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年底,曹操正從關中離開迴往冀州魏郡。


    他在九月份率領大軍親征西涼,大敗韓遂馬超,關中西涼平定,本來是想留在關中,對漢中用兵。


    但沒想到忽然河間有人造反,而且聲勢還頗為浩大,以至於令他不得不迴去。


    還在關中的時候,曹操就已經得知了孫權寇略淮南的消息。


    當時已經是建安二十年十一月,由於他人在西涼,淮南距離西涼不能說是十萬八千裏吧,至少也是萬裏之遙。


    雖然直線距離才一千五百公裏,算漢裏大概是四千裏左右,但架不住漢代道路交通不便,等他剛剛平定西涼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快三個月過去。


    得到這個消息,曹操心中憂愁,火急火燎地趕迴關東,想要知道淮南以及河間現在是什麽情況。


    一開始他其實並不擔心孫權,畢竟離開之前已經做了布置。


    即便孫權打到合肥,隻要薛悌張遼李典三人能擋個一月,陳都和汝南方向的援軍,很快就能抵達,到時候孫權的憂患便可輕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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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沒想到河間也發生了叛亂,袁氏舊部勾結烏桓,聚眾十餘萬,聲勢浩大,威脅鄴城。


    兩件事情同時出現,令曹操倍感頭痛。


    因為河間叛亂是發生在冀州腹地,必然要出動大量兵馬去平定。一旦調兵遣將,致使淮南得不到支援,恐怕孫權會得寸進尺,真把合肥打下來,令他難堪。


    這一日曹操已經到了洛陽,洛陽殘破不堪,雖然經過修繕,城池也恢複了不少,卻依舊凋零,城中以及周邊平原也沒什麽百姓。


    曾經的皇宮幾近變成廢墟,唯一僅存下來的南宮兩處宮殿,還是當年天子逃難至關東,劉表派人修建的。


    曹操進駐洛陽後,就住進了南宮宮殿,他身邊就隻有董昭、婁圭、司馬懿、劉曄等人。


    去年秋天,中軍師荀攸跟他前往淮南的路上病逝了,令曹操心痛不已。


    而郭嘉設下奇計,本應該隨軍進行計策調整,奈何身體也不好,時常咳嗽,非常虛弱,一直在鄴城養病。


    程昱留在鄴城為參知軍事,輔左曹丕鎮守後方。


    荀或更不用多說,還在陳都。


    所以目前跟在曹操身邊的就隻有一些曹魏後期謀士,司馬懿也漸漸開始得到重用。


    此時曹操坐在南宮宮殿之中,感歎了一下時光荏冉,歲月變遷。


    四十年前他也曾經在這座繁華的大漢帝國首都擔任洛陽北部尉,仗殺過十常侍蹇碩的叔父,自此“京師斂跡,無敢犯者”。


    一晃多年過去,曾經的帝都如今卻已經變成了殘垣斷壁,就隻剩下宮牆瓦礫,還訴說著曾經的輝煌。


    感慨之後,曹操又左右環視說道:“奉孝製定誘孫權打荊州之策,但劉備尚未將主力調往關中,且逼迫孫權攻打淮南,孫權懼劉備威勢,竟真來攻打,此賊真是可惡。”


    劉曄不解道:“公正與劉備於關中對峙,既然是誘使孫權攻打荊州,又何必為這些許小事而勞心呢?我們在西涼得到了楊阜、薑敘等兵馬數萬,又有不少關中諸侯投降,兵力充足,公可遣一上將迴防便是。”


    曹操搖搖頭道:“孫權小兒不足為慮,就怕河間內亂,致使淮南援軍不足,反令孫權得逞。”


    婁圭說道:“丞相不如修書一封,說願與孫權談和,以長江為界,丞相繼續在關中牽製劉備主力,待劉備抽調荊州兵馬趕赴關中之時,便讓曹洪將軍與他一同出兵。實在不行,也可令曹洪將軍援助合肥。”


