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近乎單方麵的屠戮過後,萬法深淵再陷沉寂。


    本該是雲開日朗的晴天,此時卻比任何一個陰雨更為壓抑,垂死掙紮的積雲不斷變幻,與地麵彌漫的魔氣遙相唿應。


    雲袖清的白衣在廣袤荒野上分外惹眼,但身邊已經沒人能開口罵他,一眾渾身血氣的傀者低垂著頭,腦中僅剩下雲袖清的指令。


    白聆背著桓道衡在林間奪路奔逃,她的佩劍已在萬法深淵猝不及防的大戰中折斷,心脈受損也顧不得療傷,胡亂吞下一把藥丹,同時將靈力灌入劍門令牌試圖聯係華嵐,卻得不到任何迴應。


    桓道衡在她背上咳了幾聲,悠悠轉醒:“我們這是在哪?”


    “去離火山的路上。”白聆答道。


    “嘶,為何不迴禦風劍門?”桓道衡頭疼的緊,他問完這句話,才忽然想起禦風劍門的老大已經反水了。


    “真是難以置信,雲門主竟會投靠玄門,這一戰我們也算損失慘重。”白聆憤然,惱恨之餘還有些如臨夢境的不真實感,“你們極星閣的人來了多少?”


    “應該不多吧,你也知道我不管事的。”桓道衡慚愧道。


    “我真是白費力氣救你出來。”白聆氣道,“萬一禦風劍門也出事,我們連雲袖清手下有多少戰力都不清楚。”


    “沒這麽嚴重吧,聽聞禦風劍門有借山勢而設的防禦陣法,納五行之氣渾然天成,百萬大軍前來亦不能破。”


    白聆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她在外的時間比墨鋒還多,根本不知禦風劍門現在是什麽情況,但萬法深淵一役雲袖清叛變的事實已經顯露,如果他沒再禦風劍門留下什麽暗招,單憑那些被轉化為傀者的精英修者和隱於暗處的玄門,也難與整個修真界抗衡。


    桓道衡拍拍白聆肩膀想讓她放自己下來,但電光火石間有種可怕的想法忽然閃過,驚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你抽什麽風,受傷了就別亂動!”白聆不耐地斥責道,“再昏過去我可沒藥救你了。”


    “不是,你還記得前幾天雲袖清請各大門派高層前來議事,在劍風台上放出的那個傀者嗎?”


    白聆想了想,那時她不在劍門,但也曾收到消息,這才中途轉往萬法深淵。


    “你是說……”白聆思緒急轉,傀者即是雲袖清自己搞出來用以取信各大門派高層,證明玄門欲再度入侵修真界,那難保雲袖清不會在帶人前往萬法深淵之前留下什麽命令,到時劍門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琅環山外,內部放鬆,若是被傀者趁虛偷襲,恐將潰不成軍。


    “閣主,你能撐住嗎,我必須盡快趕迴劍門。”白聆難得露出嚴肅的樣子,幾道靈力符咒劃下,白聆踏步虛踩,身影已躥上半空。


    桓道衡強壓傷勢安慰道:“無礙,相信事情不會演變到如此地步,就算傀者偷襲,隻要能將傀者逼出劍門之外,有陣法相護,損失尚可挽迴。”


    白聆歎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還算平靜的禦風劍門尚不知萬法深淵的戰況,劍風台較之以往又升高了不少,華嵐站在台上,俯覽劍門眾多建築,陣法走向盡收眼底。


    外門主事匆匆登上劍風台稟道:“副門主,之前外門那批出去采買材料的弟子剛迴來,被陣法擋在山門外,請副門主暫開結界讓他們進來。”


    “嗯,我這就去。”華嵐點頭答應,“在琅環山各處監視外界動向的弟子都安排好了嗎?”


    “是,一旦有變,他們必能第一時間迴報。”


    “那就好。”


    華嵐不疑有他,隨外門主事前往山門而去,門外等著十多個少年,似乎對劍門突如其來的嚴格感到十分不解。


    門主令在山門結界前緩緩浮起,柔和的白光溝通劍門防禦大陣,門外修為不高的少年們鬆了口氣,有的還彎腰揉揉爬山累酸的腿。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那枚世代相傳的門主令華彩乍盛,接著,蛛網般的細紋從中央浮起向兩側延伸,華嵐剛想出手拿迴門主令,溫潤剔透的玉牌就似不堪重負,哢嚓一聲裂成了碎塊。


    “這是怎麽迴事?”華嵐疾步上前接住幾塊,卻發現這玉牌已經晦暗無光,銘刻的陣法也已失效。


    華嵐此時的心情可能和目睹萬法深淵封印毀壞的墨鋒差不多,他看見山門外的弟子們露出詫異的表情頓覺不妙,憑著本能向右側步閃開,但左臂還是一陣刺痛。


    那名站在華嵐身後的外門主事表情僵硬,雙目無神,手中握著匕首,本該寒光盡顯的刀刃像蒙了塵,不時有黑氣纏上。


    華嵐刹那間便已明白,這外門主事不是背叛,而是早已被轉化成傀者遭到控製,思及此處,華嵐劍已在手,身形騰動閃到主事背後,劍柄一點,鎖住主事靈力,轉手劍鋒倒轉,毫不猶豫地斬上受傷的左臂。


