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現在言歸正傳,”陳存華道,“老爺子不幸去世後承蒙長輩、領導們關心,多方唿籲奔走廣為宣傳,目前咱們陳家的不幸遭遇已引發外界甚至京都關注,具體到固建風向也發生變化,原來相關部門三天兩頭跑過來催火化下葬,現在非但不見蹤影反而來了民政部門的人主動關心善後補助問題;市場監督局揚言拆除違建如今也不吱聲了;我兄弟幾個每天必接的勸誡電話已兩天沒打,說明事態向好的方麵發展……”


    鄧部長豎起大拇指道:“老爺子沒看錯存華,這次發揮的作用很大!”


    陳存華連忙合掌道:“要謝謝的是各位。但也有圈內人士點撥,固建操作層麵可能在方法方式上有所緩和,上麵到底什麽意思還兩說——下午市常委會新來的書計根本沒發表意見,隻說要調研,可見態度曖昧未必如咱們所願把妥善處理老爺子的事放到首位以爭取民心。接下來怎麽辦,老實說陳家內部開始出現分歧,冰櫃快一個月了不能再耽擱,可一旦火化咱手裏沒牌更不行。我想聽聽各位的意見。”


    說完陳存華坐到肖冬旁邊的塑料凳上。


    沉默數秒鍾,鄧部長當仁不讓接手主持,指指一位禿頂微胖的長者道:


    “老任在區宣傳部消息靈通,先給咱分析分析大形勢,新來的書計長什麽樣兒、什麽路數、會怎麽處理老爺子的事兒?”


    陳存華悄悄介紹老任是固建重工集團宣傳部與固建區委宣傳部一肩挑,科級幹部,主要負責網絡安全方麵工作。


    老任苦笑著搖搖頭:“新書計長啥樣還沒見到——來三天了不開會不作報告不到各部門視察,弄得挺神秘。要說新書計的路數,聽黃樹那邊的人說不是善茬,特別會整人,被他撂倒的真不少……”


    肖冬不安地舔舔嘴唇,方晟卻聽得很專注,希望聽到不加修飾的外界評論。


    “關鍵在於被他撂倒的都是什麽人?壞人撂得越多越好,好人嘛那就……”鄧部長在這群人當中官最大立場也最公道,進屋後他說最多但沒一句過頭話。


    老任還是苦笑:“到一定級別哪分得清好人壞人?體製跟咱企業不同,幹活的少,琢磨人的人多哩……省裏太高夠不著,目前市裏涇渭分明,張犖健是想兩頭糊泥巴把事情抹平,最好沒人關心固建沒人想到老爺子去世才好;外區(在他們眼裏固建以外的都叫外區)那幫幹部看不得明峰被搞下台,一心想著打擊報複,借老爺子的事出掉惡氣。據說下午市常委會上又吵了幾句,不過新來的書計沒介入,隻叫各人寫當前首當其衝要處理的問題……”


    方晟不覺皺眉。


    “首當其衝”,連自己在常委會說的原話都傳出來了,這可是嚴重違反組織紀律的行為!


    “小汪說說執行層麵的事兒。”鄧部長繼續點名。


    陳存華悄悄介紹小汪也身兼數職,名義上是區市場監督局執法大隊三中隊副隊長,其實局裏究竟多少同事都不清楚,也就是區局從未正式履行過體製職能,他實際負責兩個大廠裏的市場監督和執法。


    小汪茫然道:“沒收到新通知新精神,還是按張犖健所要求的‘積極穩妥、踏實低調’八字方針加強管理,春節以來都不準隨意沒收、處罰、關停,防止再度引發群體事件。”


    “峻銘,該你了。”鄧部長拍拍坐在右側的長者。


    陳峻銘,陳大爺遠房侄子,省衛健委中醫藥管理處科級幹部,還兼著固建區中醫藥管理局醫政醫療服務監管科科長的職務,據說是應固建重工的要求。


    聽到這裏肖冬暗暗心驚,覺得陳家苦心費詣召集各路神仙恐怕不隻為陳大爺猝死討說法,應該有更深遠的陰謀。


    幹咳兩聲,陳峻銘道:“中午跟京都那邊通了個電話……”


    此言一出感覺客廳裏所有人都精神大振,個個瞪大眼睛看著他。


    “那邊的意思是還要鬧,鬧得越大市裏會顧全大局給李家開的條件越實惠,包括承認那塊建築,包括補償款、喪葬補貼、親屬贍養費等等都會從優,也讓老爺子在天之靈得到安息,”陳峻銘道,“那邊說暫時不要火化,能拖則拖,關於這點我和存華觀點就不一致,下午已經爭了好一會兒,所以想聽聽各位的想法。”


    說白了就是停屍要挾唄。


    屋裏又短暫沉默,隔了會兒鄧部長斟字酌句道:


    “鬧到什麽程度才算大?萬一鬧得不可開交誰來收場?我聲明不是臨陣退縮啊,之前二十多天在座各位包括我都沒少出力,而是說要事先劃出明確的底線,達到目的隨即收兵絕不戀戰。”


    “對的,鄧部長說出了問題的關鍵,”老任道,“雖然到目前為止官方還沒跟陳家接觸,但峻銘、存華等等你們得達成共識,不能事到臨頭才忙著商量對策。這麽說吧,官方開到什麽條件就同意了結?”


