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侍郎給安排了酒飯,顧謙也不能說不吃,跟著富貴進了偏廳,剛剛在桌前坐定,幾碟熱菜就送了上來。


    “顧大人請慢用,小的已安排了人在門外候著,顧大人有事盡管吩咐。”富貴臉上帶著笑,客客氣氣的說道。


    “有勞富管家。”


    “小的是章家家生子,因在家行大,所以人都稱一聲章大。”


    “哦,原來是章大管家。”顧謙哂笑道,“是本官沒有搞清楚,讓大管家見笑了。”


    “顧大人客氣。”


    “早就聽聞侍郎大人待人親厚,如今果然名不虛傳,”顧謙指著桌上的熱騰騰的菜肴說道,“這一桌菜我一個人可吃不完,不知道能否請大管家代為通傳一聲,請我的族弟過來與我一同用膳?”


    “這……”章富貴遲疑了下,他還不清楚老爺的用意,並不敢隨意答應。


    “本官隻是隨便說說,章管家不必為難。”顧謙故作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接著就舉箸吃喝起來。


    “廚下還有兩道菜沒上,小的過去看看。”見顧謙已經夾起了雞腿,章富貴急忙找了個借口,向主子請示去了。


    一隻雞腿剛剛啃完,顧泰和顧小九就到了。


    “好啊七哥,你竟然躲在這裏吃好吃的!”顧小九笑嘻嘻地蹭了過來,擠眉弄眼地說道。


    “有好吃的不能忘了兄弟,這不章管家就把你們請過來了麽。”顧謙擦了擦油膩的手指,笑著對章富貴說道,“勞煩章管家了。”


    “不敢當不敢當,”章富貴從身後仆役的托盤裏端了兩盤菜擺到桌上,笑道,“菜這就齊了,不知顧大人還有什麽要求沒有?”


    “沒有了,菜式很豐盛,替我謝謝侍郎大人。”


    章富貴聞言一笑,施禮後輕輕退了下去。


    “大人,這是怎麽迴事啊?”等章富貴一走,顧泰與顧小九一同在桌邊坐下,小聲問道。


    “你們別客氣,咱們邊吃邊說。”顧謙往他們碗裏各夾了一筷子肉菜,等兩個人動了箸,才無奈地說道,“章大人讓我吃完了飯去審問剛剛從大同城裏送來的犯人。”


    “大同來的犯人?”顧泰動作一頓,沉吟道,“是那些叛卒?”


    “是啊!”顧謙點了點頭,道:“大同城裏的許巡撫派了一名姓張的僉事押送了一批叛卒過來,許巡撫的本意是向章侍郎示好,也是想借著這十四名叛卒緩和一下朝廷的怒意,畢竟大同城內目前還比較平靜,能不起幹戈還是不起幹戈的好。”


    顧泰聞言搖了搖頭,道:“許巡撫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章大人與殷總兵大兵壓境,如若不做出點成績來,如何向聖上交代?”


    顧謙歎了口氣,是啊,朝廷既然派出了軍隊,那就代表著嘉和帝的態度,皇上已經厭倦了大同士卒一而再再而三的叛亂,哪怕你許巡撫安撫的再好,可萬一士卒們再鬧事怎麽辦?倒不如派兵平亂,殺出個幾十年的太平。


    隻是許巡撫想借著平亂出政績,而章侍郎又何嚐不如是想?如若許巡撫能不費一兵一卒解決了事端,這筆功績足以讓他名留青史,可章源怎會甘心將功勞拱手讓給他人?如果許巡撫把事都做了,還要他章源做什麽?還要那三千平亂的京兵做什麽?


    “所以怎麽審這些叛卒就成了問題。”問出的東西多了,章源就有了興兵的借口,問出的問題少了,又顯得自己無能。


    怎麽掌握其中的分寸,成了顧謙此時必須要麵對的難題,畢竟他腦門上刻著徐派的字號,而許巡撫又跟徐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算了,不想那麽多了,咱們先吃飯。”顧謙甩了甩袖子,抄起筷子向桌上的菜碟戳去,管他呢,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先吃頓飽飯再說。


    一頓風卷殘雲,等顧謙吃飽喝足領著顧泰顧小九慢悠悠從偏廳裏出來時,迎麵就看到了一個身穿大紅錦衣的男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咦,陸千戶?”顧謙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剛剛才在京城分別就又在陽和衛見了麵,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陸寄瞄了他一眼,矜持地頷了頷首,然後就隨著章富貴進了正廳。


    這是什麽意思?視而不見?不對,陸千戶好歹沒裝看不見他。可是剛剛陸千戶那眼神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啊,這其中的落差,讓咧開嘴角想要上前攀談的顧禦史感覺有些失落。


    算了,人家陸千戶有事要忙,他也不好熱臉去貼冷屁股,顧謙摸了摸鼻子,帶著兩名隨從往監房去了。


    監房就在陽和衛衛所的一角,顧謙命令顧小九和帶路的仆從留下,自己和顧泰在衛兵的帶領下走進了監房。


    監房裏很昏暗,隻在過道上點了幾盞油燈,顧謙走進去時,隻覺得一股寒意撲麵而來,他暗中搓了搓手,緩步走進了這個像冰窖一樣的地方,而那些被押送來的叛卒正擠在角落裏,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看著叛卒們毫無生氣的臉色,顧謙輕輕歎了口氣,他從看守的手中拿過一份名單,細細瞧了幾眼之後,才沉聲說道,“提趙金虎!”


