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你不要汙蔑我。”璃月揚起劍,“師姐,請你讓開。”


    隱蓮冷冷地看著他,“大師兄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璃月齧咬一下嘴唇,一滴殷紅的血滲出來,舌尖輕舔,馬上嚐到腥腥鹹鹹的味道,他喑啞了嗓音,低聲說:“我喜歡你……是真的。”


    “那麽,你應該知道我隻喜歡大師兄一個人吧?”


    璃月沒有做聲。


    “所以,你才一定要置大師兄於死地嗎?”


    “不是的。”璃月搖頭,“師姐,不是這樣的。”


    “當然是這樣的,”隱蓮冷笑,“我早就知道,你根本就是這樣的人。”


    璃月本來白皙的臉龐,一下子全然失去了血色。


    眼前的隱蓮開始搖曳晃動,思緒開始更加迷惘,仿佛迴到五百年前那個月圓之夜,那令他魂牽夢縈的簫音,看到那個令他心旌神馳的女子,然後她手中的劍,洞穿了他的胸膛……


    她現在肅殺的目光,冰冷的聲音,譏誚的冷笑,也化成最鋒利的劍,直刺進他的心髒……


    耳邊突然傳來淒美動人、婉轉如霞的歌聲,那麽美妙,那麽動聽,似乎足以令世間的所有聲音都為之黯然失色,然而,卻又那麽淒涼,那麽哀傷,那麽悲愴,近乎絕望……


    他眼前湧起了濃濃的霧,然後仿佛看到一大簇荊棘灌木,在空中無限伸展著灰褐色的枝椏,一隻羽毛像火焰一樣燃燒的小鳥把嬌小的身子紮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正在放聲歌唱,殷紅的血從它胸膛不停不停地滴落。那荊棘也刺進了他的心髒,於是,有血汩汩地湧出來。


    歌聲在哀婉纏綿中終於停止,那隻小鳥看一眼胸膛上的刺,漆黑的眼瞳裏並沒有絲毫哀傷淒楚,而是釋然,它緩緩閉上眼睛,垂下頭顱。


    璃月再次咬破了嘴唇,這一次,他沒有舔噬掉唇上的血珠,就那麽任憑它滑落,滴在雪白的袍子上,鮮紅而刺目,嘴角浮現苦苦的笑,無奈而淒涼。


    那隻小鳥是他幾千年前的前生,當他還是一個仙童的時候,曾經在問天鼎中,看到過的前生。


    羽毛像燃燒的火焰一樣的小鳥,離開雀巢開始,便執意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那棵荊棘樹,然後把自己的身體插在最長、最尖銳的荊棘上,和著血淚歌唱,一曲終了便是生命的終結。


    明明知道,把荊棘插進胸膛,結局隻能是死亡,卻固執地,從容地,插進去……


    看著心髒汩汩湧出血來,然後放聲歌唱。


    一生隻能唱一首歌,一生隻為唱一首歌。


    它的名字,就叫做荊棘鳥。


    他注定,隻能做一隻荊棘鳥,隻能把荊棘插進自己的心髒。


    “師姐,你真的不肯讓開嗎?”他輕輕地問道。


    隱蓮固執而倨傲地睥睨著他。


    璃月閉上眼睛,揚起了自己的劍……


    對著隱蓮,揚起自己的劍……


    寒光閃過的一瞬間,摩羯抱住隱蓮,一個旋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


    劍落下,上古神器,斬妖除魔的盤龍劍落下。


    他的後背被硬生生劈開,露出雪白的骨肉和翻湧而出的冰藍色的血液。


    “師兄!師兄!師兄……”隱蓮帶著顫音驚叫著。


    似乎很痛,摩羯輕蹙一下眉毛,嘴角卻帶著溫和的笑,“隱蓮……你……知不知道……”他沒有說下去,閉上了眼睛,腦袋向旁邊一歪,同樣冰藍色的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流淌在雪白的肌膚上,異常的詭異淒厲,異常的慘烈悲壯,然後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師兄!師兄……”隱蓮哭喊著。


    敞開的窗子,吹進溫柔的風,撩撥起她鬢邊的發絲,似乎麵前這個人最柔軟的手指。


    摩羯卻已經閉上了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射出兩泓淺淺的暗影,顯得從未有過的憔悴和孱弱,令人憐惜。


    璃月看著隱蓮悲痛欲絕的樣子,耳畔響徹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根刺已經紮進心髒,深得直沒入進去……


    他就那麽怔怔地看著,眼中彌漫著濃濃的霧氣,還有淡淡的哀愁。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蓮猝然跳起來,抽出腰間的佩劍,一下子架在璃月的脖子上,“我要殺了你!給大師兄報仇!”


    鋒利的劍刃輕易劃破肌膚,殷紅的血蚯蚓一樣蜿蜒流淌,璃月卻揚起眉,淡淡地說:“師姐,大師兄並沒有死。”


    “你說什麽?”隱蓮呆一下,叫道:“你不要騙我!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可能沒有死?”


    “他並不是人類,而是有著數千年道行的魔星,怎麽會輕易死掉呢?”


