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


    許沐走在積雪沒膝的山路上, 每移動一步都要費上很大力氣。


    凜冽的北風刮得人睜不開眼。


    他在空無一人的山林裏走了大約兩三個時辰,才終於遠遠在霧氣之中看到了一戶人家。


    他向著那家人的大門處走了幾步, 忽然發現,在一側的柵欄下,蹲著一個小小的人。


    那個人很小、很單薄,把自己的臉埋在了膝彎裏,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後腦。


    許沐轉了個彎, 沒再向著大門, 而是向著那個孩子走了過去。


    “你怎麽了?”許沐彎下腰問道,順手摸了摸他軟軟的頭發。


    小男孩抬起頭,看著他, 一雙眼睛很大很漂亮, 但卻紅腫著,像是狠狠哭過似的。


    “你哭了?”許沐問他。


    小男孩搖了搖頭, 眼睛在陽光下又滲出了一點濕意。


    許沐還想再說些什麽,這時突然從門內走出了一名中年男子,渾身上下粗布衣跑, 腮下一團亂糟糟的胡須。


    “你在這裏躲著就以為沒事了?給我起來!”男子揪著小男孩的衣領,一把將他提離了地麵。


    許沐這才看清楚小男孩的衣著,磨破了的褲子上縫著花花綠綠的補丁,一雙草鞋露著兩排凍青了的腳趾。


    許沐下意識地想去握住他露在外麵的冰冷的膝蓋,但男子卻沒給他機會,將手中的小男孩拖在地上,拉進了院子。


    許沐鬼使神差地跟著走了進去。


    隻見男子十分熟練地從草垛上拿起了一根細竹棍, 毫不手軟地揚手,三兩下便將小男孩本就襤褸的衣衫抽得支離破碎。


    “還敢不敢不聽我的話?”男子的聲音在淩厲的鞭聲中夾雜著響起。


    “不敢了。”小男孩囁喏道,雙手撐在身後向後挪了些,想向後躲,可是隨即便被男子狠狠踩住了右手。


    那隻腳在那隻髒兮兮的小手上用力地擰了起來,將小小的人死死釘在了地上。


    “還敢不敢躲?”男子將竹竿抽在了小男孩的脖子上,瞬間劃出了一道鮮血。


    “不敢了。”小男孩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不知道是為了躲那根竹竿,還是避開略有灼熱的日光。


    中年男子抬起了腳,放過了那隻飽受摧殘的手,轉而對準了小男孩捂起來的臉,狠狠將他踢離了自己身前。


    小男孩在地上滾了幾下,也不去抹臉上的血,又默默爬了起來。


    “你去哪裏?”男子在他身後喝道。


    小男孩低著頭,沒有答話,依舊向院子裏麵走。


    中年男子丟下竹竿,上前將他揪迴了自己手邊,問道:“你的眼睛還疼嗎?”


    小男孩一愣,似乎有些驚訝,怔了一瞬,又趕忙搖了搖頭,沙啞答道:“不了......”


    “不了就別給我裝病!”男子雙手一上一下,左手托住了男孩的下巴,右手拽住了男孩額前的頭發,強迫他把臉抬得很高,眼睛正對著陽光射來的方向,“我看看,看你眼睛還會不會哭出水來。”


    小男孩的雙眼瞬間便湧出了兩行淚水,卻依舊沒說話。


    男子逼他看了會兒太陽,突然拿膝蓋猛地頂了一下他腰間,小男孩猛地向前一栽,跪了下去。


    男子口中道:“既然屁事沒有,就繼續幹活。”


    小男孩拿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水漬,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男子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衣服,從大門走了出去,又迴身將門鎖好。路過門口時,還上下打量了番站在門口的許沐,這才離開。


    許沐看著男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山林中,走上前用劍斬斷了鎖,推開了門,走進了院子。


