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您覺得這些人真的是姓汪的派過來的?”小廝退下去之後,大管家低聲說道。


    “哼,”薛四老爺冷哼一聲,道,“是不是姓汪的派來的並不要緊,關鍵是咱們家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難道真是蕭知府在背後搞鬼?”


    “不是他還有誰?”薛四老爺定了定心神,重新坐迴了椅子上,“清江縣衙主事的有四人,顧慎之雖然是蕭玉卿的下屬,但是他可是徐閣老的門生,這兩個人縱然麵上和氣,但是天生就尿不到一個壺裏,蕭玉卿將汪俊派下來,誰敢說他不是打著擠走顧慎之讓汪俊取而代之的主意。


    隻可惜汪俊此人太不爭氣,幾次都吃了顧慎之的大虧。而那冷麵典史段文瑞,可是顧慎之一手從北鄉挖掘出來的,其對顧慎之的忠心無人可以撼動,至於那個想要左右逢源撈便宜的馬有良,更是不足為懼。”


    “那有沒有可能是顧慎之借著這汪俊的東風在背後點火?”大管家小心地推測道。


    “即便是,也要給他這個麵子。”薛四老爺笑道,“之前大哥和蕭玉卿是一條線上的,咱們家自然要對他不假以顏色,可惜姓蕭的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在嚴閣老麵前給大哥上眼藥,還要和李家老爺爭那都轉運鹽史的官職,一旦蕭玉卿如願,咱們家的財路就斷了七成,如此勁敵,我薛家怎能容他?”


    見薛四老爺麵上現出一抹厲色,大管家不敢吭聲了。


    “通知下去,今年納糧之數比照去年高出兩成,既然官差們聚齊了,明日就大張旗鼓的辦,不要拖延。”


    “是。”想到那些白花花的稻米,大管家的肉都疼了。


    “另外你去找兩個可靠的人手,去北鄉把汪俊給解決了。”


    “汪俊可是官身……”大管家有些猶豫。


    “哼,官身又如何?你辦事就不動動腦子?”薛四老爺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大管家道,“明明汪俊與咱們府上相熟,為何收糧之時他卻單單去了北鄉?底下的那些差役們明裏暗裏打聽咱們府上的事,咱們不納糧他們不僅不上門催討,反而麵帶喜色,你說說這是為什麽?”


    大管家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難道他們是想抓住咱們府上的把柄?”


    “你還不算太蠢,”薛四老爺冷哼一聲道,“想憑些許小事參倒大哥是不可能的,蕭玉卿也不會幹這樣的蠢事,但是積少成多,隻要蕭玉卿鍥而不舍的在嚴公子麵前給大哥上眼藥,時間長了,也難保不會出岔子。”


    明白了薛四老爺的打算,大管家神色一肅道,“老爺您放心,小的這就著手去辦。”


    “嗯,最好把線索引到顧慎之身上,明白?”


    大管家恍然大悟,瞧著薛四老爺的目光中帶了一絲欽佩,大管家躬身而退,書房中登時陷入了寂靜,薛四老爺站起身,緩緩地在屋裏踱起步來,此時,月上中天,薛四老爺仰頭看向天上的明月,嘴角緩緩地勾了起來,“顧知縣,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第二天的收糧事宜簡直順暢的不可思議,看著白花花的稻米,差役們禁不住喜笑顏開,直誇東鄉薛家是難得的積善人家。


    段文瑞麵上帶笑,心裏卻有些幾分急切,薛家的態度越好,就越說明他們已經落進了大人的圈套裏,可是這樣一來,汪俊的人身安全就沒了保障,而如果大人所料不差的話,一旦汪俊出事,他家大人就是第一嫌疑人。


    “去,給大人報喜,就說東鄉收糧事宜順利,讓大人安心在縣衙等候即可。”段文瑞按下心中的憂慮,派了一個差役去給顧謙報信。


    “是!”差役滿麵不舍的看著熱火朝天的收糧場麵,快馬加鞭的去了,如果迴來的早,還能再多撈一些好處呢。


    一接到差役報告的好消息,顧謙就知道東鄉薛家已經開始了行動,他將顧泰叫來,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一番,顧泰麵色凝重,旋即帶著人趕往了北鄉。


    “老爺,您怎麽不派我去啊?”顧小九見顧謙把顧泰派了出去,老大不情願。


    “子和去辦的可是大事,你什麽時候長到他那麽大,老爺我就派你出去。”


    “老爺您是說我顧小九是小人?”


    “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被顧小九氣得跳腳的模樣逗笑了,顧謙擺了擺手,重新將精力投入到了瑣碎的事務中。


    顧謙所料不差,顧泰剛剛趕到北鄉,汪縣丞就出了事。


    聽著差役的迴報,顧泰心神一震,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二老爺死了?”


    “是啊泰爺,小的們親眼所見,二老爺和柳三落進了廢銀窯的窯井裏,摔死了。”


    “二老爺不是去北鄉收糧了嗎?他怎麽跑到廢銀窯裏去了?”顧泰心知汪縣丞去北鄉是為了查找炸毀銀窯的線索,但是他卻絲毫不能表露出來,而是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樣,詰問道,“我聽說廢銀窯自被段廣榮炸毀後那北鄉的銀山上就沒了人跡,汪縣丞是怎麽跑到山上去的?又是如何掉進去的?”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差役抹了把汗,解釋道,“小的們本是跟著二老爺在北鄉收糧的,昨日天氣好,二老爺就和柳三說去山上逛逛,沒成想這一逛就是大半天,待到晚上還不見迴轉,小的們心知不妙,就帶人拿了火把上山去找,結果找了半夜都沒找到,您也知道,半夜裏山上寒冷,又有野獸出沒,小的們無法,隻得停止了搜索,待到天明再繼續尋人,沒想到……”差役們歎了口氣,悶聲道,“沒想到卻在一個被重新掘開的窯井底下找到了人。”


    “那二老爺現在何處?”


