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澤牽著何煦,循著長長的道路,吹著有些涼意的晚風,一步步走向青城鎮有名的醇酒巷子。


    青城鎮自古養蠶紡紗,曆史悠久。


    鎮上的繡娘千百年傳承下來的手藝,紡出的蠶紗,有著‘應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地鋪白煙花簇雪’的美名,因此頗受山上仙子青睞,常常有來自縹緲洲各地商客來此進貨,賣往他地別洲,價格能翻上好幾番。


    少年偶爾會踱步在絲綢攤子前,但看著那挑挑揀揀鬧作一團的年輕女子們,幾次想要走上前,又卸了膽氣,望眼欲穿。


    何煦看了看那生意紅火的攤子,再看看夏澤,輕聲問道:“夏澤,你要買布?”


    夏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家大業大,我怎麽好意思當這甩手掌櫃,總得研究研究這青城鎮的布匹絲綢,賣的怎麽這麽好,好在哪裏,和咱家布匹有什麽不一樣。”


    何煦似懂非懂,他隻知道夏澤如今是有錢人了。


    夏澤搖頭晃腦:“吳騅說這叫生財有道,學問大著呢。”


    攤販上的小販眼尖,隔著人群便吆喝道:“這位公子,瞧一瞧看一看咯,咱這的布匹,送媳婦可振夫綱咯。”


    原本嘰嘰喳喳笑成一團的女子們,聽聞這聲吆喝,紛紛轉過頭,想看看這來人尊榮。


    借著那街道兩旁的通明燈火,麵部輪廓棱角分明,夏澤常年在太陽底下討生活曬出來的膚色,終究是瑕不掩瑜,敗下陣來。


    女子們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少年,身子骨瘦了些,但骨相不錯,那件獨具文人氣質的青色長衫,為其增色不少,倒是有一股出塵的氣質。


    極為相仿年紀的少女,心頭風鈴微動,已經開始竊竊私語這位公子的來曆,外來客?還是哪家府邸的公子。


    幸虧她們的注意力全在夏臉上,沒能看到夏澤腳下踏著的那雙草鞋,不然等幻想香消玉殞,會讓她們為此懊惱許久。


    夏澤禮貌的繞到一旁,對何煦笑道:“給你姐姐也挑上一件,算我送的。”


    賣完布匹絲綢,兩人走到某個陰冷角落,悄悄將手中物件塞入方寸物中,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出。


    二人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若是左顧右盼的,怕是一整夜都別想走出這條通往醇酒巷子的巷子。


    有賣鐵蠶豆的販子高聲吆喝,口號通俗引人浮想:“鐵蠶豆,大把抓,娶了媳婦不要媽!”


    有些則完全依靠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拿著蒲扇往盛裝宵夜點心的器具上那麽一扇,香味飄出去老遠。


    先前提到的單籠金乳酥,便是以麵食用料中混入乳脂,出籠後色澤金黃,酥香可口。


    有用蛤蜊製成的蛤蜊羹,飄香四溢。


    還有一種點心據說是為了懲治害死忠臣的大奸臣,以麵團揉成形狀,放入油鍋之中炸至金黃,佐以磨碎黃豆熬煮的熱乎豆漿或是粥水,光是想想就讓人饞的哈喇子直流。


    這才走了三分之二的道路,兩個雲溪鎮來的小鄉巴佬手中,懷裏已經滿滿當當,騰不出手去拿那油炸麵食。


    “不行......不能再買了,待會吃火鍋就騰不開肚子了......”夏澤含糊不清。。


    何煦嘴裏塞的更滿,就隻好點點頭表示認同。


    醇酒巷子外,老遠便能聞到一股夾雜著各種酒水混雜的香氣,滿巷子都是步履搖晃的男人。


    更有甚者,喝到酒入愁腸,頓時詩興大發,褪去一身衣衫,從腰帶上拿下別著的毛筆,嚷嚷著要在酒樓頂梁柱上題字。


    樓台上的花魁,掩麵而笑,個別性子潑辣乖張的,已經笑的花枝招展,倒在某個書生懷中,讓那得了便宜的男人春心蕩漾。


    “墨水?墨水呢?取墨來!”漢子脫得赤條條,接著一身暢快醉意,嚷嚷道。


    許久無人應答,那漢子便有些急了,醉步蹣跚,搖搖晃晃:“不給我墨水是吧?都看不起我是吧?我自己有!墨來!”


    話畢,一股渾黃清泉,飛流直下。


    男人笑容愈發放蕩,眾目睽睽之下,水勢湍急。酒樓內,爆發了雷動的笑聲。


    夏澤和何煦,眉頭一皺,退後了好幾步,隻因為那漢子站在了他們必經之路上。


    最後,有個頭帶玉冠的文人,怒氣衝衝的走上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將他打得眼冒金星,口鼻流血。


    文人甩了甩手,捂著口鼻才讓那股臭味漸漸微弱,他罵了句有如斯文,揚長而去。


    “哈哈哈!墨有了!墨有了!走你!”漢子摸著口鼻上的鮮血,哈哈大笑,用毛筆在鼻子上一沾。


    “走你!”