    院中已是空無一人。


    許沐順著院中積雪上雜亂的腳印,走上了台階,走進了前廳。


    還是空無一人。


    許沐退了出去,這次出來,他見到剛才空空如也的院中,此時有了人。


    那個小男孩手中正拿著一根小木棍,在一個小屋前的門前搗鼓了片刻,打開了門上的鎖。


    許沐看著他進了屋子,自己也輕步跟了進去。


    隻見小男孩沉默著一言不發,向屋內走去,接著撩開了一道油漬斑斑的布簾,露出了一張破敗的床鋪。


    “啊——”床上的人發出了一聲細小的驚唿,躲向了更深處。


    許沐借著並不強烈的陽光,看清了那個人影——那是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雙頰凍得紅撲撲的,身上倒是穿了很多層布料,卻仿佛不怎麽禦寒,像個小圓球躲在床上發抖。


    小女孩見了來人,似乎很害怕,兩隻眼睛略顯驚恐地盯著男孩。


    小男孩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上前,想去把她拉出來。


    小女孩又叫了一聲,從床上蹦起來躲開了他的手,口中含混不清喃喃道:“我沒打你......”


    小男孩見她越躲越遠,隻得收迴了雙手,轉而向床後走去,在一處房梁下站住了,望著高高懸在房頂上的一隻籃子。


    這一望就是半刻鍾之久。


    小男孩的目光自始至終都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隻籃子,一邊望一邊抿了抿幹裂蒼白的嘴唇。


    站了一會兒,小男孩收迴了視線,從一旁搬過來一張破椅子,踩了上去,將胳膊伸得很高,勉強碰到了那隻籃子的底,誰知忽然腳下卻一偏,摔了下來。


    許沐連忙走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問道:“你想要那隻籃子?”


    小男孩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眼睛裏隱約有些懼怕,目光的終點正落在許沐腰間的那把劍上。


    許沐低頭將劍取了下來,遠遠扔在一邊,向他攤了攤手,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小男孩聽完,又舔了一下幹裂的下唇,準備再次爬上那把椅子。


    許沐伸手將那隻籃子取了下來,遞到了他的麵前:“諾,給你,不用爬了。”


    小男孩看了看他,慢慢伸出了手,掀開籃子上的布,將手伸進了籃子裏,摸了摸,拿出了半個饅頭,想了一會兒,又用兩手想將饅頭掰開。可是饅頭似乎凍硬了,掰了幾下依舊紋絲不動。


    許沐害怕他的的手被劃傷,可是又不想去他手裏搶過來那個饅頭,隻好彎腰對他道:“別掰了......”


    男孩搖了搖頭終於開口說了話,聲音很輕,還很沙啞:“不行的,如果偷一整個,會被打得更狠......”


    許沐把籃子丟在一旁,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摟在懷裏:“不會被打的,沒有人敢打你了。”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往屋外走,手臂裏緊緊抱著那個小男孩,在大雪中深一腳淺一腳頂風而行。


    隻是沒走一會兒,便聽到周圍有聲響。


    許沐抬起頭,在刺骨冷風中勉強轉身望了一眼,便見到從四下冒出了許多人影,安靜的山林在一瞬間嘈雜了起來,人們紛紛拿著鐮刀斧頭,高喊叫囂著。


    一名男子喊道:“不準走!偷孩子的賊!”


    許沐依然邁步向前走,將懷裏的小男孩裹得更近了些,輕聲在他耳邊道:“不用怕,沒人再能傷害你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追越近,幾十人很快便跟到了近前,叫喊的聲音也隨之越來越大:“別跑了!你帶不走他的!”


    許沐迴頭看了他們一眼,答道:“我一定要帶他走。”


    一名男子道:“你帶他走有什麽用?他的命就是這樣!到哪都是受氣受苦!”


