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怎麽貪婪成性的官員,也不至於像這穀城知縣這般肆無忌憚吧!兩年的稅銀、雜派跟火耗竟然有四十兩之多,比往年多了好幾倍,難道他不懂竭澤而漁、殺雞取卵的道理,一下子把那麽多百姓逼得破家流亡,要是鬧出什麽大動靜來,對其仕途也是很不利的。


    “難道說....?”


    李克清忽然腦中一陣清靈,一個大膽的設想從腦海裏冒了出來,當下便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大哥,乾隆三十一年咱家的稅銀、雜派合計不過六兩,怎麽乾隆三十二年、三十三年,稅銀、雜派加起來怎麽有四十兩二錢之多,這兩者出入也太大了吧!這串票不會有假吧!”


    “假的?”


    李克元聽李克清這麽一說,也有些驚訝,暗自盤算了片刻,又搖頭道:“這上麵有官府的印信,應該不會有假。”


    “不會有假?”李克清忽然想起後世各種辦證、刻章等造假手段層出不窮,牛皮癬貼滿大街小巷和電線杆的事例,心道:“難道這個時代就沒有人造假嘛!”


    於是,便疑惑向李克元問道:“難道這官府印信就不能造假嗎?若是賈安弄個假印信,不是一樣可以搗鼓出跟官府一模一樣的串票來。”


    李克清這麽說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為這個時代的鄉民大多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一般都在方圓幾十裏的範圍內活動,能離家百裏的算是出了趟遠門,很多人一輩子都呆在村裏,連穀城縣衙長什麽樣子都沒見過,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山民的無知,私刻印章,在交通閉塞的地區行官府事,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利用官府的名義,那可是正兒八經、冠冕堂皇的收銀子呀!想定下多少數額就定多少,銀子那還不嘩嘩的往荷包裏流,若有人問起來,那也是“有憑有據”的,白紙黑字再加上官府大印,容不得你不信。


    李克清將自己的想法跟李克元這麽一說,李克元又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不大可能,你說的這事兒是個發財的好法子,可是卻很難辦到,首先,得找到能仿製官印本事的人,有這個本事人怕是整個穀城縣都找不到,而且就算有,也大多在官府備案,也不會幫忙私刻官印,這可是抄家殺頭的大罪,這假官印隻要印道串票上麵發出去,咱們劉灣村這幾百戶人家裏,隻要有一個人拿著串票去縣城對照,發現數額不對,那也就東窗事發了,那就是抄家殺頭的大罪。這事兒風險極大,一般人隻要腦袋沒毛病,絕不會鋌而走險,自掘墳墓。”


    “是啊!一般人不會這麽做,可那賈安是一般人嗎?”


    聽完大哥李克元的一番解釋,李克清反而更加懷疑這事兒的可能性很大,原因很簡單,有句俗話叫做“燈下黑”,大意就是越是別人覺得不可能的事兒,越是能做得,越是沒人會懷疑,最危險的區域反而最安全,想到這裏,李克清略一沉吟,問道:“大哥,以往咱們家的串票還在嗎?”


    “嗯!前些年的稅單我都讓你嫂子小心收在一起了。”


    雖然不知道李克清要這些串票做什麽,不過當發覺李克清一臉沉凝的表情,李克元也沒多問,便吩咐李陳氏將串票取了出來。


    李克清拿起乾隆三十二年以前的幾張串票和這次新發的串票仔細對比端詳了起來,並時而眉頭緊鎖,時而搖頭晃腦,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流逝。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守在一旁的李克元有些不耐,忍不住問道:“克清,你都看了快一炷香了功夫了,串票上可有看出什麽眉目?”


    此時的李克清卻充耳不聞,仍然緊緊盯著手裏的串票,正當李克元忍不住想要再次發問的時候,李克清忽然猛地將手裏的串票往桌上一拍,“嘩啦”一下站起身來,激動的大笑道:“有了?”


    這一下,把正呆呆看著李克清的三妹李夏荷倒是嚇了一大跳,看著眉開眼笑,滿臉激動的二哥,李夏荷也不曉得原本愁眉苦臉的盯著串票看了好半天的二哥怎麽會忽然如此癲狂。


    李克元也顧不得多想,忙問道:“克清,什麽有了?這串票難道有什麽不妥?”


    望著身邊滿臉期冀的家人,李克清也不賣關子,不緊不慢的說道:“大哥,大嫂,這次的串票還真讓小弟看出些個不同來。”


    “有什麽不同?”李克清不由驚唿。


    “乾隆三十二年和乾隆三十三年的串票是假的!”


    “什麽,假的?”李克元再次震驚:“不可能吧!這串票要是假的,那賈安有十個腦袋恐怕也不夠殺的!”