    這一提筆,筆走龍蛇,一氣嗬成。


    夏澤嘖嘖稱奇,這行書寫的還真有大家風範。


    漢子沾了兩次血墨,寫的是:“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有人點頭讚許,有人連連搖頭說中規中矩。


    漢子看著四麵八方傳來的唏噓聲,輕聲喃喃道:“你們不懂,不懂酒,也不懂詩。”


    “杜酒糟,你這詩是偷來的吧?”有人打趣道。


    漢子滿臉苦笑,仰頭飲酒,旋即毛筆在鼻子上一沾,洋洋灑灑寫下兩句,然後提壺而去。


    夏澤湊上前,隻見那地麵上,換了一種字體,以草書之姿,筆鋒潦草寫意,似他癲狂醉態。


    世間無比酒,天下有名樓。


    夏澤連連稱奇,抱起何煦,輕身一躍,高高飛起,略過那四行字。


    “這酒鬼一喝醉就容易出洋相,你還別說,這行書草書,寫的還真是有些韻味,來啊,把這幾行字用宣紙拓印下來,點了燈籠做招牌。”掌櫃的喊道。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小二剛剛把地上紅色的詩句拓印下,酒樓酒窖酒缸內,那一壇壇酒水,頂開酒塞,化作醉人霧氣,結成水龍,直衝天際,最後遙遙吸入男人腰間葫蘆。


    “若是想要飲酒,便隨我來。”夏澤衝那人背影叫道。


    那漢子迴過頭看了夏澤一眼,晃了晃葫蘆,笑道:“酒水充足,不勞煩公子,有緣再見!”


    夏澤拱手拜別,帶著何煦走進一家酒肆,這層酒樓有三層,跟機靈的小廝要了間能夠一覽青城鎮夜景的雅間。


    那漢子坐著三張大小的葫蘆,騰雲駕霧,須臾間早已走了數千裏。


    他迴想起少年那一身駁雜又無比精純的靈氣,一拍腦門,愕然叫道:“壞了,喝高了,見著了天道饋贈都沒發覺。”


    “失而複得,虛驚一場,久別重逢,人生三大幸事,有了曲折,重逢時才會難能可貴。”他咧嘴一笑,醉倒在葫蘆上,唿唿大睡。


    耳邊風聲哭嚎,葫蘆已過萬重山。


    行菜者似乎身懷絕技,左右手臂上各端著三個碗,先是一些精致的開胃小菜。再然後便端上來一個熱氣騰騰的銅鍋,底下是燒得正旺的炭火,將何煦的小臉映的通紅,有些喜人。


    銅爐旁端著幾盤熱菜,蔥醋雞,天花碧落,升平炙,還有一盤用羊、豬、牛、熊、鹿肉製成的五生盤,和蔬菜。


    “就咱倆?”何煦問道。


    “哪能啊,這不是備好了酒席,等著客人上門嘛。”夏澤眼眸中光華熠熠,笑道。


    話音剛落,有個身影踏空而來,在酒樓草棚處輕點幾下,翻身從窗戶外跳了進來。


    徐修竹搓了搓手,看著銅鍋內冒著熱氣的湯水,毫不客氣的坐到了夏澤身邊。


    隨後而至的盧衣巷,悄無聲息的拉到他身旁,拿起煙杆往徐修竹腦袋上敲,那廝便悻悻然的坐到了一旁。


    “怎麽沒見著楹蘿姐姐?”夏澤問道。


    徐修竹讓師傅落座,答道:“大戶人家的閨女總是要有些規矩的,這會我估計正和她祖母在敘舊呢。”


    “夏小子,你們先前鬧得動靜可不小啊?我們一路走來,都能看到楊家的人舉著篝火,滿城找你們呢。”盧衣巷樂道。


    夏澤看了看窗外,不見吳騅和阿玉身影,便答應著準備開動,卻聽到耳邊吹起一陣風。


    “主公,小神吳騅姍姍來遲,還望主公恕罪。”吳騅畢恭畢敬行禮道。


    在一旁,還有那位滿臉寫著不情不願的狐妖阿玉。


    眼見眾人到期,夏澤相互介紹。


    “吳騅,你這來遲的,怎麽都得自罰三杯吧。”夏澤笑道。


    “那是自然的,主公賜酒,哪有喝的道理。”吳騅仰頭,連灌三杯酒水,滿臉通紅。


    夏澤放聲大笑,愈發得意。


    行走江湖多年的盧衣巷,一眼便看穿了這一主一仆的關係,夏澤武夫底子雖好,可這勸酒的功夫還有心計,實在是生疏,居然看不出吳騅隻是在偽裝,好讓他放鬆警惕。


    爐火愈發旺盛,小二端著鮮紅的兔肉走了進來,然後挑出幾塊骨頭投入湯中。


    盧衣巷讚歎道:“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


    說的是湯鍋沸騰如白雪,兔肉鮮紅似晚霞,這兔肉火鍋,就叫撥霞供!


    “小子,你這火鍋差點意思,沒有辣子,便喝不出酒的醇香!”正說著,從包袱裏掏出一罐辣油,撲通一聲,丟進湯水中,很快便紅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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