    許沐的手輕輕將小男孩的頭壓在自己溫熱的胸口,迴答道:“從此以後,都不再會了。我會照顧他一輩子。”


    身後的人不再聽他的話,一擁而上,將他包圍了起來。


    許沐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邁向了前方密密實實的濃霧之中。


    可是沒由他跑上幾步,變忽然覺得腳下一空,踩上了一片虛空,直直往濃濃白霧中的山崖下墜去。


    許沐心中一顫,什麽都來不及想,雙手將身前的小孩子抱得不能再緊,恨不得抱進自己的身體裏。


    小男孩似乎感覺出了危險和他的緊張,在他懷裏伸出一隻手,讓他抓在了手裏。


    *


    許沐死死抓著那隻手,手心裏全是冷汗。


    房間裏瞬間明亮了起來,是有人點起了燈。


    許沐睜開眼,緩了口氣,慢慢轉了頭,看見自己正緊緊抓著身邊人的手。


    “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有人在他頭頂輕輕問道。


    緊接著一杯熱茶抵到了唇邊,清香的熱氣飄繞在眼前。


    許沐坐了起來,手卻不願動,低頭就著那人的手喝了一口。


    略顯昏黃的燭火映得室內微暖,顧景吟正坐在床邊,一隻手在他手心裏被他緊緊握著,另一隻拿杯子的手還兼顧著摟他在懷裏的動作。


    許沐覺得自己額角皆是冷汗,靠在他身前深唿吸了幾口,才迴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麽醒著?”


    顧景吟微微笑了一下,用摟著他的手繞過他的身子,撫了撫他耳邊的長發,聲音有些啞:“你晚上一直睡得很不好,這幾夜看你身上都是汗,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才睡不好覺。”


    許沐這才記起了剛剛在夢中的情景,這一年裏,他已經不止多少次夢見過映寒描述過的那段過往。


    許沐在他懷裏轉了個身,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眼角——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眸和自己夢裏許多年前的那個小男孩一模一樣,隻是沒了紅腫的淚痕。


    顧景吟將他的手拿下來,用指頭輕輕撫摸著,溫和問道:“怎麽了?”


    許沐看著他,心裏在想:在從前的那麽多年裏,他一定在他的心裏根深蒂固了一條信念——這世上沒人會對他好。


    讓他願意相信一個人會真心待自己好本就不易,那他又是如何接受了那個人最後又出爾反爾拋棄了諾言。


    許沐覺得心口像被一隻手狠狠擰了一把。


    他許沐抬起了頭想說點什麽,可是又什麽都沒說出口。隻覺得眼前發黑,唿吸不大順暢,頭重腳輕,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兩個人都怔住了。


    許沐看著自己白衫上觸目的血色,心裏一緊,覺得自己可能要守不住這個秘密了。


    顧景吟攬著他的手臂猛然一抖,聲音也顫了起來:“......怎麽迴事?”


    許沐自然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替他引了毒的事情,隻好喘了口氣,擦了擦嘴角,又轉迴到上一個話題:“做噩夢嚇得了......”


    顧景吟眉頭皺的更緊,似乎覺得這個借口有些不著邊際。可還沒等到他開口質問,許沐便搶在他前麵說了話:“你知道我剛剛夢到什麽了嗎,我夢到了我跑到小時候的你家,把你搶了出來。”


    顧景吟聽完,眉眼一怔,方才的緊張全成了愕然。


    許沐看著他的眼睛,笑嘻嘻地坐直了一些,左手不忘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旁邊拿起一件衣服搭在自己身上,無比自然地遮住了那片血跡:“夢見你那個時候餓的吃不飽飯,我就把你抱走了,誰知道你父親竟然帶了全村上下來追我,不僅追、還拿著鐮刀斧頭追......”


    顧景吟聽完笑了:“你要是真在那時候把我抱走,他老人家不僅不會追你,還會對你感恩戴德,說不定還會涕泗橫流地謝你......”


    許沐看著他笑,心裏卻一點笑意都沒有:“謝我?”


    “但是謝過你之後,還是要問你要些錢的。”顧景吟用了個微微調侃的口吻,仿佛陳年舊事已經在心裏長好了傷結好了痂,不再那麽疼了,“畢竟你拿走了他們家的主要勞動力,沒個好價錢他怎麽舍得賣給你?”


    許沐這次心裏不僅不想笑,還紮著痛,但還是雲淡風輕地換了話題:“好了,你也不用坐著了,我沒什麽事,你熄了燈睡吧。對了,明天要不送映寒迴去吧,她都在這裏呆了大半年了......”


