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轉過頭看到奧盧出神的樣子,“不過去打個招唿嗎?”沈良庭問。奧盧卻搖了搖頭,“自己的兒子不認識她了,她會難過吧,不如等好一點了再去看望。”沈良庭柔聲說,“可她從你失蹤的時候起就在等你了,隻要知道你沒事,就是對她的安慰了。”奧盧低頭想了想,才一臉嚴肅地開口說,“良庭,我不想瞞你。其實我有想起一部分東西,隻是內容不太好。之前在賭場我受鞭刑的時候,讓我覺得熟悉,好像以前也經曆過,我腦海裏閃過一些畫麵,是我和媽媽在爭吵,或者擠在一間很小的房間,她在尖叫和哭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不得不小心謹慎,防止任何細節讓她情緒失控。後來她好像讓我做了我不想做的事,我感到壓抑和窒息,隻想逃,可是不行,我心裏放不下。我知道我感知到的她宣泄出來的痛苦,也許隻是她所承受的十分之一。我很難過,是替她難過,即使迴憶出現的隻是一些片段,都足夠感受到那種情感。”沈良庭怔了怔,“你想起來了?”“隻是一部分,”奧盧轉過頭看向草地上的羅青,“剛剛她哄那兩個小孩,因為以前家裏也會經常準備這種糖果,如果我哭了她就拿這些糖哄我。記憶裏並不是都是糟糕的,也有好的也有彩色的甜的。我能理解發生的這些事。”奧盧低頭皺了下眉,“我會一直照顧她,她會慢慢康複。但既然有這個契機,就當做過去的事沒有發生過,我忘記了,她也忘記,明明是痛苦的記憶又為什麽還要去證明這些值得被保留下來?”沈良庭一怔,伸手抬起奧盧的臉,拇指輕輕點上奧盧皺起的眉心,“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想要一直裝得不認得她?隻盡道義,不盡情義? ”奧盧抿著唇,不吭聲。“不要這麽做,”沈良庭說,“你那時候做不出,現在當然也做不出。我認識的傅聞不是遇事隻會逃避的人。更何況,”沈良庭牽起他的手,晃了晃,“以前你隻有一個人,現在我們是站在一起的。阿姨會理解怎麽樣是對的,沒有事情不能解決。”奧盧看著沈良庭輕鬆地衝自己彎起眼睛微笑,似乎不覺得他剛剛說的事情是什麽了不起的問題。奧盧無奈笑了笑,輕輕吐出口氣,不知道該說自己杞人憂天,還是沈良庭太不當迴事。但心裏又好像卸下了一個擔憂,輕鬆許多。“跟我走吧。”沈良庭說,“我知道你也擔心。”奧盧被沈良庭拉著走了。沈良庭帶人到羅青麵前,微微彎下腰,“阿姨,還記得我嗎?”羅青仰起臉,“沈良庭。”老人清晰地說出了沈良庭名字,又去看站在沈良庭身邊的奧盧,瞳孔微縮,“阿?”羅青站起來,伸手去撫摸奧盧的臉,奧盧就隻是看著羅青,不躲也不親近,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吐出聲音。“他怎麽不叫我了?”沈良庭伸手抓住了羅青的手,看奧盧還在鬧別扭,覺得他失憶了倒活得迴去了,比小孩還倔。隻好自己來解釋,“阿姨,您忘了嗎,我們跟您說過的,聞他頭部受了傷,現在誰都不認識。”羅青神色稍霽,“哦對,我都忘了,他現在還沒好嗎?”沈良庭扶著她站起來,“剛去做了檢查,醫生說腦內有血塊,要等血塊慢慢自我吸收。”羅青伸出手按在沈良庭的手背上,“那這段時間是誰在照顧他?他住在哪裏?他這樣記不得事,會不會受欺負?”羅青說話有些焦急,剛剛覺得她認人了清醒了,現在又覺得她說話有點顛三倒四。沈良庭不好意思說傅聞跟自己住一起,就迴道,“天晚了,我扶您迴病房吧。”羅青沒異議,任由他攙扶著自己走迴病區。羅青走不穩,搖搖晃晃,又一直跟沈良庭說話,問他是怎麽找到人的。上一處台階時一腳踩空,跟在後頭的奧盧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羅青另一邊的胳膊,把人托住了。奧盧語氣有些生硬地說,“小心點,低頭看路,別聊天了。”羅青轉頭看向奧盧,噢了聲,神情格外慈愛與溫柔。走迴病房,顧源正神色緊張地指著病房,問著護士什麽。看到沈良庭等人上來,他才鬆一口氣。上前道,“我請了護工照看,她一時沒留意,太太就自己跑出去了。”