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顧謙所想的那樣,蕭知府得知汪縣丞身死的消息,第一個就懷疑到了他身上。


    “汪俊死了?”聽了張師爺的匯報,蕭知府眉頭一挑,不悅道,“怎麽死的?”


    “聽說是和柳三起了衝突,掉進了新掘開的窯井,摔死了。”


    “摔死?”蕭知府冷冷一笑,道:“這個說法你信嗎?”


    “學生自然不信,”張師爺踟躕道,“可是仵作是這樣迴複的,更何況這件事中確實沒看出有顧知縣參與的痕跡。”


    “顧慎之沒有嫌疑?”蕭知府擺明了不信,汪俊和柳三到北鄉是何目的顧謙不可能不知道,現在汪俊莫名其妙的死了,他顧謙怎麽可能脫得了幹係。


    “還沒有找到證據,”張師爺也很為難,迴稟道,“咱們留在清江縣衙的釘子迴報,柳三到北鄉是汪縣丞派去的,而汪縣丞去北鄉則是擺了顧知縣一道才得以成行,跟汪縣丞到北鄉的人手也是選了又選,絕對都是汪縣丞的嫡係,顧知縣要想插手進去,難度頗大。”


    “即便有難度,也不代表他做不到。”


    “可是汪縣丞出事當晚,上山的人中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更糟糕的是,即便有些痕跡,也被那一場大雨給衝毀了。”


    “豈有此理!”蕭知府雙手緊握成拳,恨恨地往桌上砸了一記,恨聲道,“把府城的牛仵作派下去,盡量找到顧謙做鬼的痕跡,如果發現不了,那就……”


    話沒說完,但是張師爺卻聽懂了,這是要給顧謙栽贓了,“東翁,我覺得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啊。”


    “為什麽?”蕭知府眼睛眯了眯,臉上閃過一抹不悅之色。


    “雖然顧慎之有作案的嫌疑,但是您不要忘了,還有一戶人家也有作案的可能。”


    “你是說?”蕭知府神色一頓,眼睛不自覺往清江的方向掃了一眼,“薛家?”


    “對,據探子迴報,薛家最近的動靜可不小,”張師爺見蕭知府的神色有所緩和,輕輕地籲了口氣,壓低嗓音說道,“自從您有意爭取那鹽轉運使的位置,薛家那邊就小動作頻頻,不僅京裏的薛侍郎在嚴公子麵前給您上眼藥,就是薛家主管庶務的四老爺也不時到府城來打探消息。”


    “他還沒死心?”蕭知府的麵色陰沉下來,雖然他和薛侍郎同是嚴首輔的門人,但是薛侍郎在京裏,天然就比他占據著優勢,要不是每年都給嚴公子送上厚厚的年禮,恐怕早就被薛侍郎擠到邊角旮旯去了。之所以對清江的銀窯這麽上心,也是因為這是他斂財的主要來源,沒想到炸銀窯的內幕未查出,薛家又在背後捅了他一刀。


    想到這裏,蕭知府多少已經看清了真正的幕後主使,隻是他還沒抓到薛家的把柄,雙方也遠不到撕破臉的程度。而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話,薛家應該是打著讓他將顧謙徹底打壓的念頭,以期在他和顧謙的爭鬥中,趁機漁利,敗壞他的官聲。


    “哼,他們以為拋出一個顧慎之來,就能阻攔住我的腳步?”蕭知府冷冷一笑,道,“薛四想要借機生事,我卻偏不如他的意。”


    “東翁高見!”張師爺及時的送上一頂高帽,繼續分析道,“自顧慎之到清江之後,薛家多次閉門不見,可這次剛一收糧,他們就乖乖的交齊了糧食,據咱們的釘子迴報,這次薛家交上的糧食,足足比前例厚了兩成。”


    “他不是想要借我的手打壓顧慎之麽?為何還要給顧慎之送上厚禮?”


    “學生愚見,恐怕薛家是做了兩手準備,一旦東翁出手打壓顧慎之為他羅織罪名,薛家就會趁機往京城告狀,參您個因私報複查案不明之罪,而他們送給顧慎之的糧米,可就成了與顧慎之拉關係的投名狀,到時候京裏一調查,顧慎之還不得把您給賣了?”


    “到那時候,不僅鹽轉運使的官職謀不成,恐怕知府的位子也就坐不穩了。”蕭知府想到薛家和顧謙聯手的可能,背上登時滲出一層冷汗,“差點就著了他們的道了!”想到這裏,他的麵色凝重起來,感激地看著張師爺道,“還是雲中思慮妥帖,這事是我疏忽了。”


    “東翁日理萬機,哪能事事想得周全呢。”張師爺並不敢居功,微低著頭,仍舊是一副謙遜模樣。


    “依先生之見,咱們下一步該如何處理?”


