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我有不得不的理由,請你諒解我不便透露。」尚未成事,她希望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傻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高盛侯的元配夫人,在皇後、太後跟前也能說上話,你有什麽困難不妨直說,我很喜歡你那兩個活潑可愛的孿生弟妹,他們的姊姊若有難處我定要幫到底。」她舍不得那兩隻小家夥哭。


    人與人的緣分真是奇妙,有人過了大半輩子仍相看兩相厭,難生好感,譬如杭氏和婆婆管老夫人,有人一眼就投緣,相見恨晚,巴不得掏心掏肺來結交,不做二想。


    杭氏不能否認自己被裘希蘭、裘希竹這對雙生子的可愛模樣給迷住了,進而對裘希梅多了幾分親近之意,並因她當日的出手相助而另眼相看,認為此女的人品與為人有難得一見的大家之風,一點也不輸她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媳婦。


    「你是侯爺夫人?!」她訝然。


    杭氏氣度優雅地一頷首。「別說有什麽難言之隱,在我眼裏能解決的事情就不是問題,你是有夫婿的人,卻又私自出府為人作畫,你圖的是什麽,你缺銀子嗎?」


    「是的,我缺銀子。」一咬牙,她忍住羞愧說出實話。


    「有多缺?」如果隻是銀子,那倒是小事一件。


    「非常缺。」一說出口後,裘希梅頓感心頭一鬆。


    她一聽,幾乎要笑出聲。「我那張麵額一千兩的銀票你要是拿了不就不缺,我很有錢,匣子裏一迭銀票。」


    裘希梅如玉麵龐微微笑開了,似一樹梨花盛放。「我還是那句老話,不該我得的我不會拿,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賺取想要的銀子,雖然辛苦了些,但我心安理得,無愧良心。」


    人可以沒有傲氣,但不能沒有傲骨,她付出努力去換取金錢,不虧欠任何人,對死去的父母、對自己,她都能理直氣壯的挺起頭做人,讓瞧不起她的人看見她的骨氣。


    「那你要畫到什麽時候才能湊齊你要的數目?」她似乎急著完成某件事,那隻拿畫筆的手都紅腫不堪,可見她日夜不休的埋首苦畫,連休息的時間都拿來作畫。


    觀察入微的杭氏兩眼銳利無比,她眼角輕輕一掃,便看出來希梅的右手以及虎口處的關節異常腫大,細白的手心因長期握筆而磨出薄薄的繭皮,已經泛紅腫脹。


    很令人心疼的小女人,心性堅韌而不怕吃苦,當為則為,勇往直前,她不向人求助,默默去做,因為她想要的不是憐憫或施舍,而是一份對自己的尊重和肯定。


    「這……快了……」裘希梅耳根泛紅,略帶困窘,她不好直言目前最大的進帳來自杭氏的兒子管二少。


    其實她已不在市集擺攤賣字畫了,管元善付給她的畫酬甚豐,比在市集賣字畫更優厚,出府一趟不易,她不能把時間耗在小錢上,如果能在短期內籌到大約的銀兩她也省事,龍蛇雜處的市井之地對她一名孤身女子實為不利。


    她也遇到過一些地痞流氓,不過繳了些銀子也就混過去了,隻要安分守己不生事,錢給得爽快,通常他們不會太為難人,反過來還會替擺攤的人趕走不懷好意的惡客。


    「快了是差多少?不夠的我替你補足。」她最不缺的是銀子,每年年底一入帳都要煩惱往哪裏花。


    杭氏不愛花俏的首飾,衣著上也不甚注重,什麽蜀緞、雲錦的,宮裏常有賞賜,光給她一人做衣服也用不完,加上她又不愛和隻會咯咯笑的內宅婦人打交道,因此她的花費少得令人詫異,絕大部分放在錢莊生息。


