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陸宅吃飯。


    慣例是這樣的,雖然陸弘允許了陸返知跟顧傾嵐在外居住,卻還是要求他們每周至少迴去吃兩餐晚飯,住上兩晚。怎麽也是一家人,怎可因為組了一個小家而扔掉大家。


    約好家庭聚餐的時候,陸荼蘼也會迴家。


    顧傾嵐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耷拉著腦袋坐在大廳沙發上看電視。值得一提的是,陸荼蘼換了一個非常硬漢的發型——板寸。要曉得,陸荼蘼從前可是極為喜愛中性發型的,不上學的時候,留一個齊肩也不是沒有過。不過顧傾嵐並沒有什麽想法,還是陸返知更驚訝些。


    畢竟,陸返知可是同陸荼蘼一塊兒長大的。


    陸返知說:“陸荼蘼,你這是轉性了?”


    陸荼蘼抬起頭,看到剛進門的兩個發型靚人也靚的男人,撇撇嘴,“油頭粉麵。”


    顧傾嵐說:“別羨慕,你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矜持點。”


    顧傾嵐出了聲,陸荼蘼就不敢多說什麽壞話了。


    很快陸弘也從外麵迴來,於是就開飯。席間,陸返知看看陸弘,又看看陸荼蘼,最後終於忍不住問了:“你們這是什麽情況?”陸弘也留了一個板寸頭,看著挺精神,但總覺得怪怪的。


    “還不是老爸。”陸荼蘼拿筷子戳了戳桌麵,“說什麽親子頭。”


    顧傾嵐“噗”了一聲。在引來四方注意後,他板迴臉,“看什麽,又不是我笑的。”


    陸荼蘼在心底直罵不要臉。


    顧傾嵐頭也不抬,隻說:“陸返知,看看我臉還在嗎?”


    陸荼蘼麵色大變。陸返知卻笑眯眯地說:“不在了。”


    “咦,那它去哪裏了。”說著,顧傾嵐看向陸荼蘼,“荼蘼,你知道嗎?”


    陸荼蘼幹笑兩聲,悶頭扒飯。


    陸弘哈哈笑道:“傾嵐,還是你有辦法。這小子每天都作天作地,一見到你就老實了,以後多迴來治治他,知道不。”顧傾嵐笑著應好。陸荼蘼差點咬爛筷子尖。


    咬著咬著,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才剛拔了幾顆牙,就改為說話。他問陸返知:“哥,我去公司的時候聽說你最近又找武者部的人陪練了,怎麽迴事?”


    陸返知一筷子敲到他頭上,“難道我要像你一樣不知進取嗎?”


    陸荼蘼不滿地摸摸頭,“可是你在他們身上能得到什麽進取,差別太大了不是麽。”


    陸返知幹脆不搭理他。陸荼蘼說:“你還不如跟嫂子練呢。”


    顧傾嵐聞言,插嘴說了句討打的話:“像你說的,差別太大,沒意思。”


    這個差別太大,誰也知道差的到底是哪個。陸返知在桌底下朝著顧傾嵐的腿踹了幾腳。顧傾嵐雖然不痛卻有些委屈,“你幹嘛惱羞成怒地踹我?”


    桌上另外兩個人立馬看了過來,陸返知簡直想捂臉退席。


    而此時在另一桌席上的阿青,也想要捂臉退席。他看著麵前煮得稀爛的蔬菜粥,默默地掏出自己的卡遞給蘇絡,“先生,裏頭有些錢,下一餐能換換口味嗎,比如來點白米飯和肉?”


    一旁的蘇黎聽了,心頭暗想傻逼你完了。


    果然,下一刻蘇絡就掰斷了阿青的卡,“想吃肉就割自己身上的。”


    阿青聽了,臉色瞬間就有些發白。蘇絡毫無波動,“要嗎,我可以給你一把刀。”阿青搖頭。蘇絡放下手上的碗,步伐穩健地去了書房,“不敢就不要提要求。滾去洗碗。”


    阿青唯唯諾諾地應了。


    等蘇絡關了門,阿青壓低聲音問蘇黎:“你哥哥一直這麽變態嗎?”


    蘇黎說:“這倒不是,但是也有好些年頭了。”


    蘇絡坐在書房裏,捋起袖子,看到一些黑色痕跡。這痕跡並非長在新生的手臂部分,這意味著他白白砍了一次手。那會兒雖然當機立斷在剛被蘇黎撓到的時候就動了手,卻還是受了感染。


    蘇絡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麵。


    過了一會兒,蘇絡睜開眼,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讓莫西延接電話。”


    “將軍,總統正在開一場重要會議,需要暫停嗎?”


    蘇絡敲擊桌麵的手指頓住,語氣沉著道:“暫停,讓他馬上出來。”


    一分鍾不到,電話那頭就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將軍,好久沒見你了。”


    “西延,我有件事要交待你……”


    ……


    顧傾嵐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他發現家宴之後的陸返知有些奇怪。


    這天中午洗碗的時候,顧傾嵐在一旁打下手,見著陸返知心不在焉的樣子,就隨意問了句:“你為什麽又開始虐陸家的殺手們了,他們也不容易。”陸返知聽了,失手打爛了手上洗著的那隻碗。


    “沒虐啊。”陸返知說,“你怎麽忽然提起這個?”