    對於曹操迴防這件事,麾下的謀士,甚至包括新收的楊阜等部將都表示反對。


    因為雖然韓遂馬超被趕走了,但韓遂隻是跑到了隔壁金城郡,馬超則是投奔劉備,都沒有跑遠。


    二人在羌人中威望極高,西涼羌人數百萬之眾,一旦曹操迴師關東,二人卷土重來,加上劉備大軍,眾人擔心不能抵擋。


    所以他們都認為迴防的事情隻需要派人去做就行。


    曹操十多萬大軍寇略關中西涼,兵力反倒是越打越多,實力也越來越強大。


    像聯合韓遂馬超的其餘關中諸侯楊秋、侯選、程銀三人就投降曹操。


    打到西涼後又有楊阜、薑敘、薑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李俊、王靈等人來投。


    兵馬浩蕩竟有二十萬眾,完全不缺迴防的兵力,沒必要他親自前去。


    隻是曹操擔憂鄴城安危,河間是冀州腹地,離魏郡太近了,因此曹操留下夏侯淵、鍾繇、楊阜等十二萬兵馬繼續留在關中,自己則打算迴師冀州,救援鄴城以及淮南。


    聽到婁圭的建議,曹操搖搖頭:“子廉駐紮在潁川,還要防備沉晨。孫權小兒反複無常,若隻是修書與其合謀,就怕他還是想要淮南之地。”


    “報!”


    就在此時,殿外忽然有信使來報。


    “進來。”


    曹操喊了一聲。


    信使飛速進殿,單膝下跪道:“報,五官中郎將遣賈信賈將軍,與閻柔閻將軍一同夾擊了河間叛亂的蘇伯、田銀,河間叛亂已經平定。”


    “哦?”


    曹操大笑了起來:“孤之前聽聞河間叛亂聲勢浩大,沒想到眨眼間就被平定了,吾兒確有其才幹啊。”


    “恭喜丞相,河間既平,想必江淮應該也沒什麽大礙。”


    劉曄建議道:“此時興許應當迴關中,繼續與劉備為敵。河間平定之後,江淮援軍一至,孫權自會知難而退,到時候荊州兵馬陸續被抽調至關中,他自然清楚應該打誰。”


    “唔。”


    曹操撫須沉吟,河間的問題處理完了,隻是消息上報告說孫權帶十萬包圍合肥,依舊令他很是擔憂,想了想道:“還是在洛陽等兩日,看看南方形勢。”


    “報!”


    他那話音剛落,外麵又有消息傳來。


    許褚進門道:“稟報丞相,鄴城又來了信使,說是南方薛悌急文。”


    當時南北通信不便,而且淮南的消息送到西北的關中地區,不是直接送達,而是要先送至鄴城,曹丕看過後才會送往西邊。


    所以曹操二十多天前於十一月份剛剛知道孫權北上的消息,現在二十多天過去,曹丕那邊才平定了河間叛亂,把信件送往關中,又幾乎前後腳遇上了薛悌的報告,於是又派人過來了。


    曹操連忙說道:“讓信使進來。”


    信使進入殿內,手中高舉一封密信說道:“丞相,南方急件送至鄴城,五官中郎將令卑連夜快馬送給丞相。”


    “快快取來。”


    曹操說道。


    信使便把信件送至曹操桌桉上。


    曹操立即打開閱覽。


    他的眼睛迅速掃視,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凝重,再到愕然,接著不敢置信,最後居然嘴角上斜,透露著一股不屑以及狂喜,隨後咧著嘴忽然爆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把信扔在桌子上,捧腹大笑,樂不可支。


    下方諸多謀士一臉錯愕,互相對視之後,董昭上前試探問道:“丞相,何事如此大喜?”


    曹操笑得鼻涕都快流出來,上氣不接下氣,指著那信說道:“孫權小兒,真是快笑死孤爾,你們道是為何?”


    “卑等不知。”


    董昭迴道。


    “哈哈哈哈哈。”


    曹操擦了擦鼻涕,從席上爬起來,繼續咧著嘴笑容沒停過:“孫權這廝領十萬大軍至合肥城外,文遠領八百人出城死戰,沒想到孫權竟被文遠逼至山坡上,幾近生擒。吳軍亂作一團,踐踏而死者數以千計,文遠大勝而歸。”


    “哦?”


    眾人驚喜不已,婁圭稱讚道:“文遠將軍真乃虎將也。”


    “不止。”


    曹操擺擺手樂嗬嗬地說道:“那孫權惱羞成怒,圍城月餘,不能破城,遂準備撤兵。文遠得知後,率領諸軍乘勢追擊,在逍遙津渡口,孫權小兒幾近再次被文遠生擒。合肥城裏孤隻布置了七千,七千人!孫權小兒有十萬,卻兩度差點被文遠擒拿,真是千古笑談爾!”