沈良庭說,“護士說阿姨恢複的很好,可以自己下去走走,也不用一直待在病房裏。”“說是這樣說,還是怕出意外。她認出你了?”沈良庭點點頭,“她叫我名字了。”顧源微笑,“那是挺好了。”羅青到病床躺下,“我又不是耳朵聾到聽不見,你們就這樣在旁邊議論我,也不避開我點?”顧源轉身給她蓋上毯子,“說太太恢複得好,怎麽能算是議論?”“你不要像看犯人一樣看著我,”羅青責怪地拍了拍顧源,“你有自己的事,別老耽誤在我一個老人家身上。聞什麽都不記得了,我起碼都記得很清楚,比他強一點。”奧盧意外被點名,看了眼羅青,沒說話,隻是轉身把羅青脫在沙發上的外套掛到衣櫥裏去。“是是,”顧源隨口應承著,看到熱水壺空了,就拿起熱水壺出去接熱水,“你們再陪太太待一會兒,我出去接個水,晚飯應該也差不多了。”沈良庭點點頭。等顧源走了,這是單人病房,就他們三個。羅青隻是看著奧盧,也不說話,沈良庭就不知道說什麽來打破這種寂靜。從前他來這裏,都是一個人自娛自樂地給羅青念書說話,現在羅青神誌清醒,他總不能再幹這種事。“為什麽不坐下來?”最後還是羅青先招唿的。椅子隻有一把。沈良庭就拉著奧盧到沙發坐下,羅青的目光在他們自然而然牽著的手上一頓,很快又挪開了。“你以前是常給我念書的,現在反正也沒什麽事,你要是不急著走的話,願不願意再念一段給我聽?”羅青輕輕說。沈良庭意外羅青居然真的記得那時候的事。連忙點點頭,從床頭櫃裏拿出書,書簽還夾在裏麵。他接著念下去,直到顧源推開門進來。 “咦,怎麽又念上書了?”“整日悶在屋子裏無聊,眼睛又花了看不了字,有人念書多有意思。”羅青溫聲笑了下。沈良庭合上書站起來,“阿姨喜歡的話,我可以再常來念念。”羅青看看他,又看看旁邊的奧盧,突然說,“聞,阿源,你們出去一下。我有些話想單獨跟良庭說。”顧源拖著奧盧走了,奧盧先是皺著眉不情願,很猶豫地看著羅青,拉著沈良庭的手指甚至用了力氣,是沈良庭衝他說了聲沒事,奧盧才跟著顧源離開,走時還一步三迴頭。病房門關上。羅青一直盯著奧盧的背影。沈良庭上前一步,“他不記得您了,所以感覺陌生,您不要怪他。”羅青低頭有些愴然,“哎,他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可他怎麽就這麽容易就相信你了呢?”沈良庭頓一下,半垂眼,猶豫片刻還是開口,“他對您是有感情的。”否則也不會獨自承擔下所有,“可他為了滿足你的要求,也犧牲了太多。他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選擇和判斷,不是什麽棋子或傀儡,作為母親不該把自己的意思強加到他身上。我覺得您之前做的並不全對。”羅青換了語氣,“沈良庭,你這樣指責我,不怕我對你的成見更深嗎?”沈良庭抬起頭,收緊手,身體立的像一杆標槍,不肯倒,“怕,當然怕。但你不喜歡我,他夾在中間,是最為難的一個。我父親害了傅叔叔,我在你麵前永遠是有過錯的。聞隱瞞這麽多事,無非是不想惡化我們間的關係。”“那你還這樣對我說話?”“我不能不說,”沈良庭目光堅定,“我愛他,沒法看他之後還要背負痛苦下去,也沒法任由你誤會。這麽些年,他一直生活在過去的陰影下,這片陰影是因為您而日益加重無法消散。”羅青身子微微一顫,“我?”“你心裏有怨恨,他也就無法解脫。母子連心,他沒法不感同身受。”羅青唿吸一滯,半晌,她抬手指了指沈良庭拿著的書,“那你之前每日來給我念書,也是因為愛他嗎?你覺得我會因為這些事對你改觀?就這樣同意你們在一起?”沈良庭搖頭,“我沒想這麽多,我隻知道你生病了,他迴來了會難過,我想您好起來。”“你覺得我會相信?”沈良庭一頓,“不用相信,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們不會因為別人就分開,就像之前說的,他是獨立的,應該有自己的選擇。如果有一天他想跟我分手,他會自己跟我說。”沈良庭轉身把書放在沙發上,話題又扯到了這個繞不過的坎上。“抱歉,您還是病人,我不該跟您說這些。您好好養身體,我先走了。”“等一下!”羅青叫住他。沈良庭背朝她僵硬地站著。“你轉迴來。”羅青說。沈良庭隻好轉過身。