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運泰這句話,可把顧謙給問住了。


    怎麽迴答?直接建言讓周運泰帶兵去打北鄉?以他的觀察,那個和顏悅色的蕭知府雖然麵上對他多有維護,但是他心裏怎麽想的誰能知曉?以他嚴恪門人的身份,他就沒有立場對自己好。


    所以,他就算想死了讓周運泰帶兵去打北鄉,此刻也不能把心思暴露出來。顧謙一副抓耳撓腮的模樣,心裏卻在飛速運轉,怎麽才能不動聲色地把靶子引到北鄉那邊呢?


    “顧知縣,”周運泰見他支支吾吾的一副為難樣,眉頭皺起,催促道:“老夫問你話呢!”


    “這……”顧謙撓了撓頭,尷尬道:“下官剛到清江,這兩天光忙著修理縣衙了,還沒顧上去調查南鄉和北鄉的案子。”


    “什麽?”周運泰一拍桌子,怒道:“布政使司臨危受命,令你走到半路就從縣丞升到了知縣,你到任後不思感念上司的信任竭力辦案,反而去修這勞什子的縣衙,顧謙,你可知罪!”


    臬台大人發怒,顧謙自然不敢強辯,他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顧謙知罪,請臬台大人息怒。”


    “顧知縣縱使有錯,但也錯不至此。”老好人蕭玉卿帶著一抹憂色對周運泰說道:“如果革了顧謙的職務,恐清江無主,剛剛穩定下來的局麵又會亂起來,所以還請臬台大人三思啊!”


    “是啊,大人,發兵在即,最怕後方不穩。”李參將看看這屋裏的場麵,又看看顧謙眼巴巴瞅著自己的小眼神,不得不摸摸鼻子,朗聲勸道:“如今局勢不明,尚需顧知縣在清江籌備軍需,依末將看,不如就讓顧知縣戴罪立功吧!”


    戴罪立功?特麽的老子犯了什麽罪了?顧謙低著頭,嘴角狠勁地抽了抽。不過他在底下犯狠是沒用的,關鍵還得看周老頭的態度。


    “臬台大人……”顧謙抬起頭,悲催地小眼神可憐巴巴地瞅著周按察使。


    “臬台大人。”蕭玉卿幫著求情,態度不可謂不悲天憫人。


    “臬台大人!”李參將粗嗓門一喊,徹底體現了一個武夫的不拘小節。


    周運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板著臉一甩袖子,斥道:“說跪就跪,把讀書人的體麵都丟光了!還不快起來。”


    “謝臬台大人。”顧謙作感激涕零狀,麻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周運泰哼道:“要不是有蕭知府和李參將求情,我非治你個懈怠之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果做不好軍隊的後勤工作……”


    “請臬台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盡心盡力,讓李參將的部隊乘興而來,滿意而去。”顧謙滿臉賠笑,一張嘴就滿口市井之氣,全然沒有當朝探花郎的風采。周運泰嫌棄地撇了撇嘴道:“這是平亂,不是遊玩觀光,你站到一邊去!”


    “是。”顧謙垂目,抄著手站到了一旁。


    見他老實了,周運泰又對蕭玉卿說道:“顧知縣初來不諳案情,這可如何是好?”


    蕭玉卿沉吟片刻,道:“當初惹出亂子的汪知縣目前在省城待罪,熟知案情及北鄉南鄉情況的恐怕隻剩下縣衙內的佐貳了,依下官愚見,不如把這兩人招來問話?”


    周運泰點頭道:“好,就依望舟的意思辦吧。”


    很快,清江縣的主簿馬有良和典史劉天秀就來到了按察使的下處。


    馬主簿一聽是按察使大人召見,嚇得腿都軟了,他哆嗦著對劉典史說道:“劉兄弟,不知臬台大人召我二人何事啊?”


