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少,分明是個吝嗇鬼。”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明台虛晃一槍,繞迴來。


    “明少,今晚打算在哪裏過夜?”於曼麗問。


    “嗯,在預訂的香巢。”明台仰著清俊的眉目,繃住了臉,忍著笑意。


    “明少,你有幾座銷金窟?”於曼麗也仰著臉笑。


    “狡兔三窟。”他朗聲大笑起來。


    此刻,教堂的鍾聲響起。


    “這是天堂的鍾聲,我們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於曼麗說,“也就是通往愛的道路上。”


    “上帝愛你,天主保佑你!”明台說。


    “你呢?”


    “我怎麽?”


    “你就是我的上帝!”於曼麗說,“明少,我是你羽翼下的天使。”


    明台溫煦地笑著。


    街燈燦爛,雪景如畫。


    飛雪漫天中二人互道晚安,然後踩著薄薄的積雪分道揚鑣。明台剛剛走過街麵,於曼麗兩手做成喇叭狀在對麵大聲喊了一句:“過年好!”


    一片煙花爆竹聲。


    明台也學她,兩手做成喇叭狀,迴道:“新年快樂!”


    “生意興隆!”


    “財源滾滾!”


    “明少吉祥!”


    “天使如意!”


    他們就這樣隔著街,不停地、開心地、真誠地喊著祝福彼此的話,漸行漸遠,直至雙方都消融在茫茫雪花世界。


    雪地裏,有一把很大的黃色傘撐著,街燈下,一口大鐵鍋裏熱氣騰騰地翻炒著栗子。棕色的栗子和無數黑糊糊的石子被一個大鐵茫子來迴翻動。刷、刷、刷……有節奏地把一股股栗子誘人的酥軟香飄送到小巷深處。


    香氣和熱氣,勾引行人留駐,掏腰包。


    明台從小巷裏走出來,被溫暖香甜的氣息所吸引,忽然,他看到一個修長的背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老板,稱半斤吧。”


    “小姐,半斤也要一塊六角的。不如你買一斤,我收你三塊錢。”小販說。


    明台走過去,和那女子肩並肩,說:“來一斤,我請客。”程錦雲一迴眸,看見明台,她有些驚異,不僅驚異,明台感覺是一種藏在驚異裏的驚喜。


    “小……”程錦雲沒有叫他小野君,而是稱唿他為,“筱先生。”


    “惠小姐。”明台迴稱了一句。


    “真沒想到這麽快就又碰麵了。”錦雲表現得很大方,儀態端莊。


    “是啊,我和你還真的很有緣。”明台無意中吐出一句真心話,想收迴又已經遲了一步,他的手輕輕蜷起來,擱在雙唇上,偽裝咳嗽,下意識地用眼角的餘光去偷窺她。


    “真的很有緣。”這一句很淡卻很悅耳。程錦雲不但不介意、反而有意無意地重複著他的話。


    明台很難得地一下子變成個靦腆的大男孩。


    他從她的眼裏驀然看到一種久違的親和美好,看到了雙方奇妙的緣分,看到了邂逅相逢的親切。


    錦雲麵色紅潤,敏銳的雙眼不留痕跡地掃過明台的眼底,卻也了了分明。


    小販知道二人認識,用一個紙袋裝了熱乎乎的糖炒栗子遞給錦雲,明台從口袋裏摸出三塊錢的法幣。


    “謝謝。”錦雲說。


    “為美麗的小姐付賬,是緣分也是榮幸。”明台明顯在討好。


    錦雲卻認為他很可愛。


    她在街燈下,把手伸進熱乎乎的紙袋,摸出一顆栗子來,用指甲掐了皮,剝殼除膜,輕輕地掠取了柔膩香甜的栗子肉,托在柔柔如玉的掌心,遞給明台。


    明台有些陶醉於她剝殼剪栗的動作,滿溢著幽甜的小情趣。


    他們並肩走起來,步子很慢,拖著月光的清輝,帶著滿鞋底的碎雪,吃著香甜的栗子,心境清澈,竟如流冰春水。


    “今天是除夕,你不迴家嗎?”錦雲主動開口問他。


    “正往家裏去呢,你也是迴家嗎?”


    “迴家。”她語氣淡淡的,有些憂傷。


    “會常住上海嗎?”他問。


    問出來後,他就覺得後悔了。不該這樣問的,太明顯了,難道自己真的想與她交朋友,保持聯絡,抑或是自己不僅僅是想和她做朋友。


    “不一定呢。”錦雲居然迴答他的話,“也許會留下,要看時局。還要看我有沒有力量在上海站穩腳跟。”她言下之意,是要設法在上海占一席之地。


    “世界一片焦土,我們也隻能做好本分工作。雖然現在看起來是豺狼當道,我相信,豺狼遲早會被消滅幹淨的!”


    “嗯。”程錦雲點頭。


    街心掛著兩幅巨大的電影海報,《花木蘭》和《白蛇傳》。程錦雲在廣告前剝著栗子,明台說:“你喜歡看電影嗎?”


    “常看。”


    “這兩部如果要你選,你選哪一部?”明台看似無話找話,其實,他腦海裏盤算著能否在電影院第三次邂逅。


    “你猜,我會選哪一部?”錦雲嚼著栗子,滿口香甜。


    “當然是《花木蘭》了,你是巾幅不讓須眉。”明台麵有得色。


    錦雲隻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繼續朝前去。


    一股沁人心扉的梅花香氣飄來,他們仿佛進入了幻想中的香雪海。一株梅花樹在巷口綻放著花朵和清香。


    “梅花巷。”程錦雲站在梅花樹下,她的大衣擺在風雪中飄揚,她就像溫良含蓄的典型東方淑女鳳儀溫雅。


    “喜歡梅花嗎?”


    “喜歡。”


    “我替你摘幾枝。”


    “一枝梅足矣。樹底很滑,別摔著。”錦雲不反對,隻是囑咐他小心。明台跑過去,攀上樹枝,很快替她摘了一束梅花來。


    “送給你。”明台說。


    錦雲拿在手裏,放在鼻尖下聞了聞香氣,說:“放到房間裏,香氣能持續幾天呢。”明台心裏想著一句話,好花枝今宵伴著玉人眠。自己為什麽不是這枝梅呢?


    “先生,這花是賣的,不是送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可愛小女孩,貓著腰,搓著手,從街麵上的花店裏跑出來。


    “你訛我吧,小妹妹?這花可是我親自從樹上摘的。”明台誇張地比畫。


    “您看,先生,這裏有牌子,我不訛您。”小妹妹用手指了指一塊豎在花店門口的小木牌,上麵寫著:六塊六角錢,任摘門前梅花一束。因為夜晚街燈暗淡,小木牌被樹影給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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