    原來孫權來之前,薛悌就把情況匯報到了鄴城。曹丕看過之後,就立即把河間和淮南的事情送去西涼,因為路途遙遠,又在鄴城打了個轉,導致八月份孫權包圍合肥,將近三個月後信件才到西涼。


    十一月初,曹操得知消息,擔憂河間叛亂和淮南戰事會引發內亂,於是立即啟程從西涼迴來,走了一個多月,到十二月份的時候,才到洛陽。


    恰好孫權惱羞成怒之下,包圍了合肥一個月,導致合肥的消息傳遞不出去。


    等到九月份孫權退兵之後,張遼率軍出擊,再次大敗江東軍,於是薛悌把戰報送到鄴城。鄴城那邊也剛好平定了河間叛亂,於是送來了河間戰報,淮南戰報又前後腳抵達,幾乎同時送到了曹操這裏。


    曹操見河間平定了,正高興的時候,忽然來了個堪稱搞笑的戰報,兩件大喜事疊加,直接讓他差點樂死。


    甚至他笑著笑著實在是覺得肚子疼,不由又去捂著肚子,卻依舊難忍那股笑意,趴在桌子上笑聲不絕,感覺三十三歲的孫權給予他這個六十歲的老頭帶來了太多的歡樂,腹肌都快笑出來了。


    打了一輩子仗,還沒見過這麽丟人的玩意兒,枉孫權父兄英雄了一輩子,有這麽個兒子和弟弟,真是令孫家先人蒙羞。


    “丞相,既然河間與南方都已經平定,不若繼續留在關中,進攻劉備?”


    等曹操好不容易平定心情,劉曄便立即建議道。


    董昭眼珠子一轉,忽然起身拱手道:“丞相,今丞相西平涼州關中,東定河間淮南。自古以來,大臣輔左天下,也沒有誰建立過像丞相這樣的功績。丞相應該修古建封五等爵位,進位魏公。”


    曹操初時被這個提議驚了一下,然後左右看看,眼睛滴溜溜地轉,沒有嗬斥,而是撫須道:“建設五等者,聖人也,又非人臣所製,孤何以堪之?”


    “丞相,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也。”


    司馬懿之前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不說話更待何時,當下起身道:“今公恥有慚德而未盡善,樂保名節而無大責,德美過於尹、周,此至德之所極也。然太甲、成王未必可遭,今民難化,甚於殷、周,處大臣之勢,使人以大事疑己,誠不可不重慮也。”


    “是啊丞相,丞相雖邁威德,明法術,而不定其基,為萬世計猶未至也。定基之本,在地與人,宣稍建立,以自藩衛。公忠節穎露,天威在顏,耿弇床下之言,朱英無妄之論,不得過耳。昭受恩非凡,不敢不陳。”


    董昭繼續說道。


    其他人一看這還了得?


    除了婁圭以外,劉曄也站起來勸進。


    一時間殿內充滿了阿諛奉承。


    曹操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心裏卻記下了此事。


    當下率領大軍迴往關中,同時在他授意之下,董昭迴信一封去了鄴城。


    建安二十一年年初,曹丕派人去陳都,當時陳都的禦史大夫郗慮為曹操走狗,得信之後,立即威逼劉協下令。


    劉協無可奈何,便隻能應允,令郗慮持節前往關中長安,冊封曹操為魏公,封國建號為“魏”。


    同時賜予象征權威的九錫之物,以冀州的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等十郡作為魏公的封國疆土,於魏郡的鄴城建都。


    曹操於建安二十一年一月迴了鄴城一趟,受了國公之爵位,於鄴城建立國都,開設群卿百官,體製地位如同漢初各異姓諸侯王。


    同年二月,曹操任命郭嘉為尚書令,涼茂為尚書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張既、杜畿等為尚書,杜襲、衛覬等為侍中。鍾繇為大理,華歆為禦史大夫,陳群為禦史中丞,王修為大司農,程昱為衛尉、楊俊遷中尉,袁渙為郎中令,王朗為魏郡太守,張範為趙郡太守,夏侯尚、劉廙為黃門侍郎,桓階為虎賁中郎將,高柔為尚書郎,劉放、孫資為秘書郎,盧毓為吏部郎。


    三月,魏公國開始建立祭祀社稷之神以及曹氏祖先的宗廟。


    自此權臣曹操就完成了一次身份的變革,不再是一位權臣,而是成為了類似於周天子與齊桓公這樣的天子諸侯關係。


    原本淩駕於天子的霸府統治開始有了合法的名義,而且使大多數朝中的漢臣正式成為了魏公國的屬官,與曹操有了正式的的主臣名分,漢朝的中央官僚體係被魏公國官署所替代。


    名義上曹操隻是魏公,實則已經是皇帝的權力,原本那些表麵上食漢祿、居漢職的朝中群臣,也都變成了魏國臣子,漢朝的存在對他們而言再也無足輕重。


    曹操以漸進的方式,為將來曹丕篡漢,打下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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