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家莊覆滅,一千多人被殺。主謀是姬家莊,打手是呂家寨,寨主呂冀就是卜家莊的生死仇人。


    但是卜轍出身大世家,而且經曆了滅族的慘禍,能忍人所不能忍。


    此次保護李憲等人深入敵穴,主要目的就是策應外圍剿滅姬家莊,盡可能削弱呂家寨的有生力量。這是目前的大局,卜轍心裏一清二楚。


    現在客棧被包圍,自己這些人隨時都有覆滅的危險。小不忍則亂大謀,卜轍隻能強忍心中的怒火。


    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卜轍趕緊躬身行禮:“原來是呂寨主的一番好意,看來剛才有些誤會,小的代表我家大官人拜謝呂寨主!”


    完顏京伸手指了指天空:“現在日上三竿,你家大官人還酣然高臥沒起床嗎?”


    卜轍說得煞有介事:“迴呂寨主的話:昨夜鬧騰不休,小的們都是膽顫心驚。我家大官人靜坐一夜,天明時分才勉強睡下,此刻尚未起床。”


    “原來如此!”完顏京微微一笑:“麻煩小管家上去看看。如果你家大官人起床了,就說呂冀前來拜訪。”


    “呂寨主稍待片刻,小的這就上去稟報!”卜轍躬身一禮,然後退迴客棧。


    大世家子弟的家教果然不一樣,卜轍言辭謙卑卻沒有阿諛之嫌,舉止坦然又禮數周全,讓人無法挑剔。


    沒想到卜轍這一進去,竟然半個小時都沒出來,讓完顏京站在刺骨的晨風之中幹瞪眼。


    “既然是呂寨主大駕光臨,爾等竟然如此怠慢,簡直豈有此理!迴頭要好好收拾你們!”


    隨著一陣嗬斥,李憲一邊整理身上的貂皮大衣,一邊走出客棧大門:“哎呀,沒想到呂寨主親身到此,李某人有失遠迎,實在是罪過。請樓上敘話——”


    生炭盆的、泡茶衝水的、抹桌子拖板凳的,三四個店小二手忙腳亂,在李憲房間忙得一團糟。


    好不容易分賓主坐定,李憲這才端起茶杯問道:“呂寨主大清早過來,不知有何見教?”


    完顏京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昨夜賊匪鬧事,不知李半仙的寶眷可還穩便?”


    李憲微微一笑:“女人膽小怕事,總是一驚一乍。好再我一再強調,驛亭鎮有呂寨主這等雄才,必可安然無事。天明時分總算是睡下了,到現在都還沒起來。”


    “讓寶眷擔心受怕,呂某難辭其咎。”完顏京抱抱拳:“好在手下兒郎奮不顧身,小小賊寇已經一網成擒,貴寶眷可以放心了。”


    李憲眉頭一掀,趕緊抱拳說道:“呂寨主成此大功,實在是可喜可賀!”


    看見李憲臉上沒有絲毫不虞之色,完顏京似笑非笑問了一句:“難道李半仙一點兒都不擔心?”


    “哈哈,呂寨主真會說笑話!”李憲搓著雙手笑道:“既然江湖朋友送我一個半仙的名號,那自然有些講究。一切都在算中,又何須杞人憂天?”


    完顏京聞言一愣:“遮莫李半仙果真能掐會算?”


    李憲頓時故作高深起來,擺出一副神棍模樣:“古人雲:世間萬物,皆循道理。聞一知十,舉一反三。此易事耳,有何難哉?”


    完顏京眉頭一皺:“未知李半仙畢竟算出什麽,可否賜教一二?”


    李憲搖搖頭一推六二五:“惜乎天機不可泄露,此後必見分曉。”


    兩隻小狐狸在這裏勾心鬥角,搞得像真的一樣,讓隔壁竊聽的蕭芸娘、牟長霞、薛沁兒差點兒笑出聲來。


    完顏京端起茶杯又放下,不久又端起來,這才盯著李憲說道:“其實呂某也略知算法,可惜世人不知。”


    “原來呂寨主還是同道中人,真是幸會!”李憲大感詫異的模樣:“不知呂寨主又算出什麽?”


    完顏京嗬嗬一笑:“呂某夜觀天象,已經算出追魂槍南下,蕭芸娘伴隨。然後風起雲湧,地裂山崩。”


    “呂寨主果然神算,李某佩服之至!”李憲也嗬嗬一笑:“二太子殿下身係一國安危,最近可安好麽?”


    完顏京雙手抱拳往左上一舉:“二太子上保新君,下安黎民。因勢利導,順天應人。自然福體康健,龍精虎猛。”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隻小狐狸誰也沒有瞞過誰,終於打開天窗說亮話,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李憲把茶杯往桌上一頓:“周都頭陳兵於外,呂寨主孤身於內,意欲何為?”


    完顏京把臉色一垮:“追魂槍竊據蔚州,李半仙巡遊江湖,卻是所為何事?”


    兩個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誰也沒有占到便宜,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沉默了三息時間,李憲才沉聲說道:“豢養鐵騎以自壯,勾連奸賊以禍君,私縱賊匪以亂世,呂寨主居心何其毒也。”


    完顏京搖搖頭:“呂某係心家國,不計成敗利鈍,皆可昭告日月。追魂槍西結大遼餘孽,北抗大金王師,南拒大宋官軍,妄圖割據一方。誠不知生死存亡之秋也,豈不可歎?”


