幹的小天井。


    空氣裏飄蕩著菜幹的濃香。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這才轉身走進借給紅姬休養的屋子。


    其實都五六天了,按照用藥估算,依著紅姬所受的傷,高燒也退了,應該這兩天就會醒來,不過,真的看到紅姬坐在床上,並且以一種莫名的打量目光看過來時,她還是愣了愣,感到有點意外。


    默默地走過去,本欲為紅姬把脈,不料紅姬卻反擒住她的氣門,害她一個踉蹌跌跪在床前,膝蓋撞上冰冷堅硬的石床,疼痛害她幾乎低唿了出來,但還好,忍了過去。


    其實痛了會叫痛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反應,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想在這個紅姬的麵前示弱。


    而或許,是因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非語決很快就出現了。


    發現紅姬醒來,他像是一陣欣喜,但很快又壓抑了下去。


    她默默地看著,感覺本來要挾著她的手悄然鬆開,於是站直身子,飛快地與紅姬對望了一眼。


    紅姬的眼裏,是深不可測的計算。


    她微微一驚。


    而就像是應了她心裏不好的預感,紅姬突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急喘著氣,一副很難過的表情。


    “你怎麽了?”


    非語決果然一個箭步上前。


    不經意地,撞開了就站在紅姬身邊的她,並焦急地扶住了紅姬那看起來格外瘦弱的肩膀。


    眉啊眼的,盡是騙不了人的緊張。


    他到底在窮緊張什麽?


    正值失神,卻聽他飛快地轉過來喝道:“睨兒,你發什麽呆,快過來診斷!”


    不禁僵住,她瞪著他。


    可他像是完全沒有發覺,大手一伸,直把她扯到了床沿,讓她坐到了他本來坐著的位置,自己則往床上一擠,仿佛完全契合般地扶住了紅姬,讓紅姬的頭枕在他的胸膛裏。


    “睨兒!”


    他的緊張,使得她的心裏涼了又涼。


    伸出去把脈的手,冰涼的指頭按到了紅姬的脈動之處,然而,她的眉心卻皺了皺。


    這時,紅姬那表現得格外虛弱的唇畔,漾起了狡猾的弧度,可卻又飛快地壓下,快得她幾乎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猛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非語決一見,慌忙去抹。


    “怎麽吐血了?是惡化了嗎?她到底怎麽了?好不容易醒過來,為什麽又這麽痛苦?你不是說隻是單純的劍傷和內傷嗎?”


    真需要這麽緊張嗎?


    壓下心中莫名的感覺,她淡淡地開口:“沒事,隻是有點氣息不順罷了,我這就去采藥。”


    說罷,丟下他和紅姬孤男寡女地獨處,她獨自冒著夜裏的霧氣,走進了漆黑的山林之中。


    霧氣帶著濃濃的濕意,可林間的空氣卻澄清分明。


    但也,突顯心跳的淩亂。


    抬頭望著冷清的銀月,璀璨的星星正俏皮地眨著眼兒,居然感覺那樣的亮光刺眼。


    其實,大半夜的,在這漆黑的環境裏根本不適合采藥。何況,剛剛把脈便知,紅姬的痛苦不過佯裝,估計是想要驅趕她離開的手段吧?


    然而叫她離開的,卻是非語決的態度。


    他的緊張擺明了他隻需要身為醫師的她。


    想到這裏,心裏又是一陣苦澀。


    不知道為什麽,打從遇到這個男人以後,她的快樂她的自在似乎都遺失了。就連她的世界,也變得不再單純。


    起碼,以前她不會詛咒別人永遠昏迷,期待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個人的存在。


    可那個人存在,並且巨大地存在於她和她所在意的人中間,而偏偏,在那個人危難之時,她還得盡心盡力地去看顧,甚至介意稍有怠慢就會換來她所在意的人的氣惱目光。


    越想心裏越是難過。


    模糊的視線裏,手下的藥草,無論如何用鐮刀去割,就是無法割取。


    暗暗咬了咬唇,她棄了鐮刀,徒手去拔。


    藥草的梗帶刺,而盲力在拉拔的時候使得雙手又熱又痛,可是這樣的灼熱和痛,卻使得她淩亂的心情稍稍地緩和了過來。


    是那種自己仿佛已經不再存在的感覺,因痛變得單薄了。


    “啪”的一聲,藥草被連根拔起。


    原來根部之處纏繞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硬石,怪不得方才無論如何也割不斷。


    狼狽地跌坐在帶著淺淺濕意的草地上,迴頭,望著靜得讓人心痛的來時之路,這麽晚了,她獨自一人,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女子,在這盛傳偶有流氓流竄的山野之地裏采藥,居然沒有人會想到她的處境是危險的。


    驀然憶起就在幾天以前,同樣的深夜裏,某人因為擔心她而特地折返又不好意思的一幕,現在記起,倒像是春夢一場。想到這裏,眼眶越發的幹澀。掏出一直深藏懷裏的方帕,小心翼翼地攤開,凝視著安躺著的耳環,在這一刻,隻覺得一切的在乎都變得可笑。


    哭不出來的感覺,她總算知道了。


    可是,縱然知道了,還是想要待在他的身邊,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麽?