    “已經將人從窯井裏麵帶了出來。”


    “帶了出來?”顧泰厲聲道,“二老爺之死不知是意外還是人為,你們怎麽不報上去,等仵作來了再動手搬人?”


    “泰爺,那廢銀窯偏僻無路,誰無事會跑過去殺人啊,再說近幾日除了咱們幾個辦差的,北鄉根本就無外人來往,誰會下黑手去害汪老爺啊。”差役們怕顧泰責備,急忙為自己開脫起來,“再說當日找尋汪老爺的人足有幾十個,還有幾個人下到井底看過屍首,大家都認為是意外,這才把人吊出來的。”


    “汪老爺可是朝廷命官,他出了事,大家都脫不了幹係,這個證詞你們都要簽字畫押,以備後查。”


    “是是是,泰爺教訓的是。”差役們也意識到自己莽撞了,不過當時在場人數眾多,所謂法不責眾,想來上麵也不會將誰單獨拉出來抵罪,所以紛紛應了,又帶著顧泰前去山腳下驗屍。


    顧泰隨著差役們往前走,麵上雖然是一副凝重哀戚之色,但是心裏卻隱含著一絲竊喜,不管下手的人是誰,汪縣丞的死對老爺都是一種解脫。


    雖然蕭知府肯定會怪罪,但是北鄉是汪縣丞主動要求來的,又沒有人能證明汪縣丞死於他殺,所以蕭知府就算想拿老爺做筏子,也抓不到證據,更何況蕭玉卿和薛家已經起了嫌隙,老爺正好能趁著兩家內訌之際,為自己謀得一份好處。


    山裏氣候多變,一行人出發時天還微微陰著,等到了山腳下時,雨點就刷刷地落了下來。


    “大家快進棚子裏避避雨吧。”豆大的雨點打在頭上、身上,惹得一行人狼狽不已,顧泰心中暗爽,期盼著這場雨下得再大一些,最好把山上的痕跡都衝銷掉才好。


    “哎,怎麽突然就下起雨來了。”一行人擠進汪縣丞停靈的窩棚裏,一邊擦著身上的雨水,一邊抱怨道。


    “誰知道啊,你說這二老爺也是,走了也不消停。”一名差役衝著蒙了白布的汪縣丞的屍體撇了撇嘴。


    “你小聲點!”有膽小的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又後怕的瞄了白布一眼,疾聲道,“人死為大,別招事!”


    “切,要真有鬼魂,劉仵作早就……”話音未落,天空哢嚓響過一道炸雷,一窩棚的人寒毛直豎,腿都嚇軟了。


    “二、二老爺不會真有……什、什麽冤情吧?”剛剛放大話的差役不顧天上的雷雨,哆嗦著爬出了帳篷,再不敢擠在裏麵了。


    聽過天上的炸雷,顧泰麵色一變,不過他隨即想到,這件事老爺並未插手,隻要小心不要讓人往老爺身上潑髒水就行。想到這裏,他冷冷地瞪了打著哆嗦的差役一眼,厲聲道,“別胡說,一切等仵作來了就清楚了。”


    “是,是,泰爺說的是。”這些人雖然沒做虧心事,但是經過這道炸雷,心裏都多了幾分忌憚,他們小心地移動著腳步,身體死死地貼在了窩棚邊上,可不敢再靠近屍體半分。


    天氣放晴之後,仵作一路小跑地上了山,聽說出了人命,顧謙心中一凜,也急忙騎著馬趕了過來。


    “怎麽迴事?”顧謙下了馬,神色嚴肅的對著顧泰說道。


    “不清楚,走到半路就碰到迴城報信的差役,說汪縣丞昨天掉進了廢棄的窯井裏,摔死了。”顧泰湊過去,小聲說道。


    “摔死了?”顧謙眉毛一挑,“你確定?”


    “不確定,”顧泰一哂,小聲道,“不過確實不關我們的事。”


    顧謙聽他這麽一說,心就放了下來,雖然他挺膈應汪縣丞,但是卻沒有置對方於死地的想法,不過汪縣丞一死,對他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更何況他們的人並沒有參與這件事,想來蕭知府也不能硬把汪縣丞的死栽到他頭上。


    “把消息傳到府城,”顧謙心念一轉,低聲道,“就說他和柳三分贓不均引起了鬥毆,兩人一時不慎掉落了廢棄的窯井,導致意外身亡。”


    “這個……蕭知府信嗎?”顧泰遲疑道。


    “要不然怎麽說?現在必須把性質釘死,”顧謙微垂眼瞼,隱晦地往東鄉的方向望了一眼,低聲道,“蕭知府信不信並不要緊,要緊的是讓薛家感覺到咱們的善意。”


    顧泰懂了,隻要顧謙能把自己擇出去,蕭知府的疑心肯定能轉移到其他人頭上,而現在薛侍郎壓著蕭知府,不讓他跟自己的親家爭奪鹽轉運使的位子,今秋收糧時,薛家又對收糧官非常禮遇,明顯表現出了對顧謙的拉攏之意。


    隻要蕭知府頭腦不發昏,自然會明白斬斷自己在清江臂膀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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