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法深淵本是常年被陰冷的魔氣覆蓋,大概是雲袖清抽走了大部分的魔氣,夕陽過後,有些幹燥的晚風也吹了過來,讓深淵變得寧和起來。


    墨鋒以劍拄地,腰腹上的傷口又有複發的趨勢,他看著雲袖清,恍惚間也不知是該怒該恨,還是該問問他為什麽。


    “刺你那一刀,我做了些手腳。”雲袖清坦言道,他表現得並不難過,像是在闡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隻是握著茶杯的手更緊了一些,氤氳的熱氣模糊了雲袖清的臉。


    “你休想……控製我……”墨鋒勉強咬牙道,腳下的陣圖讓他無法移動,仿佛身體正由內而外的凍結。


    雲袖清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墨鋒身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等你變成傀者,意識也將不存,控不控製又有什麽關係?”


    “你盤算這些多久了?”墨鋒漆黑的眸子迸發出從未有過的激烈情緒,他隻是不解,不甘,不願相信,甚至希望雲袖清能再給他些理由,隨便什麽,都比這沁入骨髓的魔氣要溫暖得多。


    “很久了吧,可能有幾百年了。”雲袖清說,完美的偽裝隨著一聲太息裂了縫,那杯茶已經失去原有的熱度,被雲袖清放迴了桌子,“趁著你還清醒著,我想問問你,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麽?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墨鋒勉力握緊滄山雪,本就極寒的劍被陣法散出的寒氣同化,刺得墨鋒掌心鈍痛。


    他問得確實困惑,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得罪過雲袖清,值得雲袖清幾次三番欺騙他利用他,如果說那些言語上習慣性的嘲諷也算,那還真是不計其數了。


    但若不是雲袖清記仇,那他又該記得什麽?


    “也是,數百年已過去,修行路漫漫,你哪裏還能記得,倒是我看不透了。”雲袖清搖了搖頭,身後的千古恆正光華已失,他伸出手指,一縷魔氣蜿蜒著纏上劍柄。


    “你……”墨鋒想說什麽,卻在看見雲家世代相傳的象徽徹底染黑時,失望的選擇閉口不言。


    “你還有何話說,趁著現在,都說給我聽吧,等這陣法完成,你就再無開口的機會。不過也無不好,到時你依舊是我的副門主,依舊可以獨立高峰負劍斬邪,就如同過去的無數歲月在未來重演,我不死,你難亡。”


    雲袖清細細摩挲著手中沉寂的劍,銳利如常的劍刃割破了他的手指,他任由鮮血滴到地上,隻是垂眸盯著墨鋒,看他半跪在地用盡全力抵禦侵襲意識的森寒,看他就算明知在劫難逃,也要負隅頑抗。


    同門數百年,初見時隻是無知孩童,再遇便已物是人非,這份情誼究竟在何時變了調,雲袖清自己也不明白,事到如今,也再無餘地轉圜。


    “真的不說話嗎?”


    陣法演化過半,墨鋒的唿吸愈發急促,無法控製的顫抖起來,雲袖清忽然感到煩躁,他盡量保持克製的語氣,甩手將千古恆正拋到了地上。


    “你當初救我,怕是沒想這麽多吧……”墨鋒忽然抬起僵硬的脖子,麵上露出一絲苦笑。


    “嗯?”雲袖清一瞬露出些詫異來,墨鋒已經不甚清晰的視線甚至捕捉到了一絲慌亂,但那種不像雲袖清風格的情緒很快就被掩藏起來。


    翻湧的記憶乍然浮現,墨鋒頓時明白雲袖清希望他記起的是什麽,隻是那時滿腔意氣的少年與現在溫潤圓滑的門主大相徑庭,讓他根本不願相信,多年尋找本以為無望再見的人,因命運捉弄陪在身邊已數百年,昔日相救今日相逼,不及多想間已是壁壘分明。


    ……


    平嵐城冬日的薄雪隱含一股涼氣,街上往來的大多是修真人士,還有衣著華貴暖和的富家公子,墨鋒已經記不太清自己在這小巷盡頭待了多久,拚命從酒樓偷來的饅頭也變得又冷又硬。


    “你看,這平嵐城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掉價了,穿成這樣的窮鬼也能進來?”


    “少爺,咱們平時都沒見過活的乞丐,今天見著了,不也算開了眼界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喂,窮鬼,聽說乞丐為了幾個銅板都會跪下給人磕頭,你怎麽不跪,快點跪下給少爺我磕幾個,磕得我滿意了,我就給你錢,你也不用縮在這挨餓受凍了。”


    “哎,這小乞丐還抱著什麽寶貝呢,拿過來看看?”


    劍鞘抵在身上的動作讓墨鋒清醒不少,他從地上爬起來,眼看著那兩個饅頭被人挑走。


    “還給我!那是給我娘吃的饅頭!還給我!”


    墨鋒拚盡全身力氣撲到少爺身上,想要將饅頭搶迴來。


    “小畜生還敢打我!不識本少爺抬舉,給我狠狠教訓他,打到他肯跪地磕頭為止,哼!”


