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先生是個年輕的書生,看樣子不過十七、八歲。和大多數文人一樣,書生的頭發用方巾包起,在腦後紮成個發髻。說不出是灰白還是黃白的素色方巾多半是洗了太多次才變成了那樣的顏色。書生身上的粗布衣裳和他頭上的方巾一樣是那種讓人難以形容的顏色,看來這書生相當的貧窮。但這書生身上一塵不染,想必他挺愛幹淨的。


    “……既然各位沒有興趣聽鄙人說書,那鄙人就先告辭了。”


    刻意打斷了掌櫃的和小二的對話,書生一臉清高的在眾人的視線中收拾起擺在桌麵上的撫尺。他把撫尺放入袖中的動作極度緩慢,從桌邊離開的腳步也不大。唐槿不用去看他頭頂上的小人臉也知道這書生是在等著有人出言挽留他。


    上下打量了一下書生,唐槿想這個書生要麽是有強迫症,要麽是對自己的大腦門兒特別的有自信。因為他居然將所有的額發都一絲不苟的梳進了發髻裏,把他那飽滿圓潤的大腦門兒毫無掩飾地暴露於人前。即使是常舒夜那樣龜毛的人不用上發卡或者是固定發型的發膏也沒法把自己的額發全部都擼起紮好,這個書生卻是連那些長度還不夠紮起的頭發都一根不留的擼到了頭頂之上。在這個沒有固定發型的發膏的年代,也不知道這個書生是怎麽做到這種事情的。


    平心而論,這個大腦門兒書生長得還不錯,濃眉大眼的他有著讓人想捏一把的娃娃臉。神奇的是這娃娃臉書生在下巴上留了一小撮山羊胡,那山羊胡不僅沒讓他看起來老上幾歲,反而讓他看起來有種小孩子貼假胡子的滑稽感。


    唐槿深覺書生糟蹋了自己的一副好皮相,可她並不打算對書生說些什麽。畢竟她不認識書生,也沒有雞婆到去對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指指點點,或是居高臨下地教訓一個不認識的人。唐槿就這麽看著這清高臉的書生做著不怎麽清高的事情。


    見眾人對自己要離開的事情無動於衷,挪到了距離唐槿等人隻有幾步距離的地方的書生別扭道:“說書錢也不用給了,就當我來錯了地方……”


    “等等陸大哥!您這是要走了麽?!”


    小二這時才迴過神來,急急忙忙地上前拉住了姓陸的書生。


    “不是說好這些天您都要留在這兒?至少、至少您把書說完呀!您這不還沒把書說完麽?”


    沒看出書生是在說反話,小二是真的急了。見狀掌櫃的不由得歎息一聲。誌學之年的兒子想要多認識些事物他不反對,偏偏兒子對別的不敢興趣,就對這陸姓書生的書生的說書著迷不已。長此以往,他擔心兒子被這陸姓書生同化,變得離經叛道。話雖如此,這陸姓書生倒也不是一無是處。他的某些觀點掌櫃的還是讚同的。否則掌櫃的又怎麽會容許這書生“荼毒”自己的兒子?


    “無人聽書,鄙人又怎麽把這書給說下去?”


    這邊,書生還在端架子。隻見他一拂袖,作出一副立刻要走的樣子。


    “恕鄙人不奉陪了。”


    唐槿又開始想翻白眼了。書生的話和行為在她眼裏就是一出無聊的戲。而那書生一個人演也就罷了,偏要拉著那個全然不知他是在做戲給其他人看的小二一起演。把真心崇拜自己的人當猴兒來耍弄,這樣行事的書生可讓唐槿恭維不了。


    “……這位先生,這兒有一百文錢,您先拿著。”


    聽見唐槿的話,書生的眼睛一亮,隨後又很快黯淡了下來:“無功不受祿。鄙人沒有理由收受您的錢財。”


    瞥見書生頭頂上的小人臉的唐槿有些疑惑。


    (咦?難過?這書生在難過些什麽?)