    劉典史的圓臉上現出一抹亮光,不過當著馬主簿的麵他還是將興奮掩蓋了下去,見馬主簿緊張的話都說不圓滿了,他也跟著歎氣道:“我也不知道,一切等見了臬台大人自有定論。”


    馬主簿見他雙眼晶亮,說話也比平時斯文,遂道:“老哥我虛長幾歲,腦子跟不上,一會兒就靠兄弟你了。”


    “老哥說哪裏話,同衙共事十幾載,我是什麽人你還不清楚嗎?”劉典史微微一笑,道:“我會盡力幫你的,老哥且放寬心。”


    談了幾句話,馬主簿就從最初的惶恐中慢慢冷靜下來,看到劉典史謙虛中帶著興奮的神色,心裏冷冷一笑,也不多說,與劉典史一前一後進了屋,倒頭便拜。


    “起來吧。”周運泰擺了擺手,道:“夤夜招你二人至此,實是有要事相商,不知二位對討伐南鄉北鄉之事有何看法?”


    馬主簿和劉典史對視一眼,心說原來是為了商討這個啊!馬主簿本想在按察使大人麵前露個臉,但是還沒張嘴就看到了劉典史已經上前一步,準備發言。馬主簿低下頭,嘴角輕輕一撇,隨即不著痕跡地退到了牆邊。


    牆邊,站著同樣抄手當壁草的顧知縣,兩個人打了個眼色,倒有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臬台大人,卑職是土生土長的清江人,今日鬥膽為諸位大人講解一下南鄉北鄉的形勢。”劉典史大著膽子說完這句話,見按察使大人並沒有因為自己逾矩而麵露不悅,轉頭再看蕭知府,蕭知府帶著一貫的笑容鼓勵地看著他,劉典史心裏有了譜,語氣愈發激昂起來。


    “如大人所見,南鄉北鄉的暴民為了一己之私火燒縣衙棒打知縣,把一個繁華清平的清江城折騰的不成樣子,卑職當日護送汪知縣離衙之後,又被暴民們追捕,最後不得不跳入福清江才算躲過了一劫。”劉典史說到這裏,情緒激動,眼含熱淚,“卑職等人被暴民們圍攻,早就想著一血當日之恥,可惜人微勢單實在不能於南鄉北鄉的暴民抗衡,現下,卑職終於盼來了臬台大人的軍隊,卑職實在是,實在是……”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好了,你的心情本官能理解,還是先說一下怎麽平亂吧。”


    “是。”劉典史抹了抹眼淚,繼續說道:“卑職聽說臬台大人帶了上千的官兵來平亂,人數雖然不少,但是依卑職之見,分兵攻擊南鄉和北鄉這些兵力還是略顯不足。”


    “哦?”周運泰挑起了眉毛,頗有意味道:“那該怎麽辦?”


    “這……”劉典史停頓了一下,眼珠不安分地轉了轉,看了看周臬台,又看了看蕭知府,在看到蕭知府肯定的眼神後,才囁嚅道:“卑職覺得,不如分而擊之。”


    “你沒吃飯嗎?”周運泰不悅道:“大聲說。”


    被周運泰一嚇,劉典史馬上大聲道:“卑職覺得不如分而擊之!”


    “好!”周運泰擊掌讚道:“跟老夫想到一塊兒去了,那你說,先攻擊哪裏?”


    “南鄉!”劉典史不假思索道:“南鄉的三當家俞三禮為人暴戾橫霸鄉裏,當初火燒縣衙就是他在背後煽火攛動,更何況他還擄了縣衙的兩個書辦當人質,現下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說到這裏,劉典史的聲音中摻入了一絲悲涼,“以俞三禮的脾氣,恐怕那二人已經是兇多吉少了……”


    就在眾人怒火中帶著唏噓的時候,一道不合時宜地聲音從牆邊響起:“劉典史,你說的人是李斌和李誠嗎?”


    劉典史一怔,迴頭見是顧謙在與自己說話。心說難道是大老爺嫌自己奪了他的風頭?可是他自己無能也不能怪自己在臬台大人麵前露臉嘛,劉典史心中暗笑,麵上卻恭恭敬敬道:“迴大老爺的話,正是此二人。”


    “他們被俞三禮擄去當人質了?”顧謙又問道。


    “正是,當日我親眼所見。”


    “你確定?”


    “我確定。”


    “那就奇怪了,”顧謙不解道:“中午我還在衙門裏見到他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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