    年幼時尚無自保之力的墨鋒被人拳腳相加也隻能抱頭逃竄,最後被堵在牆角,狠狠踹到地上。


    此時痛恨自己的無力也終歸太晚,他一遍遍告訴自己要撐住,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將今日所受的屈辱一一討迴。


    就在這個時候,他蜷縮在地,從指縫中看見了那個一身雪白貴氣優雅的少年,與這些施暴者不同,少年仍顯稚嫩的臉上帶著分明的憤怒和不忍。


    他和那些富家公子不一樣。


    他是善良的。


    或許他願意幫我。


    這麽想著,渾身是傷也不吭聲的墨鋒,第一次鬆口了。


    “……救救我吧!”


    墨鋒說。


    而這一次,墨鋒終於支撐不住,滄山雪掉落陣中,發出清脆的錚鳴。


    雲袖清轉過身去,墨鋒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表情,但反而希望自己記不起來。


    意識清明的最後時刻,墨鋒無力道:“殺了我吧。”


    月色如水,星光點點。


    殷緣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被無證禦劍的嚴厲帶著飛過一個山頭。


    “我們到哪了?”殷緣的聲音還有些虛弱,趴在嚴厲肩頭問。


    “還沒到萬法深淵,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嚴厲一側頭,看見殷緣蒼白的臉色,心疼無奈又加了幾分。


    殷緣唿了一口高空的新鮮空氣,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缺氧,“不用,我挺精神的。”


    “那咱們去萬法深淵幹什麽?”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殷緣斟酌著自己的用詞,想要說的準確一點,“萬法深淵可能比禦風劍門更危險,我們要去攔住一個人,不能讓他脫出封印。”


    在給嚴厲說明的同時,殷緣查探了一下係統發給自己的任務,逃出禦風劍門那一項已經完成,也沒有新的任務發下,他抽空計算了一下自己的積分,危險時用來保命倒是足夠。


    “是玄門的人?”嚴厲皺著眉追問道。


    “嗯,隻是一種預感,我們離開時,劍門有什麽變化嗎?”考慮到係統是讓他們逃出“禦風劍門”,而不是那個被結界覆蓋的石室,這讓殷緣擔心是整個禦風劍門都出了問題。


    嚴厲仔細迴憶片刻,不禁有些尷尬:“我那時候就注意你了,不過劍門應該沒事吧,我在天上看見有結界囊括了整個琅環山範圍,外人也打不進去。”


    殷緣這會兒也沒空去跟嚴厲翻白眼,這個消息沒讓他放下心來,二十年前天虹劍門覆滅,很大程度是因為被結界所困門內弟子無法外出,再加上傀者突然現身似乎本來就藏於門內,令人猝不及防。


    念及此處,殷緣又想起之前在樹林裏見到雲袖清的時候,雲袖清為什麽要編好說辭誆騙墨鋒,又當真沒發現他們就藏在樹後麽,如果這一切都是故意的,雲袖清早就算準他們會迴門派,那石室中被觸發的陣法還有那個深坑,也不是隻為困住他們這麽簡單,而是陰謀的一環?


    殷緣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宕機了,他現在隻有一種想法,就是去萬法深淵,似乎有聲音在他腦海裏叫囂著,隻要去萬法深淵,就什麽都明白了。


    嚴厲的餘光一直沒離開過殷緣,他的焦慮已經到了臨近爆發的程度,但還沒等爆發,殷緣就眼神空洞的再次昏睡過去。


    夜幕將盡,天際欲曉。


    雲袖清站在界門前,仰頭望著從普蘭褪成湖藍的天空,有幾顆星還頑強的掛在頭頂,但已不像夜裏那麽閃爍了。


    秋落雨出奇的沒有催他,兩人都仰著頭看天,就像某種奇怪姿勢的落枕一樣。


    “我還以為你會再拖上幾天。”秋落雨道,他們看不見旭日東升,但這仍不妨礙朝陽的暖意渡到天頂。


    “原來我在你眼中,有這麽嚴重的拖延痼疾。”雲袖清笑著打趣,隨後將視線收了迴來,放到浮在半空,氣息交雜的界門上,“殺掉掌教之後,就隻剩下一件事。”


    “然而這件事你二十年都沒辦妥。”秋落雨涼絲絲的側目,不過很快也跟著笑了,“不如我幫你吧,順帶著見見多年合作的老同僚。”


    “那好啊,就麻煩落雨了吧。”


    “……”


    “說笑而已,一把劍,我還是有些把握的。”


    秋落雨對此不予置評,雲袖清拂了下本就平整華貴的衣襟,踏進界門的腳步就像在後院溜達一樣從容,秋落雨總想著他是不是策劃著什麽詭計,想在玄門搞出什麽事,但雲袖清表現的太自然了,他什麽都看不出來,隻好緊隨其後,也跨入界門。


    擺在玄門總壇大殿上的石棺,錯覺般地震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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