    鮮血迸濺,劇痛排山倒海般湧上,華嵐強封經脈,單手按住結界,卻沒像預想那般毫無阻礙,反而觸動了雲袖清留下的劍陣,劍芒自結界孕生而出,倏忽暴漲,華嵐倉促閃避,又受劍傷。


    “門內生變,快走!”華嵐揚聲向還不明所以的外門弟子喊道,一縷劍芒擦著麵頰紮進地麵,把鋪山道的石板震碎,又轟出個深坑方才勢竭。


    “副門主!那我們要去哪裏啊?”其中一名弟子看著半身染血的華嵐,驚慌失措地攥緊雙手。


    “去……”華嵐本想說去萬法深淵與眾人會和,但忽然想起門主令是門主親手給他的,這劍陣也是門主親手設下,如今門內之人反受其害,當真與雲袖清無關麽?


    “去各大門派求援!”華嵐收住話鋒下令。


    外門眾弟子麵麵相覷,別說他們進不去山門,就算進去,也隻有在劍芒下狼狽逃竄的份,根本不可能幫上忙。


    “我們快走吧,劍門一定是出事了,你們去求援,我去萬法深淵找門主。”眾人當中最為年長的深吸口氣勉強鎮定下來,帶著師弟們狂奔下山。


    還在萬法深淵的雲袖清並不著急迴劍門,隔絕了玄門和修真界的封印岌岌可危,但還沒到可以強行突破的程度。


    “你的要求已經達成,現在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掌教的問題了?”秋落雨和雲袖清對坐而飲,一杯茶下去,他反而後悔剛才為何要接受這杯苦澀到難以下咽的液體。


    雲袖清倒是喝的坦然,似乎那是什麽瓊漿玉液一樣:“玄門內部的情況我不清楚,出手的時機若是不對,驚醒貴門掌教豈不適得其反。”


    “你在這喝茶喝他幾個月,就能知道玄門內部情況了?”秋落雨隨手扔下茶杯諷道,“你有魔氣護體,我為你再開界門,即刻前往玄門總壇,現在玄門已被我握在手中,你隻需要出一劍,就能殺了掌教,完成你我的交易。”


    “說得好,既然這麽簡單,再等兩日又有何妨。”


    “你!”


    雲袖清對拍案而起的秋落雨擺擺手:“先別激動,我若現在隨你入玄門,萬法深淵這邊無人看顧,等各大門派反應過來精英盡出,就算掌教已死,你我不還是要被困在這裏?莫非你想等人重塑封印,永遠待在玄門當你的新任掌教嗎?”


    “哼。”秋落雨皺眉不悅,這層關係他當然想過,但他也知道雲袖清隱忍多年,實在不好對付,萬一毀約,自己就白為他人做嫁衣了。


    “那你究竟想等到什麽時候?”秋落雨敲敲桌麵問道。


    “我在等一個人,有他在,萬法深淵就有最堅實的壁障。”雲袖清端著茶杯,茶水映出他深邃的眸光,在提起墨鋒時,雲袖清手指微顫,平靜的眼神就仿佛被震蕩的茶水染上了萬千波瀾。


    “我還以為,你幾次放過他,是舍不得下手了。”秋落雨的眉頭舒展開來,施施然坐下調侃。


    雲袖清又給他倒了一杯:“你看我,字典裏還有舍不得這三個字嗎?”


    “越是這麽說的人,我看越做不得數,不過算了,隻要我能達成目的,你隨意就好。”秋落雨下意識端起杯子,隨後猛然想起這茶糟糕的味道,又嫌棄地擱了迴去。


    雲袖清倒不在意,雙手一揚在桌上擺好古琴,秋落雨看他馬上就要點一爐香甚至脫衣服洗澡的樣子,覺得自己倒像打擾主人休息沒眼色的外人,幹脆留下一聲告辭,開界門迴去。


    雲袖清沒有真的沐浴,但確實點了個香,煙霧繚繞的,似乎衝淡了周圍的魔氣,也給荒涼死寂的深淵添了幾分超然。


    夕陽漸落,一蓬金色貼著深淵山壁在雲袖清背後灑下,勾勒出溫柔的邊界。


    墨鋒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和平日坐在劍風台上彈琴沒什麽區別的雲袖清。


    墨鋒想質問點什麽,話還沒出口,就看見雲袖清停了手,對他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渾厚空靈的散音也隨之消失。


    “你不該信我,我的確是在騙你。”雲袖清對他說,一縷黑色紋路自墨鋒腳下繪成陣圖。


    墨鋒猛地掙紮起來,有種似連心神都要凍結的寒冷四麵八方侵蝕向他,但比起這個,更令人心痛心寒的,是雲袖清毫不掩飾的坦白。


    日影偏移,餘輝離雲袖清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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