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部劇中有實力派和偶像派之分,總有在實力大戲中出糗的倒黴蛋,也總有在無厘頭戲劇中用力過猛的白癡,無論是哪一種,事實證明,這些都是用錯力氣的白癡。


    在我向豐蔻說出那樣的話之後,我忽然感覺到豐蔻在笑,仍然含義不明。


    要讀懂豐蔻的笑,真的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就像現在,她為什麽笑,在笑誰,要笑多久,這些,我統統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剛才所說的話,觸動了不知道她的哪根神經。她要笑得這麽開懷。開懷,而不是開心,因為我根本分辨不出來豐蔻究竟是喜,還是怒。


    何況我剛才那翻話,若是正戳中她想要接受明夕顏的心思,從而拆穿她不喜歡明夕顏的謊言,她若是惱羞成怒,先以笑麵虎的姿態讓我放鬆警惕,也未嚐沒有這種可能。


    為了防止豐蔻對我伸出毒爪,我把哭泣的時間又延長了,雖然最開始那一聲,的確是發自肺腑。


    豐蔻果然沒有在我哭泣的時候說什麽,但是當我的哭聲停下來之後,豐蔻毫不留情地開口道:“昨日明夕顏小姐向你請求時,你不是答應得很爽快麽?怎麽現在又不是那般爽快的模樣?”


    “我說了不準問我,你聽不懂嗎。”下船之前,我狠狠地瞪了豐蔻一眼,她本來就不可愛,今天做的事,說的話,統統不可愛,再盯著我看,就更加不可愛了。


    隻可惜豐蔻沒有這種自知之明,反而一把拉住我,我身子都被她扯得頓了頓,徑直停在甲板上。


    “你的臉……”豐蔻用眼神在我臉上掃了一遍,聲音飄忽。


    我一愣:“怎麽了?”


    豐蔻無奈,拂起袖子在我臉上輕輕掃了掃,一字一頓,及其認真道:“你的臉上,全是鼻涕和幹掉的眼淚,看上去,很醜。”


    不知豐蔻是不是找打,刻意拖長了那個醜字。


    偏偏岸邊上不遠處就是站著明夕顏,她今日裝扮更為精致典雅,遠遠望去,仿佛遺世的仙女。


    我打開豐蔻的手:“你以為誰都如明夕顏那樣美麗動人麽?情人眼裏出西施,除了明夕顏以外的人自然都很醜。”


    豐蔻也不惱,瞧也沒瞧被我掛在嘴邊的明夕顏,隻微微一笑:“皇上雖是九五之尊,在微臣心中,卻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你敢輕薄我?”不知怎麽地,豐蔻的話就像是陽春三月從青川中潑濺到我臉上的水,灼得我的臉發燙。奇怪,往日裏那些文人雅士也曾稱讚我的姿容,我卻覺得太過附庸風雅,聽過隻如流水過隙般不留痕跡,怎地換成豐蔻之後,這感覺就有些不同了。


    豐蔻果真很狡猾,就算說著如此輕薄的語言,卻也不能讓我抓著她的把柄發火。


    發火是不能了,可也總不能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哼音之後,我就昂著頭就走。豐蔻對我的要求並沒有提出質疑,就當她答應了。


    但在邁開腳的瞬間,我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若是豐蔻下次不帶明夕顏放風箏,帶她去遊湖什麽的怎麽辦?


    “小姐,你剛才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敢這樣對大公主說話呢。”盼月攙扶著我,附在我身邊咬耳朵,“我聽說幾年前有位大臣在先帝麵前斥責大公主幹擾聖聽,讓大公主不準再幹預朝政,沒多久就聽說那位大臣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朝服和朝帽都扔在了後花園。”


    我不禁無語,盼月舉這個例子未免太極端,明夕顏能夠和爭權奪位放在一起一概而論嗎,更何況,我畢竟是皇帝,豐蔻再不爽我,也不能對我明下殺手。她不是一代賢臣麽,總得有賢臣的風度才行。


    “皇上!”明夕顏遠遠地看見我就開始招手,她的聲音隨風飄來。


    我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卻忽然油然而生罪惡感,我明知道明夕顏喜歡豐蔻,卻硬生生地對豐蔻說不準再和明夕顏放風箏,我是不是個壞人?


    “你的臉色不太好,”豐蔻陪我朝明夕顏站著的位置走去,一邊慢慢悠悠地說,“你剛才說的,我都記住了,皇命不敢有違,微臣今後自當謹言慎行,還請皇上不要再氣壞了身子。”


    “我才沒有氣壞!”我惡恨恨地說,真是討厭極了豐蔻這張沒事人的臉。


    豐蔻微微一笑,對我道:“那微臣可否理解為,皇上在為微臣擔心。”


    “我才沒有擔心!”