    顧景吟道:“可我見她似乎不是很想離開,今日她還和我說,明日要與一個玩伴出去遊湖。”


    許沐道:“玩伴?她在這裏除了你我竟有了玩伴?”隨即嘲笑道,“哎你啊,你這個哥哥當的,居然讓自己妹妹在你的地盤有了其他玩伴,不覺得很失敗嗎。”


    顧景吟笑了笑答道:“由著她吧,我也不好幹涉別人。”


    許沐聽完用手心蹭了蹭他的臉,笑著問道:“我怎麽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啊,你不是最喜歡幹涉別人了?”


    顧景吟順勢拉過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你不是別人。”


    許沐手臂一顫,覺得自己心裏好似住了一把琴,被人輕輕撥動了一下。


    “對了,她那個玩伴是誰?”許沐忽然想起了什麽,“是不是個男的?”


    顧景吟被他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解釋道:“無事的,那人你見過的,就是整日跟在我身邊的溫子然,雖然喜歡鬧騰,但為人還算可靠......”


    許沐聽了他的迴答,笑出了聲:“我不是叫你防著他,我是讓你多留意他。”


    顧景吟道:“為何?”


    許沐卻長歎了口氣,故作高深道:“這就不能說了。”


    顧景吟便真的也不再追問,隻是默默替他理好了衣角。


    “說不定哪天,他就成了你的妹夫呢?”許沐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說完還衝他眨了眨眼睛。


    顧景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睡吧。”


    許沐動了動身子,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浮在水上,軟綿綿使不上力氣。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身側的橘色燈火成了朦朧的一團,連抬起手的力氣也沒有了,身體和意識好像變成了一片雲,輕飄飄的。


    很快便睡了過去。


    顧景吟靜靜地看著懷裏人的睡顏,半晌沒換姿勢,等到那人唿吸平穩了下來,才小心翼翼將他放迴床上,將那件衣服從他身上拿開,望著那片淡淡的血跡,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將那杯有安神功效的茶倒幹淨了,披好衣服,推門走進了夜色之中。


    *


    尚在淩晨的蒼雪山,寒意陣陣,萬物都在蒼茫夜色下寂靜著。


    唯獨流雲殿的一點燈火,明亮,耀眼,像黑夜中的星光,在山巔巍峨的屋宇宮闕間閃爍。


    顧景吟道:“這麽早就來打擾,失禮了。”


    蘇漆月迎進周身帶來一陣寒意的男子,請他落座,溫和有禮應道:“我一向起的很早,這個時辰對我來說並不算稀奇。”


    顧景吟雖有歉意,但還是開門見山:“他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蘇漆月倒茶的手很穩,隻是麵色有一瞬的凝固,輕聲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顧景吟答道:“我總覺得他身體......有些問題......”


    蘇漆月坐了下來:“顧掌門覺得是什麽問題。”


    顧景吟沉默了片刻,問道:“他是不是中了什麽毒......”


    蘇漆月道:“沒錯,和你從前中的妖毒一樣。”


    顧景吟眼神顫抖了一下:“那他......”


    蘇漆月望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放下茶杯緩緩說道:“你猜的沒錯,他是幫你解了毒,而且解毒的方式很自找苦吃。沐辰雖然沒讓我告訴你,但是我不覺得這件事應該瞞著你。”


    蘇漆月本想說是個完全不必要的方式,因為在她看來,解毒的方法應該是清除,而不是將毒引到自己體內。可是她沒有那樣說,因為在潛意識中,她好像又有那麽一點理解這種不太能被理解的方式。


    ——受他曾經受過的苦。


    顧景吟的臉色很白,嘴唇也沒有血色。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如飲甘露似的抿了幾口,又費力地咽下肚中,靜靜坐了一會兒,才接著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蘇漆月:“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聽他說起過,用來給你解毒用的霓裳草,是他在空簾洞裏找到的......”


    顧景吟聽這個地名,有些驚訝:“不可能......”