    要不是唐槿能看見書生頭頂上的小人臉是青色的皺眉臉,她多半會以為書生這是嫌自己給的錢不夠,見到自己送上門來的肥羊準備多敲一點是一點。不過真要是那樣,唐槿隻會對書生笑笑說:“那就算了,我不勉強先生。”


    “我也沒說要您白收下這錢。實不相瞞,我的家族為避瘴妖、瘴魔隱居在山穀之中,如今那山穀也遭瘴魔侵襲。隻剩我和族弟出了穀。我和族弟對外界一無所知,還要勞煩先生給我們講解一下穀外之事……”


    聽自己這麽流暢地說著自己兩年前絕對說不出的話,唐槿似乎又能聽見那個透過耳麥傳過來的、帶點雜音的開朗聲音。


    『啊?濕糊你不知道該怎麽對那些人說話?哈哈哈……濕糊你真那麽不擅長交際啊?行~那我教你一招~』


    『濕糊你把自己當成遊戲的主角,想想遊戲裏的主角會怎麽說話就怎麽說~』


    不擅長交際的唐槿能像現在這樣說話多虧她的前徒弟教導有方。迴想起這些,唐槿不由得感覺複雜。


    (……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究竟是什麽樣的深仇大恨能讓徒弟憎恨自己憎恨到恨不得從社會意義上的抹消自己的存在唐槿至今想不到線索。


    (就算想到了線索又能如何?)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拚不起來。就算勉強拚湊起來了,也和原來的東西不一樣了。


    (……我在想什麽?來這裏又不是為了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


    驚覺自己又開始沉湎於過去,思維再度陷入泥濘狀態,唐槿真想給自己一巴掌好讓自己清醒一點;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的眼前的事情上。


    “……”


    玄青沒有看漏唐槿表情中的細微變化。盡管不知唐槿的怎麽忽然就心不在焉起來,他還是無言地握住了唐槿的手。


    唐槿和玄青的反應看在書生、掌櫃的還有小二的眼裏就變成了流離失所的姐姐想起了她那些已逝的家人,而弟弟正無言地安慰著悲痛的姐姐。三人心道亂世裏橫行的瘴妖、瘴魔實在可惡,不免同情起了唐槿和她的“族弟”玄青。


    “鄙人說得向來都是世間俗事。您二位要有興趣,直接聽我說便是。我在此說書,說書錢我自然會向掌櫃的討要。世道艱難,錢財來之不易,這一百文姑娘還是留著吧。”


    書生那文縐縐的話有些酸,不過他的好意是確實的。推拒唐槿錢財的他不僅一臉認真地看向唐槿的雙眼,還以帶著同情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玄青一會兒。


    小二一聽書生話立刻高興了起來,抓著書生衣袖的他大聲問道:“陸大哥!你的意思是你不走了吧?!”


    “……”


    聞言書生的臉紅了紅,他大約也覺得自己先前太裝腔作勢了。


    “說、說完了書,鄙人還是要走的……”


    書生不太好意思的側過臉,他實在是不擅長應對小二那閃亮亮的眼睛裏崇拜的光芒。


    “那也是說完書的事情。”


    掌櫃的笑了一下,隨後又給了兒子一拳:“還不快去告訴廚房這兒有兩位客官要了三鮮麵?!難不成你還要等我親自來做跑堂的?!”


    “哎呦!爹你好好說話不行非要用打的!”小二捂著自己的頭跑開了,離開前還不忘對書生喊上一句:“陸大哥你們先別開始!我去去就迴!等我迴來了再開始說書啊!”


    “小兔崽子的!這個時候還給我惦記說書!”