    “大哥請看,這乾隆三十一年之前的串票上,官印的印跡色澤深紅,且字跡工整,並無差別,而這次乾隆三十二年、三十三年的串票上的印跡,和之前的串票也幾乎一模一樣,不仔細看的話,還真是一模一樣,不過小弟觀摩了許久,卻發現幾個疑點,這次串票的色澤分布十分不均勻,而且油墨上有些許雜質,再看印信裏麵的字體並不平滑,且有小缺口,顯然是印信不規整,力度不一致所造成,所以,我以為這次的串票八成是假的。”


    憑著後世單位裏經常使用公章的經驗,李克清經過仔細辨認,基本能確定這次所發的串票十有八九是賈安膽大包天利用假印信,偽造官府串票,誆騙鄉裏,借機斂財。


    李克清此言一出,語驚四座,李克元與李陳氏皆目瞪口呆,雖然他們發自內心希望這串票是假的,可李克清的話,他們怎麽也不敢相信,因為他們怎麽也不敢相信賈安竟敢如此膽大包天,私刻官府印信、偽造串票,其次,也不敢相信李克清有這本事,可以辨別印信真假。


    李克元拿起串票左右對比,可怎麽也看不出什麽門道來,猶豫片刻,李克元擔憂道:“克清,這串票是真是假,我看不出來,不過,這事兒事關重大,你可不能信口開河呀!”


    李克清卻嘿嘿一笑:“大哥,你若不信也沒關係,明日我自當親赴縣衙一探究竟,若是真的,小弟自有辦法渡過難關,若是假的,哼!饒不了賈安小賊!”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李克元隻好應承道:“也好!明日你就去縣衙問問清楚,這乾隆三十二年三十三年的串票數額到底是多少,如果確是串票上的數目,你就去你侄子正傑那裏避避風頭,如若不是,咱也饒不了那賈安!”


    半宿未眠的李克清剛剛打了一會小盹,就被三妹李夏荷給叫醒,匆匆吃了早飯,在大哥大嫂千叮萬囑之下,李克清背起行囊便出門朝縣城進發,說是行囊,其實除了一些幹糧、飲水外,就是大哥李克元悄悄塞給自己的一些銅錢,說是到了衙門打點用的上,銅錢雖少,可也是大哥大嫂省吃儉用來的,李克清將銅錢單獨揣到懷裏便趕緊上路了。


    劉灣村離縣城穀城縣少說也有六十來裏,並且沿途山路崎嶇,如果放在後世,駕車也要將近一個小時的功夫,可在交通並不發達,除了大戶人家,出門基本靠兩腿的乾隆三十四年來講,足足耗費了李克清大半日的功夫。


    下午申時許,換算成後世的時間也就是下午三、四點鍾的樣子,顧不得腹中的饑餓,李克清一路打聽到了穀城縣衙,來到縣衙門前,隻見兩個守門的衙役歪歪倒倒的倚靠在門前的兩座石獅子身上,渾身無精打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直到李克清走到跟前,也沒人上前搭理。


    李克清搖了搖頭,對著其中一個青年衙役開口問道:“請問這位差爺,這裏是否就是穀城縣衙所在?”


    那衙役一驚,抬起蒙蒙醒的雙眼掃視了一下衣衫破爛李克清,以為是哪裏的叫花子走錯了道,便不耐煩的喝道:“臭要飯的,討飯討到縣衙口來了!沒看見這上邊寫著穀城縣衙四個字嘛?要飯去別處要去,別擾了爺們的清靜!”


    言罷,那衙役便又打起了哈欠,往背後石獅子上挪了挪,自顧著打起盹來,對眼前的李克清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


    見此情景,李克清氣兒不打一處來,心道:“老子大老遠來的來衙門辦事,你們問都不問清緣由就妄自驅趕,要是放在後世,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無奈身處滿清,還有求於人,李克清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上前推了推那青年衙役:“這位差爺,草民可不是要飯的,草民是青龍山劉灣村人,前來繳納丁銀,自封投櫃來者。”


    另一個正昏昏欲睡的中年衙役聽聞後,突然站了起來,頓時睡意全無,兩眼傻盯著李克清,驚叫道:“什麽?繳納丁銀?自封投櫃?”


    “這位差爺,有什麽不妥嗎?”


    對於衙役的反應,李克清也有所預料,“自封投櫃”創於滿清順治十六年,“自封投櫃”就是在縣衙裏的院落擺上幾隻特製的木櫃,櫃門用封條封死,頂部開有一個小孔。


    銀櫃旁放有長桌,長桌上放著天平,由書吏、庫子負責收銀。納稅花戶持銀子和串票到衙門後,向書吏出示串票,書吏找到存底的同一串票聯對照無誤後,才可辦理征納手續。由於自封投櫃減少了納稅環節,在公開透明的環境下征稅,使衙役失去了從中插手謀私的機會,所以在清代廣為推行。


    不過時至今日,很多地方,特別是偏遠地區很多地方依舊由胥吏保甲催收,甚至原先盛行自封投櫃的地區也改為由胥吏保甲催收,究其原因,其實主要有三點。


    第一,就是因為交通不便,偏遠地區草民交稅的成本說不定還要超過稅費本身。


    第二,是因為“自投封櫃”受到鄉紳、保甲的抵製,因為侵犯了他們“治理”地方的特殊權益嘛!


    這第三,是花戶還要按照當地的慣例交給收銀的書吏相當於現代手續費性質的“陋規”銀子。


    所以,經過百多年的時間,當初創立“自封投櫃”的初衷已然不再,變相的又成為了草民的負擔,自然沒有老百姓主動前來自投封櫃了,所以,當看到前來自封投櫃的李克清,衙役的反應當然是看傻子一樣眼光看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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