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亮也就二十來歲年紀,因為常年在大漠上征戰廝殺,棱廓分明的臉蛋上,和普通人一樣被風霜留下了痕跡——腮紅,而且顏色很深,皮膚非常粗糙。溜圓的一雙眼珠子閃著精光,隱隱給人一種威懾力。


    如果不是因為剃去頭發留下一塊錚亮的青頭皮,再加上腦後拖著一根難看至極的羊尾巴小辮子,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完顏亮絕對稱得上是英武不凡的美男子。


    蔡廣田站在完顏亮身前的台階下麵,被對方居高臨下盯著看了半天,搞不清他究竟在看什麽。


    蔡廣田還是剛才被帶過來的時候,飛快地打量了完顏亮一眼,然後就低頭站著。


    因為大金國規定:女真族人屬於第一等,契丹族人屬於第二等,山南河北(燕山以南、黃河以北)的漢民地位說是和渤海族、高麗族相當,實際上卻差很多,僅僅比南人(黃河以南的漢人)高一等。


    為了完成任務,也為了兩百多人的生命安全,蔡廣田躬身低頭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躬身低頭就看不見完顏亮的臉色,不知道究竟在打什麽主意,所以蔡廣田心裏不由得一陣發緊。


    “你叫——蔡廣田?”完顏亮的聲音很隨和,很好聽,就是漢話說得不得勁。


    “小的正是蔡廣田,大人!”蔡廣田不敢絲毫大意,趕緊把身子弓得更深一些。


    “你原來是幹什麽的?”完顏亮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仍然很隨和,很平淡。


    這種問題難度不大,蔡廣田實話實說:“小的原來是馬軍軍使,完顏吉大人上任之後,小的是馬軍副使,大人。”


    “你的傷沒事吧?”完顏亮的問題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毫無規律可言。


    蔡廣田又把心提了起來:“多謝大人安排郎中瞧傷,已經包裹好了。隻要不見生水,郎中說過段時間就沒事。”


    “那個用旗杆和敵人打仗的人,他沒事吧?”完顏亮的問題果然忽東忽西,讓人琢磨不定。


    蔡廣田除了不斷躬身點頭之外,實在是別無他法:“沒事,謝謝大人掛念!”


    “他是幹什麽的?”完顏亮突如其來這句話,蔡廣田緊張得差點兒就露餡。


    “他就是一個車把式,大人。”蔡廣田用不斷躬身點頭來掩蓋內心的緊張。


    “他很好!”完顏亮沉默許久才重重說出三個字。


    蔡廣田心中暗唿僥幸:“謝大人誇獎!如果讓他知道,他會更加感激大人。”


    肉戲終於來了,完顏亮的聲音終於有些波動:“他為何沒來見我?”


    好在早就準備了說辭,蔡廣田趕緊再次躬身:“大人容稟:那孩子叫祁三郎,天生聾啞,不知分寸。小的擔心他衝撞大人,所以沒敢帶在身邊。”


    “可惜了。”完顏亮歎了口氣,蔡廣田也不知道可惜了是什麽意思,好在這三個字不用他做聲迴答問題。


    “完顏吉最近都在幹什麽?”完顏亮終於迴頭關心自己的侄子,也算是公私兼顧。


    蔡廣田肯定不會說完顏吉已經被斬首了,這個問題李憲專門交代過:“大人,最近大金鐵騎圍剿五虎寨的賊匪,完顏吉大人擔心賊匪南躥,所以和廣靈縣、靈仙縣協商一致組成聯防,完顏吉大人最近就住在靈仙縣主持大局。”


    “迴去告訴他,這個決定很好。你們這次護糧有功,我很高興。你先下去,把那個人帶過來我看看。”完顏亮一口氣說完,甩袖退入大堂。


    蔡廣田知道完顏亮所說的那個人,當然就是祁三郎。


    此前完顏亮就是同時召見蔡廣田和祁三郎,但是蔡廣田擔心出亂子,所以自作聰明沒有告訴祁三郎,而是自己編了一通瞎話來應付。


    迴草料場的路上,蔡廣田終於迴過味兒來了:完顏亮要見的人其實是祁三郎,根本不是他蔡廣田!


    雖然官職不高,但是蔡廣田畢竟屬於“兩朝為官”。加上這次投靠李憲,已經可以說是三朝為官了,不僅見過豬跑,還吃過豬肉,所以心裏有很多感慨。


    “拋開別的不說,完顏亮絕對也是愛才惜才之人。祁三郎表現出強大的戰鬥力,傻子都知道是一員猛將。難怪他聽說祁三郎又聾又啞的時候,說出可惜了三個字。”


    既然完顏亮惜才,說明這一次已經沒有安全問題,蔡廣田的腳步輕快了許多,很快就找到祁三郎,並且把完顏亮要見他的情況說了一遍。


    祁三郎一聽自己不明不白就被蔡廣田給弄成了聾啞人,現在也隻能將錯就錯當一迴啞巴。


    “祁大哥,當啞巴還是次要的,不說話就成。到時候你千萬要記住自己是個聾子啊,完顏亮問話的時候,你絕對不能聽見,更不能有絲毫反應,否則就糟了!”


