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方晟親自出席談判的問題,在場的兩位申委常委俞生農、常懷所都明確表示反對!


    商會、古玩協會算什麽玩意兒,何況還隻是市級層麵!哪怕省商會舉辦活動,主管副申長出席就是給天大的麵子,通常不會給麵子。


    比照同級別社會團體,商會會長撐死了算副廳級吧,老實說之前讓陳栗以副申長身份、何亞以副省級市長身份與他們平起平起談判,內心都頗有微辭,覺得太給那幫家夥麵子了。


    官場,講究的就是身份和麵子。


    參加晚宴領導幹部都習慣坐包廂,要是坐大廳裏跟平民老百姓一塊兒,那叫丟份兒;坐包廂還得地位相當,要是一桌九位處長,剩下那位廳長就滿身不自在,菜再香酒再貴都索然無味。


    開會、參觀、學習、考察,接待方必須級別相當,客人是廳長率隊,你派個科長去接待,那叫羞辱人家,其深仇大恨堪比殺父之仇,刻骨銘心。


    麵對省領導們一致反對,方晟隻說了一句:


    “擠兌風潮必須速戰速決,拖一天,對晉北、對晉西乃至國家金融體係穩定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個人榮辱得失算什麽?


    晚上七點,方晟在省市領導陪同下神采弈弈步入會談室,屋裏相對而坐的十幾個人全體起立鼓掌歡迎。


    “這位是晉北古玩協會會長,德高望重的古玩鑒定師,曾在故宮工作過12年的顧愷錫先生。”


    何亞特意把顧愷錫介紹給方晟,顯然在商會、古玩協會出席的8名代表當中,顧愷錫身份超然,是可以拍板說了算的決策者。


    顧愷錫長髯及胸,一襲長衫,實有仙風道骨之態。


    親切握手,簡短寒暄幾句後重新入座,方晟當仁不讓坐到中間位置並示意其他人退出會場。


    “聽說會談還沒出結果?怎麽,卡在哪個環節?”方晟微笑著問道。


    領導都喜歡這樣設問,就是等手下作具體匯報。


    何亞道:“向方申長匯報,目前討論的三個問題都存在程度不同的分歧,雙方也討論得比較……深入,始終沒能取得共識。”


    “說說看。”方晟道。


    “關於古玩行牌照發放問題,商會、古玩協會請求從目前每個縣區10家增加到30家,而我們出於管控和對申委指示精神落實考慮,初步打算放寬到15家左右……”


    何亞還沒說完,方晟一揮手道:“可以增加到30家沒問題!繼續說。”


    “啊!”


    何亞僵住,對麵顧愷錫等人則大喜過望,彼此興奮地交換眼色。


    陳栗趕緊湊過去輕聲說:“方申長,每個縣區10家是沈書記的要求……”


    方晟聲音不高但整個會談室裏的人都能聽到,道:“我是省維護穩定金融秩序領導小組組長,得到申委授權全權處理此事。何亞同誌繼續!”


    何亞歉意地瞟了滿臉通紅的陳栗一眼,道:“關於有條件允許銷售仿品的店鋪重新營業的要求,商會、古玩協會請求全麵放開,我們考慮分步實施,第一階段參照古玩行牌照管理模式每個縣區放開10家。”


    方晟又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可以全麵放開,監管措施跟上去就行了!”


    “啊!”


    又是全場皆驚。


    顧愷錫等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這是傳說中厲害無比、見鬼殺鬼見神殺神的方晟嗎?怎麽一點都不還價直接同意自己提的條件,難道準備暗中使壞?


    有剛才當場被窘的教訓,陳栗不敢說話了,暗想看你在沈直華麵前怎麽交待!


    暗暗腹誹嘖嘴,何亞也是一臉黑線,緩緩道:“關於第三點……”


    方晟又一揮手:“不用說了!愷之先生,不管第三點什麽內容,輪到你們讓步了,對吧?”


    這迴輪到顧愷錫等人僵住。


    陳栗和何亞也沒想到方晟這一招,吃驚地相互看看,說不出話來。


    良久,顧愷錫拱拱手道:“方申長英明果斷、通情達理又高瞻遠矚,親自出席又親自拍板,我等怎敢不知趣不識相?別的什麽都不說了,我代表晉西商會、晉西古玩協會收迴最後一項請求,至於方申長恩準的前兩項請求,我們也會在恪守承諾,在正府監管下充分發揮行業自律,配合正府共同嗬護市場穩定!”