    顧傾嵐搖頭,說隻是剛好想起來。


    說完他就轉身去找工具清理碎片,而陸返知則對著水池,麵色有些不妙。


    事實上,顧傾嵐的確很不擅長做家務,掃一下地也有些笨手笨腳,但是他卻也的確很努力地在學習如何去生活。掃碎片的時候,顧傾嵐說:“你知道嗎,你以前不在我心上。”


    陸返知輕輕應和一聲。他知道的。


    顧傾嵐就繼續說。他說你給了我一些我自有生以來都沒有嚐過的東西——隻消得一點點,就足以感動我。當然陸返知給的並不止一點。顧傾嵐父母過世得早,很多東西他都沒有資格嚐過,比如說夜晚家裏的燈,比如說遊樂場的童趣,比如說人間百味……


    顧傾嵐總結說:“我是要多謝你的。”


    陸返知打開水龍頭衝洗餐具上的洗潔精泡沫,笑著說:“那你可要知恩圖報。”


    顧傾嵐連連點頭,說肯定會的。陸返知聽了忍俊不禁。


    殊不知,顧傾嵐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雖然他這位喪屍,肺腑失去了效用,卻還是願意說些肺腑之言。陸返知從前不在他心上,他就隻看得到陸返知上揚的嘴角和下彎的眼睛,卻看不進他毫無笑意的眼。但後來顧傾嵐受了感動,願意用異能將自己體溫升高,升著升著,這會兒就發了燙。顧傾嵐想,返知,你不開心。


    顧傾嵐在心裏說。


    他說,返知,你何必不開心。


    顧傾嵐之前去教育陸荼蘼的時候,陸荼蘼說過一段話。他說異形這個種族是有記憶傳承的,所以雖然他跟陸返知沒有在異形種族中生活過,卻還是繼承了異形的習俗和天性。


    陸荼蘼說得不多,就這麽一小段而已。


    他那會兒的力氣都拿來哀嚎了,畢竟喪屍王下手可不輕。


    “我成了喪屍之後,咬著牙不去吃人肉,卻還是不能免掉每天要喝的血。因為喪屍天性如此。一個天性食肉的動物,假如要讓它改吃草,它可能會直接死掉。我總都不甘心苟活了一百年,卻在得了一個你這樣的伴侶之後去死。你以為呢?”


    陸返知衝淨了碗筷,就將其擦幹歸位,“你想要說什麽?”


    顧傾嵐把掃起的碎片倒進垃圾桶,“我想說,沒誰有資格怪罪按照本性行事的生物。”


    陸返知晃了晃頭,說放心我沒有怪罪你靠喝血為生。


    顧傾嵐頗為無語地瞪眼,然後泄氣。


    不過確實是的,沒有誰有資格怪罪按照本性行事的生物。因此男人按著本性去找女人,去揮霍體內亟待揮霍的精.液,是沒有錯誤的。李維意一直這樣覺得,他覺得自己沒有錯。


    母親死後,他渾噩沒有錯;在得了五千萬之後,盡情過起醉生夢死的日子享樂也沒有錯。


    人總都是趨利避害的,撼不動李修竹,李維意就隻能放棄。


    李維意本來準備今天偕同女伴去熱帶島嶼遊玩,卻被告知本市所有的航班都停止了運行。


    李維意追著航空公司的客服問為什麽。


    客服小姐非常好脾氣地解釋:“是總統下的封鎖令,實在抱歉了先生。”


    抬出了總統的名號,李維意總算沒了想法。


    短短時間內,本市的航班以及列車統統停止運行,甚至連高速公路都被封鎖,民眾的怨氣幾乎凝聚成了蓋頂烏雲。最後沒辦法了,總統親自發了一個聲明。


    聲明的內容大概是這座城市的喪屍病毒並未徹底清除,所以需要封鎖。


    恐慌。恐慌。恐慌。


    恐慌再次侵襲了這座城,和城裏的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總統說蘇絡將軍也在這座城,會與他們共進退。他們這才鬆了幾口氣,誰也不是想要蘇絡將軍跟他們共進退,他們想的是,蘇絡在這裏,這座城市就不會被放棄。


    他們希望蘇絡一直呆在這裏,直到喪屍病毒被解決。


    這才是人真實而自私的想法。


    他們不知道的是,蘇絡說,如果最後實在控製不住,就棄城。莫西延問那你呢。蘇絡笑,我如果待在這座城,親人和愛人都在,我是什麽都不怕的。


    蘇絡是這樣,從來都足夠硬氣,殺人下得去手,殺自己亦然。


    世界末日要來了,每個人都這樣想。


    事情變得如此壞,壞到讓每一個人都知道去討一些殘存的好。很多人因為不能外出,就將外放的心思悉數收迴,去看見家中妻兒的好,桌上飯菜的妙。所以說人真是怪異,非得要到末日才曉得去發現一些平常的美,仿佛在平和時候,人人都是個瞎子。


    李維意這個瞎子忽然也想起一些事情來,他想到從前父親還是父親的時候。


    那都是很小的時候了,李修竹把他放在肩頭,讓他在那麽小的時候,就看到了那麽高的世界。


    李維意想,我該怎麽做呢,我左右不是人。


    可他又想,父與母之間的仇實在不該由孩子去管,因為無論哪一個,都給過他一半的血脈。於是他拿出手機,給李修竹打了一個電話,得到的答案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李維意心中有點發涼。


    是否又要來一出慘劇,證明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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