    說完,顧謙看也沒看那些擠在一起取暖的士卒,轉身向燃著火盆的審訊室走去。


    顧謙剛剛坐定,趙金虎就被五花大綁著推了進來。


    “跪下!”見趙金虎不向顧謙行禮,看守照著趙金虎的膝彎就踢了一腳,趙金虎身體一晃,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因為用力太猛,他的額頭狠狠地磕在了審訊室的青磚地麵上。


    顧謙看著就替他疼,可是此時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此人是嫌犯,不是他濫用同情心的對象。


    “趙金虎,你可知罪?”顧謙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說道。


    趙金虎徐徐地抬起了頭,平靜的麵容中現出一絲狠厲,“敢問大人,知罪如何,不知罪又如何?”


    “大膽!”看守見他如此囂張,立即大聲嗬斥道,“你一個小小的罪卒,竟敢如此與大人講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切,”趙金虎嗤笑道,“自從一時義憤殺了那姓李的狗官,我趙金虎就沒了活路,現如今也不過是等死,早死一天或者晚死一天有何區別?死之前還不能痛痛快快的說上幾句話,這輩子豈不是白活了?”


    “看來你也是個性情中人,想說什麽就說吧,本官聽著就是。”顧謙衝著看守打了個手勢,製止了他去牆邊拿鞭子的動作。


    “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是被上官逼得沒活路了而已,大同戍卒一直都吃不飽穿不暖,即便這樣也還要在大雪天趕到城外的草窩裏去值守,一場風雪襲來,我手下就死了三個兄弟!”趙金虎說到這裏,眼眶通紅,神色間滿是恨意,“可那些官爺在做什麽?他們住在高樓大屋裏,烤著銀絲碳,摟著那些歡場女子尋歡作樂!”


    “軍漢也是人啊!也有高堂妻小,可是凍死一條人命都抵不過官爺的一桌酒席!大人,你要是我,你會怎麽做?”


    趙金虎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直地瞪著顧謙,顧謙被他看的有些心虛,心說老爺我雖然也撈過外快,但是我真的沒有李錦那麽不是東西啊!


    “趙金虎,你不要轉移話題,大人是要你交代同謀的下落,可不是聽你的冤屈來的!”見顧謙差點被趙金虎帶進坑裏,顧泰橫跨一步站了出來,“你也不要在這裏裝可憐博同情,李總兵固然做事嚴苛了些,但是他一家上下幾十口人就都有罪嗎?你們戕害了李總兵不算,還把他家的婦孺老幼吊到了大門外,這也是大丈夫所為?!”


    “哼,等聖上查明真相,他家的婦孺也不過是沒入教坊的命,提前送她們上路也好過日後受人羞辱!”


    “這麽說你還做了一件好事不成?”顧謙差點被他氣笑了。


    趙金虎冷哼一聲,道:“她們穿的綾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哪一件不淌著我們軍漢的血?”


    “現在我們是在審問你叛亂的同謀,別把話題集中在女人身上。”顧謙提醒道。


    “同謀?不是都被抓起來了嗎?”趙金虎故作不明道,“還有什麽同謀?”


    “大同城內的戍卒足有五千人,你們區區十四人就能殺進總兵府將李總兵抓出來?”顧謙臉色一沉,厲聲喝道,“還不速速招來,如若有半點隱瞞,小心大刑伺候!”


    顧謙話音剛落,看守甩手一記冷鞭就抽到了趙金虎的背上,趙金虎被抽的一趔趄,冷聲笑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嘩變的事就是我和趙大平的主意,與他人無幹!”


    趙金虎還真是條漢子,任憑看守的鞭子揮得虎虎生風,他就是咬緊牙關不吐露一個字,眼看著趙金虎被抽得蜷縮在地,脊背上一片紅腫,都沒了能下手的地方,顧謙心裏實在是不落忍,隻能讓看守把他送迴去,再把趙大平給提了上來。


    看到趙金虎的慘象,監房裏的嫌犯們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隻有和趙金虎關係最好的趙大平沒有吭聲,他低著頭,在看守的推搡中走進了審訊室。


    “你就是趙大平?”顧謙端坐在椅子上,冷聲問道。


    趙大平抬起了頭,一眼就看到了身著青袍眉清目秀的顧謙。


    見趙大平不吭聲,顧謙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本官在問你話!”


    趙大平依舊沉默,就在看守忍不住又要揮鞭的時候,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趙大平卻突然作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舉動,他低下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瘋狂的向顧謙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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