    “學生認為,還是應該拉攏一下顧知縣。”


    “拉攏?”蕭知府有些不樂意,他板著臉說道,“顧慎之是徐閣老的門生,他和本官天生就是對頭。”


    “可是不拉攏他,他就要為薛家所用啊。”張師爺提醒道。


    蕭知府一滯,旋即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了,容我想一想。”


    府城暫時還沒消息傳過來,顧謙鬆了口氣,急忙趁著這難得的平靜,把今年收繳的糧穀打包上繳。


    “大人,今年可要過個好年了。”看著大院裏滿是糧穀的大車,段文瑞的冷臉上也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顧謙也挺高興,看到滿院子的大車,小聲的對段文瑞道,“聽說薛家今年多繳了兩成糧食,你是怎麽處置的?”


    “糧穀我沒留,直接送進了府城的大通糧行。”段文瑞也知道這個事不能在清江處理,他俯身對顧謙說道,“這事不宜張揚,所以卑職把張永叫了過去,讓他全權處理此事。”論買糧賣糧抹賬,可沒有人比張永更內行更妥帖的了。


    “好,賣糧的錢我留四成,你和張永、馬主簿、汪俊各分一成,剩下的給差役們分了,論功行賞,見者有份。”


    “大人,按慣例,您最少也得拿五成。”段文瑞也打聽過這些行規,一年中多出的錢糧,大老爺至少要拿五成到六成,有貪得無厭者,甚至要拿到八成或更多,像顧謙這麽慷慨的,可真不多見。


    “本官第一年上任,總要給底下人吃些甜頭才行。”顧謙站在原地,輕聲說道,“差役們就不用說了,汪縣丞那裏,你和我親自去送。”


    “為什麽?”段文瑞不解。


    “花錢買平安,在把他的家屬送走之前,不要讓他們生事。”


    “卑職明白。”


    同是下鄉收糧,別人都滿載而歸,隻有汪家迎來了汪縣丞的遺體。


    汪錢氏受不住刺激,一下子就暈倒了,可是人死如燈滅,無論她怎麽哭鬧,當家的都不可能再迴來了。


    衙門裏的人都得了顧謙的好處,哪個還會為這幾個孤兒寡母說話,更別說蕭知府派來的仵作也認同了汪縣丞意外身死的結果,汪錢氏哪怕鬧翻了天,影響力也沒出得了縣衙的大門。


    “嫂夫人,您可要節哀啊!”與汪縣丞走得近的馬主簿再一次登了門,他看著滿院的白布,心中升起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悲涼,汪縣丞一死,他在清江可就沒有同黨了。


    “老馬,你老實告訴我,我家老爺到底是怎麽死的?!”汪錢氏接受不了汪縣丞意外身死的結論,她紅著雙眼,猙獰地望著馬主簿道。


    “府縣兩級的仵作都認定汪兄是意外身亡,您就不要再追究了。”馬主簿抹了把臉,哀歎道。


    “仵作?哼,誰不知道仵作就是縣太爺的走狗,他說的話能信嗎?”汪錢氏已經被突如其來的打擊衝昏了頭腦,她一把揪住了馬主簿的袖口,口不擇言道。


    “嫂夫人,慎言啊!”馬主簿一把抽迴了自己的袖子,避嫌的往後退了一步。


    “我家老爺含冤身死,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汪錢氏見馬主簿也是一副袖手旁觀的姿態,悲從心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嘶聲大嚎,“老爺啊,你死得好慘啊,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被人欺負啊!老天爺啊,你就開開眼吧!”


    汪錢氏的哭聲穿過院牆,傳到了大院裏,汪縣丞剛抬迴來時,大家還對汪家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可是再多的同情心也禁不住汪錢氏整天指桑罵槐的嚎哭咒罵,她不僅罵顧謙,還把全縣衙的人都裹挾了進去,數落了個痛快。


    “娘,別哭了。”汪縣丞家的大姑娘倒是個有主意的,她從汪縣丞的靈堂前站了起來,一把扶住了拍地大哭的汪錢氏,“爹爹已經去了,咱們的日子還要過下去,更何況弟弟還小,您不能不為將來打算啊!”


    “你爹都沒了,咱們還過什麽啊!”


    “就因為爹爹沒了,咱們更應該過得好,不然不是讓爹爹走得不安心嗎?”汪大姑娘抹了抹眼淚,和丫鬟合力將汪錢氏扶了起來,“明日就是爹爹的頭七,您可不能倒下了。”


    “你這個不孝女,你爹含冤身死,你怎麽一點都不想著為你爹報仇?”