    李憲喝了一口茶,這才放緩語調:“山南之地皆漢地,幽州之民皆漢民。遇外族而戰,見奸臣必殺。至於生死存亡,此乃天意,又何懼哉?”


    完顏京雙手一攤:“俗話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李半仙勾結卜家殘餘子弟,實不足以抗拒大軍。而且孤身深入驛亭鎮,無異以身飼虎。李半仙算無疑策,其中必有厲害,可否為呂某一開茅塞?”


    李憲嗬嗬一笑:“呂寨主孤身犯險,難道不知壯士一怒,血濺五步的道理?姬家莊道貌岸然,實則人麵獸心,蛇蠍其行,人人得而誅之。卜家莊傳承千年,百代心血付之一矩。而今卜家後人複仇,此乃天理昭彰。”


    “推波助瀾於外,毀滅傳承於內。護持姬家莊逆賊,毀滅卜家莊工匠。更有甚者,兩百騎圖謀古山塌房,妄想劫殺我車隊。呂寨主包藏禍心,人神共憤。李某人適逢其會,即便出於自保,不得不借箸代籌予以反擊。”


    完顏京被嗬斥一頓,竟然沒有絲毫不適。


    沉默了足有十分鍾,完顏京似乎做出了決定:“劫殺車隊之時,尚不知李半仙此人,實在有些唐突,呂某人可以當麵賠罪。目前姬家莊已經覆滅,呂家寨折損近千人,李半仙還不肯罷手麽?”


    “非也!”李憲斷然否定:“據我所知,姬家莊的莊主姬長生,此刻就在致仙閣藏匿,大宋奸賊宋其愈、吳幵、莫儔也在致仙閣。我可以暫時放過金國特使辭列、大迪烏,但是姬長生、宋其愈等人必殺之!”


    完顏京長身而起:“姬長生一介腐儒,荒淫無恥之徒,可以交給你處置。但宋其愈、吳幵、莫儔等人乃呂某至交好友,也是應呂某之邀而來。如果今日交給你殺掉,就是讓呂某失信於天下,此事斷然不行!”


    雙方最後的底線都已經拋出來,結果誰也無法掌控全局,繼續僵持下去肯定不是辦法。


    李憲聳聳肩:“呂寨主,我深入驛亭鎮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誅殺宋其愈、吳幵、莫儔幾個奸賊,現在讓我放過他們,你給什麽交換條件?”


    “我目前不想和你為敵,可以提一個折中意見。”完顏京顯得很誠懇:“如果你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過宋齊愈等人,你的人今後暢通無阻,我一概視而不見,如何?”


    李憲搖搖頭:“三條人命就換你一句空話,我太吃虧了!”


    完顏京沉思片刻,又加了一個條件:“那這樣,他們隻要不找呂家寨的麻煩,今後可以在這裏大搖大擺出入,如何?”


    李憲繼續搖頭:“因為卜家莊不為你所用,你就聯合姬家莊把別人滅族,實在是太過分了。千年傳承毀於一旦,你難道不應該給於適當的補償嗎?”


    完顏京臉上警惕起來:“你想讓我如何補償?”


    完顏京是為了大金國未來南下做鋪墊,所以本著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原則,希望能夠息事寧人,盡可能保存自己的實力。這一點,李憲心知肚明,所以他獅子大開口。


    “姬家莊已經完蛋,它名下的九千畝良田都應該屬於卜家。我要在姬家莊原址重建卜家莊,讓卜家出這口惡氣。”


    雙方各有顧忌,自然一拍即合。


    完顏京不想再拖下去了:“君子一言!”


    李憲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也不想節外生枝:“快馬一鞭!”


    完顏京拍拍手站起身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在戰場上領教一下追魂槍!”


    李憲嘿嘿一笑:“本半仙已經料定,這個日子不會很遙遠。而且我已經算定,隻要你在戰場上被我看見,就不可能迴去了。”


    “很好,哈哈,很好!”完顏京黑著臉轉身摔門而去,可見心裏是多麽憋屈。


    蕭芸娘快步衝過來:“就這樣了?”


    “你還想怎樣?”李憲若有所思:“完顏京小小年紀,竟然為了長遠大局隱忍不發,實在是一個厲害的對手。”


    薛沁兒是這次進京的總指揮:“公子,現在怎麽辦?”


    李憲嗬嗬一笑:“傳令下去,鳴金收兵!”


    蕭芸娘把窗戶推開一條縫:“讓這個小賊輕鬆離去,真是可惜了。”


    “如果真要拚個魚死網破,我們肯定得不償失。”李憲搖搖頭:“欒城能夠輕易攻破,就是因為完顏京留了一手所致,所以我才說這家夥極為厲害,比他的老爹完顏宗望並不差。”


    牟長霞聞言一愣:“公子何出此言?”


    李憲微微一笑:“完顏京既然早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上一次過來故意告訴我,他抓了楊江的幾個人關在欒城大牢,實際上就是讓我去劫獄。這家夥的心思歹毒之至,老子現在都還提心吊膽。”


    薛沁兒失聲驚唿:“你說他是故意的?”


    “不錯!”李憲點點頭:“完顏京才不會幫助大宋朝剿匪,反而希望土匪越多越好,越亂越好。他為了隱藏身份,不好親自釋放那些人,所以才讓我去劫大獄。否則的話,卜老二根本無法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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