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台郎確實是有涵養的人物,即便被紀淵當眾揭穿謝頂禿頭,也沒有惱羞成怒過多計較。


    反而因其一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霍然起身拱手致謝。


    此前,陳參從未動過要把道術、道法運用到這方麵的稀奇念頭。


    但被紀淵一語點破,諸多思路就紛呈而來。


    對他而言,解決早衰謝頂,乃最緊要的頭等大事。


    畢竟,越是這等自詡風流、氣質相貌不俗之人,越在乎形象如何。


    天底下男子的兩大痛處,無非就是上麵和下麵、大頭跟小頭。


    隻要有一樣不行,便就難受不已。


    由於禿頭帶來的壓力,陳靈台郎心氣衰弱。


    家中夫綱不振,地位低下,已經快要影響到夫妻敦倫。


    若不及早解決,後院怕會起火。


    “這是卦金。”


    陳參重新戴上發冠、發套,端正儀態,取出一隻玉瓶放在桌案上。


    “紀九郎,老實說我仍不信你身具靈根、生有靈眼,


    但事實擺在麵前,容不得懷疑。


    你相麵之術的確厲害,能從氣色斷家宅、五官看病症。


    這一瓶養靈液是太醫局上品藥,經過數十種藥草熬煉而成,滴入眼中,可滋潤雙目,洞穿幽冥,拿去。”


    屈指一彈,玉瓶飛射落到紀淵掌心。


    “至於進欽天監一事,我會上報給挈壺郎,請他一起商議再做決斷。”


    陳參思忖了片刻,從袖中摸出一枚精巧玉牌,輕聲道:


    “這是社稷樓內官的憑證,可以保你通過皇宮外城幾道關卡,進到欽天監來。”


    紀淵接過說道:


    “多謝靈台郎。”


    同為景朝兩座重地。


    欽天監比黑龍台給人的觀感要好上許多。


    感覺等級階層沒有那麽森嚴。


    整體風氣比較隨性。


    “這大概就是暴力機關和文職部門之間的區別。”


    紀淵如此想道。


    “被這麽一耽擱,差點忘了正事。”


    陳參忽然一拍額頭,正色道:


    “晉秘書郎應當與你說過,我注解元天綱的《天髓法》,研究命理之道已有七八年。


    陰德之材極為罕見,我打算請秘書郎、挈壺郎,為你仔細地相麵、摸骨、斷命。


    好對照古書記載,看是否真的與元天綱所說一般,陰德福緣,累積世代,神異非凡。”


    當參考標本?


    紀淵眉毛一揚,並未立即答應:


    “靈台郎準備何時弄?


    今日下午、後日中午,


    分別有講武堂兩場考,鬆懈不得,恐怕沒空。”


    陳參自然清楚武舉大比的重要,隨即點頭道:


    “那就定在一旬之後,如何?


    那時候天京三十六坊的武舉人名額都已公布,紀九郎你也能騰出空閑。


    我不會讓你白幹,願出三百兩銀子作為酬勞。”


    紀淵心中一動,倒不是被區區錢財打動,單純隻為了結交陳靈台郎這個朋友。


    兩人說定,各自散去。


    走出辟邪殿,離開欽天監之前,紀淵迴首看了一眼那座九重高樓。


    “七百多萬道蘊……要是給我改易命數該多好。”


    他暗自惋惜。


    那枚赤火令提供的千點白色道蘊已經被揮霍幹淨。


    進階【善終】,拿到【陰德】這條青色命數,最後迴報遠大於付出。


    如今有欽天監、太子東宮兩張護身符。


    任憑孟長河膽子再大,睚眥必報,一時半會也不敢動手報複。


    “接下來就是拿下馬場圍獵、車輪擂台兩場考。”


    紀淵唿出一口白氣,想到自身的八條命數,內心稍微安定一些。


    “不知道楊休那廝成了命格沒有?那條【狼顧】可否給我拓印煉化?”


    ……


    ……


    內城,宣武門的一座大宅子。


    脫下金翅大鵬袍、換上雲紋白袍的孟長河神色陰鬱,推開練功密室的沉重石門。


    昨夜一場激烈對峙,最後結果讓他顏麵掃地,倉皇離去。


    紀淵一個無品無級的緹騎,也不知道使了什麽神通,


    竟然搬得動欽天監、東宮兩座大山,硬生生逼著自己低頭認錯!


    大庭廣眾之下,百戶、緹騎都看見了、聽見了。


    之後哪怕明麵上無人提及,私底下肯定瘋傳鬧哄。


    “紀淵!紀九郎!這筆賬遲早都要你百倍償還!”


    孟長河恨得咬牙切齒,猙獰麵色浮現一抹陰狠之色。


    他本來的感受是既憋屈、又無能為力。


    因為無論是太子殿下、亦或者欽天監練氣士。


    兩方之中哪一個,自己都得罪不起!


    倘若紀淵真能攀上與之關係,孟長河這輩子也不可能再找迴場子,了結恩怨。


    “可惜,泥腿子哪裏夠得上高枝。”


    身為北鎮撫司的千戶大人,他要查誰簡直再容易不過。


    連夜翻了名冊、卷宗,搜羅線索,確定無誤。


    紀淵祖上三代都為遼東軍戶,稱得上出人頭地的唯有二叔紀成宗,目前擔任南鎮撫司一名總旗。


    十幾年如一日,從未立過什麽功勞,攢下什麽資曆。


    “並非出身好,那就是本事強!”