    陳存華道:“昨晚咱們幾個還琢磨這事兒,當然必須尊重岩漳的意思,他是正宗苦主嘛——房產證肯定要給改成實際麵積,這點不容討價還價,官方說有礙市容那就置換同地段同等麵積住房,要求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過分。”眾人一疊聲道。


    方晟暗想你是違章建築就應該推平了,頂多給點補償吧,置換同地段同麵積還不過分,拿梯子上天啊?


    “關於賠償問題,考慮到現在都不管這個項目那個項目而是一賬算清,咱也不漫天要價,一口價兩百萬,各位覺得呢?”


    小汪顯然處理過類似事件,道:“要看官方怎麽界定責任,如果明確社區負主要責任通常賠償款不超過八十萬,但老爺子這事兒都鬧成這樣了肯定往一百萬以上談。如果官方不承認老爺子猝死跟社區阻撓刁難有關,那……那有點複雜……”


    “第三個條件就是解決岩漳的編製問題,那件事根本就是集團的責任,事到如今也不便明說索性一攬子解決,”陳存華道,“就這三個條件。”


    眾人都沉吟不語,鄧部長冷不丁道:“請領導小組方領導談談,您站得高看得遠,肯定有建設性意見。”


    方晟暗道這位鄧部長真是老江湖,分明逼在場所有人表態啊,遂道:


    “各位,我和肖主任下午剛從龍澤坐高鐵過來沒耽擱就到這兒了,固建這邊的事聽說一點但不是很全麵,所以就事論事,不周全之處請各位見諒。”


    “沒事,就咱幾個暢所欲言嘛。”鄧部長道。


    這時陳大爺的兒子陳岩漳也敲門進來,悶著頭坐到角落裏。


    “三個條件,從老爺子家屬角度來講不為過分,人命最金貴,沒人願意拿老爺子的命換房子、票子對吧?”方晟道,“前兩個條件我覺得都好商量,根源是錢無非多與少、以什麽方式補償的問題,但解決編製恐怕在當前形勢下是最難啃的骨頭……”


    老周又跳出來,道:“方領導說到點子上了,編製簡直就是當前固建區的敏感詞,不曉得牽動多少人的心,攪出多少麻煩事,大街小巷出麵鬧的十有八九為這個!”


    鄧部長道:“但又不能不爭取!方領導可能不知道岩漳的特殊情況——十多年前他就從工人性質轉為事業編製,在老爺子徒弟們的幫助下逐步從車間到行政崗位,六年前提拔為動力機械大廠區保衛科長,按常規應該在區裏掛個職務相當於占個編製,事實上機械廠也跟相關部門銜接好了象小汪一樣掛靠區市場監督局執法大隊。可下發紅頭文件時打字員誤操作把後麵掛靠職務那一行刪掉了,岩漳又不懂這裏麵的門道沒在意,區裏隻認大廠區紅頭文件說話也就不予掛靠,直到去年統計編製才發現出了大麻煩!”


    提到這件事陳岩漳就窩囊,重重唉了口氣。


    “哎呀,編製落空了!”


    方晟和肖冬同時吃驚地說,身為體製中人自然深知此事的嚴重性。這樣說來是區市場監督局執法大隊裏屬於陳岩漳的名額被別人占了,而編製這種東西一旦丟了就丟了,想要迴來難於登天。


    “區局當然不可能憑空給岩漳騰編製,動力機械廠領導換了兩茬根本沒法追究到底誰的責任,去年老爺子為這事兒東奔西走也受了不少冤枉氣,加上要求改房產證信息兩樁事攤一塊兒……”陳存華臉色黯然道。


    在場都知道以眼下形勢即使動力機械廠出具手續,區裏都不可能認賬。今非昔比,你企業任免幹部關我公務員係統毛事?


    你說你是事業編製,拿證據啊,可說來好笑,確鑿證據竟毀在一個打字員手裏!


    老周一拍椅柄:“所以咱才必須鬧,你不鬧都當你是好捏的軟柿子!那些個當官的就是這樣,跟他們好好說話就橫鼻子瞪眼睛好像欠他們八百萬,踢皮球似的推來推去;打個投訴電話、找記者隨便寫個報道,馬上賠著笑臉就過來了比誰都熱情!”


    鄧部長卻緊緊盯住方晟:“方領導覺得如果不鬧怎麽辦?”


    真是無解之難題。


    一時間肖冬也想不出話來迴答:不鬧沒人理也不可能解決;鬧,新上任市委書計總不能鼓動人家鬧事吧,傳出去象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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