    掌櫃的站在原地揮舞著拳頭,他的咆哮聲中唐槿又笑了起來。而書生也露出個無奈的笑容。


    書生很快笑完了,他迴過頭朝著唐槿拱了拱手:“先前鄙人多有打擾,還請姑娘見諒。”


    “先生不用客氣。”


    唐槿學著書生的樣子拱手,見她左手握拳、右手在上的書生神情先是有些怪異,而後書生的神情裏又表現出了理解。


    對於書生的神情變化唐槿感到難以理解,不過既然書生的反應不是那麽激烈,一旁的掌櫃的也沒說什麽,唐槿就暫時當自己沒有發現書生的神情變化了。


    又和書生、掌櫃的客套了幾句,唐槿才和玄青坐迴到桌邊。這時小二已經迴來了。看他那迫不及待的猴急樣,唐槿對書生的說書又多了幾分期待。


    等三鮮麵做好的期間,唐槿沒怎麽和玄青說話。她隻是看著那小二纏著書生問東問西。很快,唐槿便從小二和書生的對話當中得知這姓陸的書生父母早亡。他的兩位姐姐出嫁後再也沒和他見過麵。作為家裏最小的孩子兼唯一的兒子,陸書生在父母去世後就獨自一人四處漂泊,現在以說書為生。


    人很容易同病相憐、同命相惜。天涯孤獨的陸書生會同情自己和玄青唐槿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唐槿也不會因為自己隨口編出來的話誤導了陸書生、讓他誤會自己和玄青的父母和他的父母一樣早亡的事情感到抱歉。


    唐槿是效率主義,她會主動拿錢給書生本就不是出自純粹的善意想要化解書生的不快。她在決定要拿出錢來給書生的理由之一是打算探一探這書生的性格。隻要這書生不是那種給臉不要臉、別人給一他想要十的那種人,哪怕他見錢眼開、信口開河唐槿都準備讓這書生給自己講一講時事。畢竟她實在是對這個世界太一無所知了。而且消息源隻有一個是大忌。這倒不是說唐槿不信任玄青,或是戒備玄青怎麽著。隻是人在陳述事情和問題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代入自己的主觀情緒和主觀想法,玄青雖然是“引導程序”但唐槿不認為消息源隻有他一個就夠了。


    理由之二是唐槿認為自己在這種時候拿出錢來能刷一刷掌櫃的和小二的好感度。讓掌櫃的和小二對自己和玄青特別照顧唐槿是不指望,不過這麽一來至少吃食不幹淨或是缺斤短兩,住的房間收的費用和其環境不成正比這種事情的機率應該能減小。理由之三就是把這當成遊戲中的任務來看,盡管不知道一個任務結束後自己能得到什麽東西,但是無論怎麽說做任務都比無視任務要來得好得多。


    過了一會兒,小二便給唐槿和玄青端來了一個碗足有掌櫃的頭那麽大的三鮮麵。隻見大塊的排骨切成小段被整齊地碼滿了大半個碗,另外半個碗裏大塊的雞、嫩生生的竹筍和青翠欲滴的絲瓜各占三分之一。排骨、雞、竹筍與絲瓜的間隙之間能看到不足筷子粗的手工細麵。綠油油的蔥花點綴其上,讓三鮮麵更顯誘人。撲鼻的鮮香裏摻雜著麻油特有的香氣,這三鮮麵隻要聞上一下都會讓人忍不住吞口水。


    這個瞬間,唐槿簡直有種自己快被餓死了的錯覺。與此相對的是一刻鍾後唐槿有了自己快被撐死了的錯覺。


    (吃太快、好撐——)


    捂著微微發疼的胃部,唐槿看著還剩三分之一麵的大碗,開始思考是自己那小小的策略奏效了,還是小二口中的“管飽”就是這麽實在。


    轉頭去看比自己還矮小上不少的玄青,想著玄青的胃肯定比自己小的唐槿剛一轉頭便錯愕地張開了嘴——嘴角還沾著一點湯汁的玄青不僅幹掉了麵、肉、筍子和絲瓜,甚至連湯都沒剩。


    見看著自己的唐槿嘴巴張得像能吞下一個雞蛋,玄青茫然地歪了歪頭。


    “?”


    “玄青啊……你吃飽了麽?”


    “嗯。”


    玄青乖乖地對著唐槿點頭。


    “浪費糧食是不對的,對不對?”


    “嗯。”


    玄青又老老實實地點頭。


    “你嫌棄我麽?”


    “不。”


    玄青不明所以地搖頭。


    “我吃剩的東西你要吃麽?”


    “?還能吃的話我就吃。”


    於是唐槿那還剩三分之一麵的碗被推到了玄青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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