    孟長河眯起眼睛,迸射一縷兇光。


    “家傳武功就一本《鐵布衫》的遼東軍戶,堪堪步入服氣一境的小卒子,哪來的通天本事能驚動太子爺?”


    排除掉那些不可靠的猜測,隻剩下紀淵根骨出眾、天賦異稟這個答案了。


    念及於此,孟長河磨了磨牙齒,眼中流露憎惡之色。


    他生平最痛恨生來卓絕,風姿超脫的天驕種!


    憑什麽?


    自己不夠努力麽?


    數十年的勤奮修持比不過頂尖體質、資質的天才妖孽一朝之功!


    “太子爺若是看中了紀淵的潛力深厚,那就好辦多了,隻要壞了他的武舉人功名,這枚棋子就失去了價值!”


    孟長河平複心緒,盤算著計劃。


    “到時候,再硬的骨頭也任由我拿捏!


    這口氣,撒不出去本大人憋得慌!”


    邊走邊想,來到後院。


    當看到婢女、下人紮堆侯在外邊。


    孟長河眉頭一擰,陰鷙氣焰騰地竄起,喝問道:


    “個個守著院門做什麽?不懂規矩!府裏頭這麽多事……”


    聲音戛然而止!


    等到孟長河幾步跨進院門,看到偏廳裏端坐著一位大紅錦袍的威猛老者,立刻住嘴。


    那人須發皆張,精神矍鑠,猶如昂揚雄獅,散發出可怕氣勢。


    “長河,你臉色為何這麽難看?莫非是見到老夫的緣故?”


    中氣十足的沉厚聲音響起,威猛老者的目光掃視過來。


    唰!


    好似銳烈刀鋒斬過,孟長河渾身一震,兩腿發軟,當即跪倒下來。


    蛻變六次的澎湃氣血,麵對威猛老者如撐天之柱的霸道心神。


    顯得那麽脆弱單薄,一戳就破!


    開辟氣海的真罡四境!


    “小婿……拜見泰山大人!”


    孟長河好似想到什麽,雙手猛地攥緊,臉色漲得赤紅。


    兩眼之中的怒色、寒光,幾乎化為實質。


    “你弄沒了老夫的本命器物,還被一個服氣境界的年輕緹騎給挫了威風銳氣,成為北鎮撫司的一大笑柄,大大丟了我嚴家的臉麵!”


    威猛老者饒有興趣把玩著桌上的茶杯,平靜道:


    “長河,家法家規當前,老夫該怎麽罰你才是?”


    北鎮撫司內,堪稱後起之秀、風頭最勁的三位千戶大人。


    周行風,西山府廣元商行的大少爺,幼鳳榜名列第十三。


    徐應求,父親乃前天雲山莊之主,後投靠朝廷,其本人幼鳳榜十五名。


    至於排名最後的孟長河,是金刀嚴府的上門贅婿,幼鳳榜第二十二。


    既是贅婿,自然就沒什麽地位。


    更何況,他這位嶽丈,位列潛龍榜三十七名,號稱“斷命刀”,早已步入氣海真罡四重天。


    孟長河六次換血的武道境界,連在對方麵前挺直腰杆的底氣都沒有。


    “小婿知錯了,還請泰山大人開恩!


    林碌已死,赤火令必然落到紀淵手中,我會想辦法……”


    威猛老者眼底閃過不耐之色,打斷道:


    “他一個服氣境界毫無背景出身的緹騎、軍戶,憑什麽能抹掉老夫溫養的本命器物?


    前夜,赤火令係於心頭的那點感應,已經徹底消失!


    不聲不響做成此事,那人絕對是個高手!


    所以啊,長河,別隨便拿個無名小卒糊弄老夫!”


    啪!


    那隻捏在手中的茶杯甩了出去!


    粘稠氣浪轟得炸開!


    帶得整個院子都晃動了一下!


    孟長河肩膀一歪,劇痛襲來。


    那隻青花瓷般的茶杯,完完整整嵌進身體。


    既沒有破開一個杯口般的血洞,也沒有撕裂那條胳膊。


    這般妙到毫巔的勁力把握,當真恐怖!


    “泰山大人,一個百戶位子,一座萬年縣餘家莊的產業!


    小婿甘心獻上這兩樣來彌補自己的過錯!”


    孟長河倒吸一口冷氣,勉強受住這一擊,額頭重重地磕在冰涼地磚上。


    “你有這份心,老夫很欣慰。


    對了,錦娘呢?我的好女兒怎麽沒見出來迎接?”


    威猛老者起身問道。


    “泰山大人你答應過……”


    孟長河臉色大變,猛地抬頭。


    “嗯?”


    威猛老者眼神不悅,踏出一步。


    隻是氣血扯動風流,便好似層層驚濤駭浪拍砸而下。


    咚!


    孟長河瞬間像癩蛤蟆一樣被按進地麵,動彈不得。


    “老夫說得是,你若能坐上北鎮撫司的指揮使,從此再也不踏進後院一步。


    長河,你這才隻是千戶,就要趕嶽丈走了?”


    威猛老者瞪著眼睛問道。


    “小婿不敢!錦娘……她在臥雨軒休息!”


    縱然已經體會過很多次,孟長河仍然心如刀割。


    眼中血色遍布瞳孔,幾欲滴落。


    “老夫先去探望一下寶貝女兒,今夜就在你府中過夜。”


    威猛老者轉身而走,輕飄飄丟下一句話。


    “繼續跪著,等我完事之後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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