    祁三郎當然明白蔡廣田說的不錯,在人世間最難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裝成一個聾子。


    人都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有愛憎好惡。別人以為你是個聾子,所以當著你的麵說話就毫無顧忌,或許就會點到你的痛處。


    隻要是個正常人,被別人當麵說三道四,就算裝啞巴不做聲,但是心裏的情緒波動是不可避免的,眼睛裏、表情上或多或少會有所變化,心細的人肯定會發現破綻。


    沒法子,已經被蔡廣田搞成又聾又啞的殘疾人了,祁三郎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一趟,否則事情敗露之後大家都完蛋。


    祁三郎被迫立即進入狀態,跟在蔡廣田身後一路上都不再說話,實際上在為當一個天衣無縫的聾子而發愁。


    沒想到事到臨頭之後,遇到挑戰的並不是祁三郎,竟然是自以為已經沒事的蔡廣田!


    完顏亮並沒有再次出現,但是完顏亮府邸前麵的廣場上,竟然是六百騎兵擺成的一個方陣。而且都是一人雙馬,正是金國賴以稱霸的拐子馬陣容。


    六百人的騎兵方陣蔡廣田見過很多次,自然不能算是挑戰。但是騎兵方陣前麵有一匹黃驃馬,上麵端坐一個全身披掛的家夥,蔡廣田差點兒被嚇癱了!


    紮普合,契丹人,大遼國時期就是弘州城縣尉,也是蔡廣田的“同事”,兩個人算是知根知底。


    紮普合投降之後跟隨金兵征戰,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看樣子已經是這六百騎的統領,那就相當於具有千夫長的地位。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蔡廣田心裏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難道完顏亮要用這個家夥來試探自己嗎?


    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人家地位高,漢民永遠低人一等,蔡廣田隻好加快腳步上前打招唿:“紮普合大人,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紮普合端坐馬背,滿臉不肖地冷哼一聲:“果然是你這個可惡的南人(契丹人把漢民叫南人)前來巴結完顏大人!”


    你還不是大遼國的叛逆,金國的一條狗而已,有什麽好得意的?難道你沒有巴結嗎?


    蔡廣田在心裏臭罵不已,但是臉上還必須謙恭:“紮普合大人說得對,沒有完顏大人的關照,小的們是活不下去的,孝敬完顏大人是應該的。紮普合大人這是要準備出征去嗎?”


    紮普合腦袋一擺:“完顏大人說南麵三縣兵力薄弱,五虎寨匪徒有南躥的趨勢。所以命令我們效死營和你一同南下,在完顏吉大人的指揮下加強防禦。”


    蔡廣田聽說紮普合的這六百騎要跟隨自己到弘州城,頓時頭大如鬥。


    可惜還沒等他繼續說話,紮普合又陰陽怪氣的叫道:“你身後那個家夥就是祁三郎嗎?真是走了狗屎運,完顏大人竟然賞賜他寶槍寶馬!來人,把完顏大人的賞賜送上來!”


    紮普合在這裏趾高氣揚,祁三郎已經氣得牙根癢癢,幸虧還沒有忘記自己是個聾子,總算沒有當場發作。


    好在生氣的事情少,高興的事情多。


    隨著一個契丹兵牽出一匹黑色寶馬,祁三郎頓時眼睛發亮。可他現在必須是個聾子,絕對不能知道這匹馬就是完顏亮賞賜給自己的,自然不能有絲毫動作。


    蔡廣田早就不想看紮普合的狗臉色,所以趕緊轉身,在祁三郎麵前裝模作樣比劃一番,祁三郎這才表現出恍然大悟之色,隨即閃身上前把韁繩奪了過來。


    果然不錯,馬鞍橋右側得勝鉤上架著一杆長槍,銀光閃閃,寒氣逼人。


    祁三郎伸手一抓槍杆,口中猛然倒吸一口涼氣:好冷!我的個乖乖,竟然是萬年寒鐵鍛造,重量起碼六十斤!


    想到自己是個聾啞人,而且還是個下等人,突然得到如此寶槍寶馬,那就必須感激涕零才對。


    祁三郎翻身跪倒在地,衝著完顏亮的府邸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後才躍身而起上了馬背,隨即張牙舞爪呱呱亂叫,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勢的嘴臉。


    紮普合滿臉都是厭惡之色,可是寶槍寶馬都是完顏亮所賜,他卻不敢發作:“走吧?日頭都要落山了,明晨必須趕到弘州城交令!”


    把這麽多敵人帶迴去,究竟是個什麽結果,未來又會引起什麽連鎖反應,蔡廣田和祁三郎心中都沒底。


    心裏焦急卻不能表現出來,隻能硬著頭皮上路。


    除了祁三郎這個聾啞人可以忘乎所以,一路上都在不斷揮舞寶槍,尋找對新兵器的感覺。


    後麵的紮普合雖然嫉妒得要死,可是完顏亮愛才如命,不知道這個走狗屎運的家夥在完顏亮心中是個什麽地位,紮普合倒也不敢太放肆,也沒有弄出其他的麻煩。


    次日淩晨,弘州城黑乎乎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蔡廣田這才想到應該事先給城內打個招唿,做好應變的準備。


    “你們三個人快馬加鞭返迴城內,讓知縣大人趕緊做好準備,給紮普合大人和他手下的六百勇士接風洗塵。紮普合大人辛苦了一晚上,不耐煩久等。動作要快,否則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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