    “是嗎?”豐蔻雲淡風輕地看了我一眼,“明夕顏小姐還約我過幾日共賞海棠,或是劃槳采菱,微臣應下來的話,皇上也不會有異議吧?”


    “你,”我一下子停住腳,豐蔻為什麽此時此刻像極了流氓,“你既然不喜歡明夕顏,幹嘛成天要答應她做這個做那個。”


    “隻是賞賞花而已,還請皇上明示,微臣的行為究竟有哪裏不妥?”豐蔻氣定神閑。


    “哪裏都不妥!”我想到豐蔻帶著明夕顏賞花的場景,不由得牙癢,脫口而出。


    “那麽微臣與溫大人下棋也是不妥了?”


    “不,不是。”


    “那麽為什麽和溫大人可以,和明小姐就不可以呢?”


    我差點要被豐蔻的強詞奪理氣得吐血,她到底是在裝傻,還是根本就是那麽沒心沒肺?


    不,不可能,豐蔻怎麽可能沒心沒肺,先皇會賭上豐耀帝國的江山托付給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嗎?


    連我都不會做的事,先皇怎麽會做?


    我決定不再兜圈子,低頭想了想,便幹脆問道:“我問你,你當初在北地,為什麽要放走木雲蓉?”


    豐蔻想了想,揚起嘴角:“如果微臣沒有記錯,要放人的意思,似乎來自皇上你的旨意。”


    “你……”我一時語塞,事實的確是我也心軟,可豐蔻如此這般,分明就是挑釁。


    冷靜,冷靜,豐菀嬈,你需要冷靜。


    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就算是我同意的,你也沒反對對不對,你沒反對自然有你的理由,我要聽你的理由。”


    豐蔻恭敬地迴答:“微臣的理由隻有一個。”


    我一喜:“什麽?”豐蔻難得這麽快就妥協。


    “遵從皇上的旨意。”豐蔻的表情很認真。


    我徹底脫力,看來再被豐蔻牽著走隻會陪著她打太極,這可不是我今天千辛萬苦奔出宮外一頭栽進投入青川河又撲騰了半天想要的結果。


    “豐蔻,”我站定了,伸手拉住豐蔻的衣袖,嚴肅道,“你是不是喜歡明夕顏,不敢承認?”


    豐蔻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你真這麽想?”


    豐蔻不止表情變得奇怪,連聲音都有點奇怪了,她俯下身,在靠近我鼻尖的位置停下來,眼神熠熠地看著我:“還是說,你其實害怕我會喜歡明夕顏?”


    “我……”我自覺豐蔻已經開始放肆地欺負我,“你,你喜歡誰都可以,就是不準喜歡明夕顏!”


    “我看你挺喜歡她的,沒想到心眼這麽小。”豐蔻把拇指和食指豎起來,比出了一厘米的長度,大概是暗示我的心眼隻有一厘米那麽長。


    “我是不討厭明夕顏小姐,可是跟你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喜歡。”


    “喔,有什麽不一樣?”


    “就像木雲蓉和隋青泱那樣!”我跺腳,“你要是喜歡上明夕顏小姐,也會像她們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到時候,我就得……”


    豐蔻的眼神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很快恢複平靜問道:“就得怎樣?”


    “我不想張榜向天下公告,豐蔻歿了。”我說到這裏,不知為什麽,心裏一下子就酸起來。雖然豐蔻總在我身邊欺負我,戲弄我,可是比起要背著罪名遠遠地離開豐耀帝宮,前者似乎也能接受了。


    豐蔻能很輕易地宣布隋青泱和木雲蓉因病仙逝來保存皇家顏麵,我卻不能同樣輕易地宣布豐蔻和明夕顏步了後塵。


    或許豐蔻身上就是有我所沒有的帝王之氣。


    這是與生俱來的缺失。


    “我若是歿了,誰來陪你玩綁匪和小姐的遊戲。”豐蔻突然出聲,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專注地看著前方,她的長發在微風中飄揚。


    “你知道了?”我有點驚奇,豐蔻看出來我早就買通了宋大甲麽?


    豐蔻不置可否,隻平靜道:“無論何時,我永遠是你的臣下,除了豐耀帝宮,我哪裏都不會去。”


    哪裏都不會去。


    聽到豐蔻這樣說,我應該高興嗎?


    可是我高興不起來,因為豐蔻說,她永遠是我的臣下。


    這是事實啊,我在傷感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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