    隱蓮將信將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摩羯。


    “不過,他已經元氣大傷,我要帶他去一處極陰極寒之地,不但可以治療他的傷勢,還可以壓抑住他體內的魔性。”


    “我和你們一起去,我要照顧他!”


    “師姐,”璃月微一搖頭,劍刃滲入更深,更多的血流出來,他卻似乎全然不在意,繼續說道:“你不能見他,不但是現在,以後也絕對不可以再見他。”


    “為什麽?你說為什麽?”


    璃月默然,神情有些困頓。


    “難道,”隱蓮憤懣地說,“你妒忌我喜歡他,所以不許我們見麵?”


    在你心中,原來,我隻是這樣的一個人,原來,我隻能是這樣的一個人,璃月苦苦地笑,翼動一下睫毛,“師姐,就是這樣的理由,如果你堅持要見他,我隻能殺了他。”或者,殺了你。


    “璃月!”隱蓮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璃月輕聲說,我知道你恨我,就如同我知道,自己喜歡了你五百年。


    鮮血彌漫了他的長袍,如此的綺麗,如此的詭豔,在清風中輕輕搖曳,恍若他迷離的眼眸。


    隱蓮卻看也沒有看一眼,她慢慢收迴長劍,然後俯下身,抱住摩羯,淚水滴落在他臉上,冰藍色的血染了她滿身滿手,“嘶啦”一聲,她扯下自己的裙擺,包裹在摩羯身上,一邊包紮,眼淚就一邊滴落在上麵。


    璃月頸上的血,還在流淌著,同樣滴血的,還有胸腔裏的某個部位……


    她仰起頭,用那麽悲傷、怨懟、憤怒、痛苦、絕望的眼神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我答應你,會離開他,永遠都不會再見他,但是,你要保證,會好好地對待他,讓他好好地活著。”


    “我……答應你。”璃月輕輕點頭。


    一個時辰以後,璃月帶著摩羯離開了蓬萊山,他還帶走了石室內那把灰褐色的弩。


    隱蓮從截然相反的方向下山,除了隨身衣物,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卻留下了一滴淚,她步履蹣跚地走到山腳下,然後迴望高聳入雲的蓬萊山,青春貌美的臉上,流露出飽經歲月風塵的滄桑,眼角的一滴淚,就那麽悄然滑落,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遠。


    再見,蓬萊,再見,我一去不複返的青蔥歲月,再見,再也不見。


    【第三章】


    璃月不止一次看到過蜘蛛捕食獵物的情形,在密林深幽處,那些或許粗壯或許纖細的樹木枝杈間,抑或是在某個斑駁牆角灰色的暗影裏,總是會有密密盤結的網,常常粘著一隻也許頹然翼動著翅膀,卻被牢牢吸附住的小飛蟲,一隻黑色或者是灰色的蜘蛛就帶著得意和篤定,從容不迫地邁動步子,慢悠悠向它爬過去,小飛蟲徒勞無功地掙紮著,最後發現隻能懷揣著恐懼,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成為蜘蛛的腹中餐。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時的那份恐懼,於是它會瑟縮,會戰栗,會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


    然而,它的恐懼,往往隻是增加了捕獵者的興奮和愉悅而已。


    璃月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隻被困在蛛網中的小飛蟲,而且被折斷了翅膀,徒勞無力地掙紮著,周圍被不止一隻蜘蛛窺視著。


    朦朧晦暗的夜色中,他們向他慢慢圍攏過來,後背似乎翼動著死神黑色的羽翼,把玩著手中千奇百怪的武器,臉上帶著胸有成竹般篤定的微笑。


    就像,死神的微笑。


    璃月身上的青衫已經被鮮血浸透,渾身傳來錐心蝕骨的刺痛,究竟有多少道傷痕,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他自己也不清楚,自然也無暇顧及。而冰冷的寒意也早已滲入肺腑,那是千年冰蠶絲終於突破他的先天罡氣,正在體內肆意攻城略地,於是四肢百骸都不由自主地戰栗著。


    冷,徹骨的寒冷……


    唯一感覺到溫暖的部位在前胸,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盒子,鐵灰色的盒子,裏麵放著從南海帶迴來的沉香。


    沉香,千年沉香木的精 華,不但可以驅毒,還可以療傷,具有化腐生肌的神奇功效。


    如果,他現在用沉香來療傷,也許還會有一線生機,可是,那樣,伯琮就會死,雖然,自己現在死了,一樣沒有人會把沉香交到伯琮手中,伯琮同樣會死,然而,隻要沉香還在,伯琮就還會有一線希望,一線生機,如果自己用掉了沉香,他就一定會死。


    沒有絲毫猶豫地,璃月揚起手中的盤龍劍,對著包圍他的人,揚起了劍。


    那些人卻笑得更加得意,就像嚐試了無數次,終於偷到小母雞的狐狸,就像饑渴了好幾天,突然遇到甘泉的野狼,看著他,眼中閃爍著貪婪興奮野蠻兇悍的光芒。


    而璃月手中的劍,雖然筆直高舉,卻劍光晦暗,龍睛也暗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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