    對了,含沙射影提到“市場穩定”,正是方晟需要聽到的。


    方晟笑了笑,道:“很好,我們需要看到商會和古玩協會的誠意,更需要看到效果。今天會談得太久,各位都很累吧?這就結束吧,該休息的休息,該落實的落實,晉北確實需要一個穩定的、長治久安的市場環境。”


    他同樣緊緊扣著“市場穩定”,並要求有“效果”。


    散會後迴指揮中心途中,陳栗礙於麵子沒說什麽,何亞迫不及待道:


    “方申長真是太高明太厲害了,完全打在對方七寸上!相比不打折扣地執行逢車必檢,前兩項條件都在可控範圍!顧愷錫他們采取的策略是逐條跟我們討價還價,想不到方申長別具蹊蹺地抓大放小,一下子把顧愷錫逼到牆角,沒辦法轉身了,哈哈哈……”


    陳栗這才附合道:“是啊是啊,以晉北對古玩市場的依賴程度,多開些古玩店、仿品店能夠活躍市場,不至於鬧得百業凋零的景象,如方申長所說隻須加強監管就行了。”


    方晟還是笑,隔了會兒道:“搞點稀粥、榨菜,吃完我要去盤河那邊看看,這邊多管齊下若無意外大局已定,麻煩陳栗配合生農、懷所兩位常委做好後續督查工作。”


    “方申長真是辛苦了,從昨天上任到這會兒沒合過眼,晉西真是……唉!”陳栗深有感慨道。


    “越是這個時候越能讓我們凝聚人心,共同度過難關。”方晟道。


    簡單晚餐後方晟打電話與留守的俞生農、常懷所打了下招唿,還是警車開道,兩輛商務大巴和魚小婷的小車組成車隊開向盤河。


    途中方晟一直在睡覺,秘書管瑾則分秒必爭地看材料、思考、分析,牢牢記得與方晟的三天之約。


    車隊徑直開到事故現場。


    此時礦井前亮如白晝,機器聲轟轟,到處都是戴著安全帽的礦工,陣勢絲毫不輸於當年百鐵礦難時的規模,市委書記路達率著一班市領導親自督陣,氣氛空前緊張。


    市長、常務副市長都不在,一問才知正在市府大院接受組織談話,不用說,“組織”即指沈直華等省領導。


    路達匯報說生命通道已經打通,困在井下的礦工業已聯係上,目前掌握的情況是11名礦工當中有7人已會合到一起,另外4人下落不明;9名失蹤者當中有2人死於礦難,最新情況是又有1人遺體被發現,使得死亡人數上升到6人。


    “被關押的記者呢?”方晟問。


    路達道:“向方申長匯報,真實情況是這樣的——礦井發生特大煤與瓦斯突出事故之後,考慮到還存在爆炸、泄露等危險狀況,礦區封鎖了現場,凡與救援、後續補給無關人員一概不允許進入……兩名意大利記者不顧禁令悄悄穿過警戒線到處亂拍,被礦警發現並製止後仍無悔改之意,加之語言不通,在混亂緊張的環境下可能都有點誤會,發生了一定的肢體碰撞。之後市公安局接到報警趕來,把衝突雙方都帶到局裏問話,又被渲染成外國記者被關押,其實問完話兩名意大利記者就自行離開,並沒有被限製人身自由。”


    “國內記者被非法拘禁呢,也是語言不通?”方晟對這種敷衍塞責的解釋很不滿意,問話間帶了火氣。


    路達道:“經調查的確有三名記者被盤河警方關押,其中兩名來自京都,一名來自冀北,但他們均涉嫌私闖民宅非法調查,六天前被抓捕的,目前正在走司法程序,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方晟微微沉吟。


    官至正省,最大的問題是無法切實獲取第一手真實資料,大事小事都依賴於聽取匯報,碰到有責任心的地方領導還好,碰到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也無計可施,隻能受蒙蔽。


    當然也可以派秘書、派魚小婷深入實地做調查,如果事事都這樣的話,管理成本該有多大?申長與市長管轄的事務可不是十倍、二十倍那種簡單量級區別!


    所以越到高層越能體會明清兩朝成立類似東廠西廠、血滴子等機構的深層次原因,當官僚體係日漸固化形成龐大的利益集團時,皇帝、中樞決策部門根本沒辦法了解到真實的基層民情,隻能繞開層層疊疊官官相護的體係作穿透式調查。然而這種獨立於體製、擁有特權的組織又是可怕的,一旦駕馭不住或被惡毒者控製,其負麵影響遠遠超過成立它的初衷。


    “相關部門有無清晰、明確的解釋,外界對真實情況是否知情,我們的宣傳部門有沒有發動起來讓媒體、網絡更加透徹地了解礦難及救援情況?”方晟問。


    “今晚市委正在申委宣傳部領導的指導下緊張準備,初步決定明天上午九點召開新聞發布會詳細介紹礦難情況;從今天下午起我們也審核批準了30名國內外記者、自媒體記者來到增援現場,表明盤河開放的、毫無隱瞞的態度。”路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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