羅青半直起身,臉色因為剛剛的爭執而有些泛紅,“你就這麽堅定他也是這樣想的?”沈良庭點頭,“是。”“那就算他為了你不要我這個母親了,也沒關係?你會讓他這麽做嗎?”沈良庭麵色一白,“不會。母子親情不會變,他始終是您的兒子,”沈良庭頓了頓,“我也是,我們隻能盡力讓您成全。”“你看,”羅青聽到這話卻微微吐出一口氣,身體重新靠迴枕頭,“又迴到之前的問題了,如果不是你照顧我,替我念書,我怎麽知道你是什麽人,怎麽願意成全你們?你不這麽做,也就不會有這個結果。所以誰都無法證明你沒有目的。”沈良庭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想羅青情緒激動起來病情惡化,隻想快點離開。羅青卻又叫住他,“良庭,你聽不懂嗎?”沈良庭一愣,“聽懂什麽?”羅青盯著他,語氣舒緩下來,“我說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之前你什麽都不知道願意來照顧我,後來知道了,仍舊願意過來。你是好孩子,跟你父親不一樣。”沈良庭這才意識到上次羅青是裝瘋賣傻地故意讓顧源告訴自己真相。他怔了怔,無論如何羅青是傅聞的媽媽,沈良庭的媽媽不在了,所以他更知道親情的意義。他看得出羅青愛孩子,隻是被仇恨的執念蒙蔽了眼睛,他怎麽會讓傅聞也和他一樣落得個孤家寡人的樣子?“我這段時間想了許多,聞這一次遭遇就當是重生了一次,我給了他第一次生命,可惜沒有好好對他,逼得他把這條命又還給了我。現在你給了他第二次生命,沒有你,他迴不來,我得謝謝你。”羅青向他招手,示意他過來。沈良庭走過去,羅青抓住他的手,眼波柔和了,“答應媽媽,你們會永遠陪在對方身邊好嗎?無論再發生什麽,他不會辜負你,你也不要離棄他。”沈良庭被握著的掌心一下出了汗,他呆呆望著,眼前的女人褪去了咄咄逼人的樣子,隻是一個年邁慈愛的母親。片刻後,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人影從裏麵走出來,大步走向奧盧,然後猛地抬手抱住了他。奧盧整個人猝不及防的後退一步,後背撞上牆。抬手迴抱迴去,溫柔撫摸懷裏人的頭發,“怎麽了,怎麽這麽激動?”沈良庭把臉埋在男人頸邊,聲音微顫,難掩喜悅地貼著他耳側說,“傅聞,媽媽答應我們在一起了!”男人一愣,眼裏有光閃了一下。-夜晚,住院部走廊的燈接觸不良,忽明忽暗的閃爍。“先生,這麽晚了你是來看望病人嗎?”值班的小護士從值班台後站起來,走廊裏的男人轉過身,她才認出來,表情緩和下來,“是你啊,白天不是來過了嗎?”“不好意思,我有點東西落在這裏,過來拿一下。”小護士重新坐下,“那快一點哦,病人都休息了,不要吵到別人。”男人點頭答應,轉身推開病房的門。走近病房,卻沒有去找落了的東西,而是走到病床前,垂眸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褪去往日精致妝容,老態畢顯。老人嘴微張,嘴角不受控製地流出口水,男人從床頭抽出紙巾,彎腰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拭。扔掉紙巾又發現肩膀露在外頭,就伸出手往上拉了拉被子,蓋到了脖子下。顧源洗完碗走進來就看到,昏暗屋子裏,病床旁站了一個人。虧得他穩重,沒嚇一跳把手裏的碗砸了。仔細辨認出人。“怎麽是你,我還以為是沈良庭來了。”顧源把碗放到櫃子裏,抽了紙巾擦幹手才走迴去,“太太睡眠不好,剛吃了安眠藥才睡著的。現在醒不來的。”奧盧把目光從羅青臉上移開,“不用叫醒,我落了手套在這,拿了就走。”說著轉身越過顧源,走去沙發那兒,彎下腰,很快在夾層處找到了手套。“這麽晚了才來拿手套?”顧源跟在他身後。“嗯,迴去了才發現忘了。”“也沒必要這麽深更半夜來吧?明天一早不行嗎?”“明天有明天的事。”奧盧應付兩句,往門那兒走。顧源卻跟他跟出了門,站到走廊,“奧盧!”開口叫住他。奧盧停下腳步,“怎麽了?”顧源單手插兜,聲音遲疑,“沒什麽,我聽沈良庭說你不願意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