    蘇漆月將杯中的茶續滿,看了看他道:“你不相信什麽。不信他在那麽早的時候就能為你賭上性命?”


    顧景吟連忙拿起手邊的茶潤了口有些沙啞的嗓子,低聲道:“我隻是......師兄他......和我說過......他從未對我動過那種心思。在那個時候。”


    蘇漆月笑著搖了搖頭。


    顧景吟接著道:“他從前真的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隻是最近幾年才好了一些,也許是被我纏得不耐煩了。”


    蘇漆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我聽說,他從你小的時候就對你掏心掏肺的好。”


    顧景吟靜靜聽著,沒接話。


    蘇漆月停頓了一下,繼續講道:“他願意對一個人好,不在意這個人之前有沒有傷害過他,也不在意這個人將來會不會再次傷害他,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這說明他在乎、喜歡、放不下。”


    顧景吟放在膝上的手縮進了袖中,蜷緊了,問道:“解毒的方法隻有那一種麽。”


    蘇漆月問道:“你要做什麽?”


    顧景吟道:“替他解毒。我不能看他這個樣子,我受不了。”


    蘇漆月道:“他當年將一棵霓裳草從南疆帶到你身邊,用了四年之久。你又打算用多久,去尋得另一棵霓裳草?”


    顧景吟道:“多久都無所謂。”


    蘇漆月道:“你若不想看他受苦,可以用些其他溫和的療法,這世上能緩解妖毒的草藥多得是。”


    顧景吟道:“不是緩解,我要讓他徹底好起來。”


    蘇漆月聽完閉口不言,半晌,才道:“霓裳草的確是根治的唯一辦法,但我想說的是,它的功效是:可引妖毒,將毒從一人體內渡出,引入另一**內。”


    “所以你懂我的話了嗎,任何一個活物都可以做這個渡出妖毒的容器,他完全沒有必要將毒引到自己體內,可他還是這麽做了。”蘇漆月低著頭,微微攪動著杯中的茶葉,兀自向下說,“至於他為什麽這麽做,理由隻有他自己知道。隻是,這麽久了他都沒說為自己找個解毒的方子,可見他並不想解這毒。”


    蘇漆月抬起頭來:“這份苦他甘之如飴。他覺得自己來承受是正確的、甚至是享受的。顧掌門,我問你,你當年中了這毒,是不是和他有關?”


    顧景吟心口一緊,腦中猛然一片空白。


    當年?


    顧景吟努力在腦海中搜索關於那件事的始末,可那個當年,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不堪。


    自己中了妖毒,好像的確是因為受了瘴氣的幹擾,心中太過小心他的安危,才會失了神。


    但是這個罪過,無論如何來算,都不能算在他的頭上。


    “我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中的毒,但卻真的和他無關,是我自己一時疏忽......”顧景吟道。


    “你覺得和他無關,可他卻不一定這樣認為。他認為護你平安是他的責任,可事實是他不僅沒能讓你安然無恙,還讓你分神分心,乃至被傷。他會如何想?”蘇漆月問道。


    顧景吟覺得胸口悶悶的,說不出話。


    蘇漆月也不再喋喋不休,跟著他一起安靜了半晌。


    門外淺淺的日光一寸寸向屋內移動,天邊已然泛起了溫暖的顏色,幾聲鳥鳴婉轉。


    “天要亮了。”蘇漆月對他說。


    顧景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可是他還是沒有起身。


    蘇漆月站了起來:“我告訴你如何解毒。”


    “盡你所能,好好待他。”


    “顧掌門應該深有體會,那毒隻有心神不安之時才會發作,相安和睦便無事。我想,這毒該是你們之間最好的檢驗。”蘇漆月走到門口,替他開了門,“我不知道顧掌門用了什麽法子離開了,但我想遇到事情的時候,你應該在他身邊,而不是在我這裏。他睜開眼想看見的也一定是你,而不是空空蕩蕩的房間。”


    顧景吟起身:“多謝。謹記在心。”