    【第六章】


    燈殘如豆。


    端著藥走進屋裏的時候,看到的還是紅姬頭枕在他的胸膛上,一副小鳥伊人好不嬌弱惹人憐惜的姿態。


    他轉過頭來,似乎是因為察覺到她的進入。


    非語決的反應向來敏銳,她是知道的。


    所以,在他默然的注視下,她低著頭,仿佛單純的送藥小廝一般,把藥遞到他的手裏便轉身離開。


    走出天井的一刹,為空氣中的冷冽輕輕地縮了縮。


    滅了熬藥的柴火,她直接走到非語決暫住的小屋子。


    小屋子原是柴房,氣味刺鼻。


    本來,這對年老的夫婦的屋子房間就不多,所以隻能騰出一個房間給他們,而為了方便她照顧受傷昏迷的紅姬,她一直是睡在紅姬的房裏的。而非語決呢,則是草草收拾了柴房,將就著睡在幾塊簡陋的床板之上。


    她輕輕地躺下,躺在他已經睡了好幾個晚上的簡陋床板上,鼻息間仿佛聞到了屬於他的獨有氣味。


    想到離開紅姬屋子的時候看到的一幕,心裏不禁又是一陣煩躁。


    身體是疲憊不堪的,然而眼睛卻幹澀得無法合上。


    終於還是決定到天井去透透氣。


    但怎麽也沒想到走出去的時候,恰好碰到非語決端著空藥碗走出來。


    看到她從他所居住的屋子裏走出來,他似乎愕然了一下。


    “藥碗給我就好。”


    她走過去,淡淡地說著,伸出手去,才拈及藥碗的邊沿,卻被他用另一隻手抓住了手腕。心裏難免還是為他的碰觸淺淺地一亂,但她目光略一沉澱,恢複了自若,抽迴手,拿了藥碗便想離開。


    “你的手心怎麽了?”


    她腳步稍稍一亂,迴頭,淡然一笑,“沒事。”


    “你有事。”


    看著他走近,她在那依然銳利的目光裏別開了臉。


    “是的,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說出這句話,不僅自己愣了愣,也看到他意外地愣了愣。


    低下頭,察覺他的黑靴停在跟前,她悄然深唿吸,抬頭,“那位姑娘已無大礙,我想……應該也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了,所以……”他的目光似乎沉了沉,不知因何故帶著點兇巴巴的味道。她暗罵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花心思揣測他的心意,繼續未完的話,“我想,我該跟你告辭了。”


    就在她話音落罷,沉默蔓延開來。


    被他越發沉默的目光看著,她的心跳不爭氣地加速了起來,“我……我的意思是說,既然你師妹身體不好,你還是留下來照顧她吧,至於我……我本來就是一個人……”


    她不知道自己幹嗎要多費唇舌去解釋自己的離開,以前,也從來沒有過誰要求她解釋什麽的經驗。


    等了又等,還是沒等到他開口表示什麽,雖然已經是意料之中,但心底依然難免失望。


    她就知道,他又把給她的承諾拋到了九霄雲外!


    看著他那麵無表情的臉,她的眼眶在這個時候熱了熱,嚇得她連忙轉過身去,可就在她轉過身去的一刹,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被拉住的地方,很熱。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又拉住了她,她隻是直覺地要甩開他的手。


    可是,他的手越發的收緊,拉扯間,藥碗錯手落在地上,應聲碎了一地,而她隻覺得腰身突然一緊,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待她迴過神來,居然已經被他帶到了天井邊的老樹之上,並且還教他以曖昧的方式抱著,極不合時宜地,坐在他的腿上!


    心裏一驚,她連忙用手推拒他的接近,可是這一推,樹梢晃動了一下,她嚇得僵硬在他的懷裏。


    眼前,是他帶著懊惱的眼睛。


    “你到底在鬧什麽別扭?”


    他的質問,使得她的心瞬間涼透。


    “我、我要下去。”


    她從不知道她的聲音可以如此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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