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楚國京城。


    初秋將至,天氣卻還是悶熱的,沈國公府的園子裏,芭蕉卷了曬得枯黃的葉,知了聲聲不知疲倦,越發引人焦躁煩悶。


    “小小姐,您慢點兒!哎呀,後園子來了客人,您是不能去的!”


    兩名奴婢拎著小小的木屐,緊張地追逐著一個小姑娘,穿行過重重雕花遊廊。


    小姑娘不過五六歲年紀,紮兩個圓圓的花苞頭,嫩生生的臉兒粉雕玉琢,穿細白繡粉荷邊的襦裙,赤著一雙腳丫子,興奮地直奔向後園子。


    “小小姐,您好歹先穿上木屐呀!哎,外麵的鵝卵石要硌腳的!”


    小姑娘跑出遊廊,把兩個婢女甩出老遠,小臉兒紅撲撲的,軟軟糯糯地喊道:“我都聽說了,這後園子裏頭新建了一座涼快的小池塘,我要去納涼,你們別想攔著我!”


    她飛快奔進後園子,踏著鵝卵石小徑蜿蜒往盡頭而去。


    那小徑兩側栽滿了蔥蔥玉竹,穿過竹林的風都帶著沁人的涼意,令人十分舒爽。


    前方視野漸漸開闊,小路盡頭果然是一座嶄新的小池塘,裏麵種著半池碧綠蓮葉,四周大樹懷抱,還有一座垂著竹簾的木亭,風影簾動,看著就涼快。


    小姑娘看見那竹簾後隱隱有人影晃動,不禁拎起裙擺,踩著白石階奔進去,隻見木亭中置著一桌酒席,她的爹爹和其他幾名少年公子,正圍坐著笑談宴飲。


    她立即鼓起白嫩嫩的腮幫子,叉起小腰,糯聲道:“好哇,爹爹你自個兒躲在這處納涼,還準備了這麽多好吃的,真是壞透了!我要去告訴娘親!”


    正值茂年的沈國公拈須大笑,一把將她抱在懷中置於膝上,拿胡子去蹭她嫩嫩的小臉蛋,“我的乖乖,這都被你給找著了,可見我家乖乖機靈得很!”


    “哼,爹爹聽見我要告狀了,才給我說好話,爹爹慣會如此哄我!”小姑娘嘴兒噘得老高老高,一雙濕漉漉的琥珀色圓眼睛,卻好奇地悄悄去看那同桌的幾名少年。


    不過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手中還抱著厚厚的書卷,約莫是來向爹爹請教學問的。


    其中一位公子格外小,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穿淺藍色直裰袍子,生得眉清目秀,盯著粉團子般的小妙言,又扯了扯他哥哥的衣袖,“哥哥,她是誰呀?她真好看!”


    小妙言從沈國公的膝上蹦下來,蹬蹬蹬跑到他跟前,仰著小腦袋:“我是我爹爹的女兒!我叫乖乖!”


    “錯了錯了,堂妹的名字是妙言,怎的又跟人說自己叫乖乖?”一旁的沈澤連忙糾正,“隻有伯父才喚你乖乖的。”


    “妙、言……”小妙言摸了摸垂落在胸前的細發辮,認真地一點頭,“對,我是叫妙言!你呢,你又是誰呀?”


    那小公子不敢直視她滿含光彩的圓眼睛,羞赧地漲紅了白淨麵皮,囁嚅良久,才小小聲道:“我……我叫韓敘之。”


    “那你就是我的敘之哥哥了,走,我帶你去玩水!”小妙言牽起他的手,歡實地拉著他跑出木亭。


    兩人在池塘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伺候小妙言的奴婢緊趕慢趕地追了來,捧著木屐道:“小小姐,快,快把木屐穿上!這裏尖石頭多得很,若是割傷了腳,沒得又要哭嚎了!”


    小妙言臉一紅,“我才不會哭嚎呢!”


    韓敘之望向池塘,隻見她那兩隻小腳丫子浸在水裏,白嫩玲瓏,圓圓的腳趾頭,粉粉的指甲蓋,可愛極了。


    他麵頰微紅,從兩個婢子手中接過木屐,認真道:“妙言妹妹,我來給你穿鞋。”


    小妙言嘟起嘴,軟軟道:“那木屐沉得很,我不喜歡……”


    這麽說著,卻還是乖乖把腳丫子從水裏拿出來。


    韓敘之拿起一隻木屐,正要給她套上,卻有沉冷清淡的聲音自兩人背後響起:“男女七歲不同席,沈姑娘頭腦簡單不知道,莫非韓二公子也不知道?”


    兩人迴過頭,隻見身著墨色繡金邊錦袍的貴公子,負手立在樹下,正慢條斯理地撚著一朵嫩花。


    他麵容英俊,唇線薄涼,隻一雙狹長鳳眼透著陰鬱,令人不寒而栗。


    “他是誰呀?”小妙言對著韓敘之咬耳朵。


    “我也不認識。”韓敘之茫然地搖搖頭,到底沒好意思給小姑娘穿鞋,隻悄悄放下那隻描小雛菊的木屐。


    “長得怪好看的,就是看著怪嚇人的,將來也不知要娶誰當娘子,被他娶的姑娘一定很倒黴!”小妙言呱呱呱一通感慨,全然沒看見那貴公子沉下來的臉色。


    那貴公子丟了手中撚著的嫩花,“久聞沈小姐不學無術、頑劣不堪,今日一見,這嘴兒好似那係不緊實的麻袋口子,若沈小姐再敢如此胡言亂語,我倒也不介意代沈國公好好教一教你。”


    語畢,他淡漠地轉身離去。


    小妙言卻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貓兒,自覺在她的敘之哥哥麵前丟了顏麵,於是抬起木屐就砸向那少年的後腦勺。


    少年連頭都沒迴,抬手接住木屐,直接給小妙言扔到了樹杈上。


    小妙言張著小嘴兒,望著掛在樹杈上晃晃悠悠的木屐,半晌沒說出話來。


    韓敘之挽起袖子,自告奮勇道:“妙言妹妹別著急,我給你把木屐取下來!”


    小妙言坐在大石頭上看他爬樹,又好奇地望了眼地上被剛剛那壞公子丟掉的小花朵,拎著裙裾奔過去拾起來,隨口問道:“敘之哥哥,這是雛菊嗎?”


    韓敘之已然夠到樹杈上的木屐,望著木屐上描畫的小雛菊,笑容清潤:“妙言妹妹木屐上畫著的才是雛菊,你拿的那朵是荼蘼。”


    “荼蘼?”


    “正所謂開到荼靡花事了,詩人們都說,荼蘼花開是一年花季的終結。”


    “哦……”小妙言緊忙丟了手中的嫩花兒,“那這真是不好的花……”


    傍晚臨別後,韓棠之牽著韓敘之步出沈府,兄弟倆的身影被夕陽拉長,在青石板轉的街道投下一高一矮兩個影子。


    韓敘之滿臉單純,仰頭望向韓棠之,笑容純淨,“哥哥。”


    “嗯?”


    “我有兩個願望!”


    韓棠之眉眼彎彎,溫聲道:“能悄悄告訴哥哥嗎?”


    韓敘之齜著一口小白牙,笑起來的模樣與韓棠之同樣溫潤如玉,“第一個願望,是要在學問上超過哥哥!”


    “真好,那第二個呢?”


    “第二個……”


    夕陽下,小少年迴頭望向沈國公府,眼睛裏的溫柔幾乎要滿溢而出。


    第二個……


    想要長大以後,娶妙言妹妹呢。


    ——


    嗷,篇幅受限,沒有展開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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