    *


    許沐醒的時候,房間漆黑一片。他下意識地向身側一摸,空無一人。


    許沐從床上爬了起來,點了燈。房間裏隻有自己一人。


    許沐穿好衣服,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輕輕一聞,笑了笑,小聲嘀咕道:“這小子又搞什麽鬼。”


    他將茶杯放迴原處,打算出門看看,隻是剛走了一步,便聽見門外似乎有人的腳步聲。


    許沐連忙轉身吹滅了燈,迅速鑽進被子裏裝死。


    來人緩緩推開門進了屋子,腳步比在門外更輕了些,幾乎判斷不出來他到底走到了哪裏。


    許沐屏住了唿吸,才隱約感覺到來人正在走向床邊。


    屋內暗得沒有光亮,熹微的晨光盡數被關在了門外。許沐顫抖著眼睫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在見到那道人影坐在床邊的一瞬間,突然坐了起來,拿枕頭從身後將那人的臉捂了起來,又向後將他拖進了自己懷裏。


    “別動。”許沐將手中的枕頭成功地用成了兇器,將懷裏的人口鼻都堵得嚴實,這才滿意伏在他耳邊道,“你跟我說說,你這一晚上,都去哪裏了啊,小心肝?”


    當然得不到迴答。


    許沐探身到他耳側去看他的表情——看到的隻有從枕頭上方露出來的一雙眼睛。看了一會兒,許沐鬆開了勒著他的枕頭,將他按在了床上,俯身看著他:“問你話呢。”


    顧景吟被他用枕頭捂得頭眼昏花,又被這一番拖得唿吸有些急促。


    許沐摸了摸他的臉:“這麽燙。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顧景吟還沒來得及答話,便覺得有一隻手摸進了自己衣服裏。


    “老實點別動哈,”許沐拿兩根手指撥弄了一下他的頭發,笑著說,“讓我檢查檢查。”


    然而許沐的手隻肆無忌憚了一會兒,便被另一隻手牢牢捉住了。


    他剛想掙脫,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兩人已經上下交換了位置。


    許沐目光毫無遮攔地盯著身上的人,笑嘻嘻道:“你挺有本事的嘛。”


    顧景吟卻再無動作,隻是靜默著垂下眼睛,仔細看著他的麵容,良久未說話。


    許沐問道:“你怎麽了?怎麽不來了?”


    顧景吟用一隻手輕輕順著他的臉頰撫下來,眼神盡是舍不得碰的憐惜,緩緩道:“你不會覺得勉強吧。”


    許沐道:“你這是什麽問題?你都做了這麽多次了,現在才問我這個,不覺得有點多此一舉嗎?”


    顧景吟道:“我怕師兄隻是禁不住我的糾纏才......”


    許沐將手指放在了他的唇邊,止住了他要說下去的話:“打住打住,你的糾纏?你居然覺得你是在糾纏?你能不能對自己有點自信啊顧掌門,你平時也不是這樣的啊。”


    顧景吟將他的手握在自己胸前:“我怕又不小心做了勉強你的事......”


    許沐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得了,你今天犯了什麽病?你沒勉強我,是我主動的,行了吧,沒有負擔了吧。快別浪費時間了。”


    可是許沐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中浮現起了隱隱的愧疚。——他最見不得的愧疚。


    “都這麽久了,你還不相信我的話嗎?”許沐歎了口氣,放慢了口吻,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不是因為被纏得厭煩了,也不是因為不忍心拒絕你,我是真的喜歡你啊。從很早就喜歡了。”


    “我知道、我知道......”顧景吟將臉埋在他的肩窩裏,小聲道,“我一定會好好照看你、一定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傷......”


    許沐以為他又是在擔心自己態度轉變的原因,卻沒想到他在擔心的卻是自己會不會受到傷痛,一時有些莫名其妙。


    他心想:這小子一晚上不知跑去哪裏了,迴來之後竟然瘋瘋癲癲不知所雲。


    可是隨即,他便沒了半點心思再去想這番話,隻感到細碎的吻落在自己的頸間,惹得自己心神蕩漾。


    管他犯了什麽魔怔呢。**一刻值千金,還是**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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