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沈妙言睡得不好,天剛亮就起床了。


    府中的侍婢許是得了董氏的吩咐,一個個都不搭理她。


    她費了大力氣才找到盥洗用具和打水的地方,匆匆收拾好,對著鏡子裏那張憔悴的容顏,咬了咬唇,還是從她的紅木箱裏取出一盒珍珠膏,輕柔地勻了麵,又塗了些胭脂,氣色這才好了許多。


    她在房中獨坐了一會兒,摸了摸餓扁的肚子,起身想去廚房找些吃食,轉來轉去,沒找到廚房,卻無意路過大廳,聽見董氏正在訓斥韓敘之。


    充斥言語的,是“小賤人”、“浪.蹄子”、“攀高枝兒”等字眼。


    韓敘之正同母親分辨,眼角餘光瞥見沈妙言站在門口,知曉她聽見自己母親說的那些話,不顧董氏,快步走到她身邊,“妙言妹妹,我娘隻是一時口快,你別往心裏去!”


    “誰一時口快?!我就是看不慣這小賤人,敘兒,今兒娘就把話撂在這裏,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董氏說話,狠狠剜了眼沈妙言,疾步朝外走去,還不忘重重撞了她一下。


    韓敘之見沈妙言麵色淡漠,以為她是因為自己母親而傷心,連忙柔聲安慰。


    “我肚子餓了。”


    女孩兒壓根兒不在意董氏。


    “啊,那我帶你去吃東西。鎬京名點頗多,一定有你喜歡的!”


    韓敘之說著,含笑帶著她朝廚房走去,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介紹尚書府的布局。


    此時正是二月中旬,府中景致欣欣向榮,亭台樓閣掩映於林木之中,處處透著書香氣息,叫人心境開闊。


    兩人穿過小路,不防迎麵走來韓憫、韓路兄弟及韓棠之。


    韓憫背著雙手,笑容慈愛:“四殿下雖然欣賞你,可春閨考試還是要參加的。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才更好為殿下效力。我書房中有幾本策問,等會兒你過去拿。”


    “謝大伯父!”韓棠之笑道。


    韓敘之聽到這番對話,眸中神色變了又變。


    兩撥人遇到,他露出一抹敬仰的笑容,朝韓憫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大伯父!”


    大伯父在鎬京人脈眾多,他若想進官場,就必須討好他。


    韓憫連忙將他扶起來:“自家人無需多禮。再過一個月便是春閨,敘之可要好好努力才是,莫要沉湎於兒女情長。”


    說著,威嚴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沈妙言。


    沈妙言心中難堪,還未說話,韓棠之忽然笑著開口:“敘之是二房嫡出,婚事什麽的,還是春閨高中之後再談才好。鎬京世家貴女眾多,弟弟一表人才,還愁找不到好的嗎?至於妙言,將來若能為弟弟生下一兒半女,再從通房抬為姨娘,也不遲。”


    一番話,在旁人聽來妥帖至極,令人如沐春風。


    沈妙言卻緊緊攥住拳頭,身子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韓棠之,他在說什麽?!


    什麽通房,什麽姨娘?!


    韓敘之麵露尷尬,可他不敢在大伯父麵前承認喜歡沈妙言,怕斷了自己的官途,因此隻訕訕道:“大哥說的是。”


    韓棠之抬步,同沈妙言擦肩而過。


    周身氣息,冷冽至極。


    沈妙言抬手捂住心口,琥珀色瞳眸滿是受傷,整個人喘息得厲害。


    韓敘之無暇顧及她,隻轉身拱手,目送韓憫離開。


    心中卻滿是不甘。


    四殿下不是才迴京嗎?韓棠之什麽時候碰到他的?怎的就得了他的青眼?!


    他想不通,望著韓憫與韓棠之談笑風生的模樣,心中更加惱怒。


    無論是他父親還是伯父,都將韓棠之當成明珠,而他卻是路邊兒的草芥!


    他真不甘心……


    想著,又想起範亮的謀劃來。


    目光落在沈妙言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淡粉色對襟長裙,一張小臉已經漸漸長開了,一眼看去,像是純潔無暇的粉蓮,可細細觀賞,眼角眉梢卻又透出渾然天成的媚意,端得是豔麗無雙。


    這般絕色,任何男人見了,怕都要把持不住吧?


    若四殿下得到她,不知會不會對自己青眼有加?


    屆時,他隻說妙言是他妹妹,隻要妙言在王府得寵,他在朝中還怕謀不到一官半職嗎?


    他盯著沈妙言,心底的鬥爭十分激烈。


    半晌後,他輕聲道:“我領你去外麵吃吧?也順便為你買幾盒胭脂水粉,添些春衣。”


    沈妙言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


    鎬京城中熱鬧非凡,比楚國還要繁華。


    行人熙熙攘攘,即便是市井百姓也都保持著禮儀,處處透出大國氣度。


    街道的建築鱗次櫛比,皆都巍峨壯闊。


    而矗立在城中央的皇宮,無數宮殿高低錯落,層層疊疊的琉璃瓦折射出淡淡金陽,遠遠看去十分奢華端嚴,令人油然而生一股拜倒之情。


    她正靜靜看著,韓敘之皺眉,拉住她的胳膊,“妙言妹妹,走了。”


    她收迴視線,垂下眼簾,抬步被他拽著朝前走。


    兩人沒走多遠,一副朱紅木製裹金漆肩輿從長街盡頭行來,肩輿上罩了一層黑金色薄紗,坐在裏麵的男人,身著純黑錦袍,半張暗金色雕花麵具,遮住了他左半張臉。


    他的視線掃過不遠處,即便隔了那麽多人,可他仍舊一眼認出那個身穿粉裙的少女。


    以及她身邊的男人。


    他透過薄紗靜靜注視他們,鳳眸幽深可怕。


    一旁跟著的夜凜同樣看見了沈妙言和韓敘之,猶豫片刻,輕聲示意抬著肩輿的小廝:“繞道走。”


    小廝未及有所反應,君天瀾聲音冷漠徹骨:“不必。”


    韓敘之從小攤上拿起一個大紅撥浪鼓,迴憶起以前的事兒,不禁笑道:“妙言妹妹,你看這鼓,小時候你也有一個差不多的,後來不小心掉進湖水裏,你不依不饒地哭,非要侍女給你撈上來。旁人拿新的哄你,你也不高興,就要原來的那個……”


    沈妙言心不在焉地聽他說這些話,不經意偏頭看去,卻看見了坐在那副肩輿上的男人。


    四周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盡管他用麵具遮住了半張臉,盡管他的氣息隔了老遠都顯得陰沉可怖,可沈妙言仍舊一眼認出,他是君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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