    汪大姑娘頓了一下,她木著臉將汪錢氏扶到了一邊坐下,又對一臉尷尬的馬主簿說道,“母親悲傷過度,言辭上難免激烈了些,還望馬大叔不要見怪。”


    “侄女兒客氣了。”


    “這些日子馬大叔為我們家做的,侄女兒都看在眼裏,日後如有機會,汪家必當報答。”


    “我和汪兄同在清江縣衙做事,不過是盡了同年的情分,可當不得報答二字。”


    “那我父親的死因……”汪大姑娘話還沒說完,就見馬主簿搖頭擺手,退避三舍道,“汪兄的死因上官那裏已經有定論了,大侄女兒就別為難我了。”


    汪大姑娘眼中一冷,旋即說道,“既然大叔這樣說,那侄女兒就不問了,侄女兒有事要同母親商議……”


    “你們說你們說,我先走了。”沒有幫上汪家的忙,馬主簿本就有些心虛,聽到汪大姑娘的逐客令,哪裏還有臉麵待下去,急忙賠著笑退了出去。


    “這個見風使舵的老王八蛋!”汪錢氏哪裏看不出馬主簿隻是在說場麵話,關鍵時刻一點都靠不住,她看著一臉木然的汪大姑娘,又開始大哭起來。


    “娘,別哭了。”汪大姑娘迴過神,歎聲道,“這些人捧高踩低,都是靠不住的,即便爹爹有冤情,咱們現在也是申冤無門,待爹爹頭七過後,就扶棺迴鄉吧。”


    “不能就這麽算了!你爹可是冤死的!”


    “娘,你還沒看清形勢嗎?”汪大姑娘無奈道,“爹爹的靠山蕭大人已經認同了爹爹意外身死的結果,這就等於他已經放棄了爹爹,而顧大人又剛剛給咱們家送了一筆封口費,你覺得咱們再鬧下去能有什麽好結果?”


    “可是你爹他不能白死啊!”汪錢氏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咱們隻能忍,”汪大姑娘雙手緊攥成拳,悲戚的麵容上現出一抹堅毅,“爹爹的死因咱們可以偷偷的查證,但是為了弟弟的未來,現在隻能將這口氣先咽下去。”


    “他們還要害你弟弟不成?”


    “現在敵強我弱,有什麽不可能的,您別忘了弟弟的入考資格還捏在顧慎之手裏,現在和他作對,弟弟的前程就全完了。”想要給父親報仇,沒有門路沒有實力是絕對不可能的,哪怕汪大姑娘恨不得將害死父親的人碎屍萬段,她也不能不迴歸現實。


    “娘不甘心啊!”汪錢氏又嚎啕大哭起來。


    汪大姑娘的眼淚刷刷地落了下來,她一手扶著母親,一手攬著幼弟,心說這是最後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了,因為以後她將把這份仇恨深深地埋入心底,等待著為父親複仇的那一天。


    汪縣丞的喪事過後,清江縣衙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托蕭知府和薛家鬥法的福,顧謙不僅沒在這次收秋糧的事務中受到刁難,反而左右逢源,很是得了些好處。


    汪縣丞已去,清江縣衙的蘿卜們挨個往前挪了個坑,馬主簿變成了馬縣丞,段典史變成了段主簿,而空缺出來的典史位置,則被顧謙毫不客氣地按上了張永。


    一時間,清江縣衙人人得償所願,氛圍也前所未有的和諧起來。


    “老爺,我聽說蕭知府已在省城逗留了些時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這一日,顧泰微皺著眉頭,進來迴稟道。


    “還是為鹽轉運使的位置吧,”顧謙笑了笑,從書桌上拿起一封信,笑道,“這是明德兄寄來的信,信上說薛侍郎又給嚴公子送了兩匹瘦馬,把嚴公子哄得幾天沒出房門。”


    “這麽說蕭玉卿在嚴公子那裏失寵了?”顧泰忍俊不禁道。


    “不好說,不過蕭知府有了大麻煩倒是真的。”


    “難怪他最近賴在省城不肯迴來了,看來鹽轉運使的職位不好謀啊!”


    “他走了對咱們來說倒是好事,至少蕭知府的眼裏就不會隻盯著清江不放了。”顧謙籲了口氣,笑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咱們還是遠著些吧。”


    “老爺說的是。”


    兩個人正說著閑話,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顧謙轉頭看去,卻見顧小九滿頭大汗地跑進了簽押房。


    “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顧謙不悅道。


    “老爺,大事不好了,東鄉薛家被一群倭寇給打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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