    而且丈夫的俸祿也不少,每個月都乖乖交到她手中,除卻後院的打理,真的剩下不少,她從未為銀子苦惱過。


    她唯一的苦惱大概是錢太多無處花吧,身在毫無科技可言的古代,她一不能上街刷卡,二沒法上網團購,三又買不到心愛的軍用物品,她兜的銀子全是嚼不爛的死錢。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使已穿過來二十餘年,杭氏的骨子裏仍擺脫不了軍人的氣節,在吃穿用度上力行儉樸,該用才用,對時下盛行的花妝、華服不感興趣。


    一聽她慷慨的資助,裘希梅受寵若驚地螓首直搖。「夫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令公子對我的幫助甚多,我……不瞞你說,我存得差不多了,就等和……呃,事情一了,我能力能及之事不好再麻煩夫人。」


    「和什麽?」她敏銳的捕捉到關鍵字眼,目光銳利如刃。


    「沒……沒什麽……」她眼神閃避,麵色尷然。


    逼供是杭氏的拿手本領,她冷起臉,語氣嚴厲。「你隱瞞女兒身的目的是什麽,以男子身分出入外宅,是否有不明企圖?你口口聲聲說為生計賺取銀兩,可是夫家知曉否,你夫婿可允許這私下的營生,他能不介意你與外男往來密切嗎?你賺到的銀子又是用於何處……」


    「夫人你……」麵對一連串心中最憂慮的逼問,裘希梅有些反應不及,她不懂先前和善的杭氏為何突然間咄咄逼人,她一時間應接不上。


    「這些你都沒想過嗎?若是有心人藉此發難,你要如何應對,光是你以女子之身擅自出入外宅這一條,外麵的口水沫子就足以將你淹死,你不會不知道名節對女人而言有多重要。」她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更該慎之。


    一提到名節,她微露苦澀。「人要活著才能顧及其他,名聲、貞節是身外物,我隻想帶著弟弟妹妹活下去。」


    不離開丁府,他們沒有活路,曾經發生過的事她不會再走一迴,太讓人痛徹心腑了。


    「那就告訴我實情,有康莊大道好走何必獨走危橋,你該曉得你不是一個人,萬一你圖謀的事失敗了,你在意的至親將會受到何等傷害。」杭氏動之以情。


    裘希梅心頭一震,希蘭、希竹……她僅有的親人……


    「我想要和離。」


    不是休棄,是和離,被休的婦人是淨身出戶,不能帶走一釵一簪及陪嫁的財物,而和離是緣分盡了,各行各路,她可以帶走全部身家,包括她父親生前留給她的書。


    「和離?!」盡管有現代人思想,杭氏還是大受震撼,驚訝於她敢冒大不諱,絕了後路。


    是什麽讓她毅然決然的痛下決定?那水亮眸子裏是如此堅定,教人忍不住去探究她背後究竟隱藏何種辛酸的故事。


    是遇到寵妾滅妻的渣夫嗎?才讓她迫不及待想逃離,男人一旦負心薄幸,十匹大馬也拉不迴。


    或是如〈孔雀東南飛〉裏的劉蘭芝,不明事理的惡婆婆硬逼著勞燕分飛,使出各種折磨人的手段逼迫媳婦下堂,另外找了別的女人當備胎。


    杭氏想了許多,卻沒想過裘希梅有著和她類似的奇遇,隻是一個是穿越,一個是重生,她們在同一條軌道上分岔出不同的道路。


    同樣的,人生有再一次的機會,不論是魂穿或再重活一迴,她們注定要和別人不一樣,擁有無人能得知的秘密。


    「娘,你可以放人了吧?梅希的畫才畫了一半,你總要讓她完成才是,她等著銀子用……」


    不放心的管元善從門邊探出一顆黑色頭顱,他裝傻地露出一臉痞相,大搖大擺的晃著身子走進房,看似漫不經心卻有一絲不輕易顯露的關心,含笑的目光往某人臉上溜了一圈,確定並無異樣才安心。


    「呿!你又曉得她有急用,她開口跟你借了嗎?」不長進,鬼鬼祟祟的模樣活似來做賊。


    「除了娘你這個大富婆外誰不缺錢,你兒子也很缺呀,拿個三、五十兩來救濟吧,兒子感激不盡。」他裝瘋賣傻的背過手,在背後朝裘希梅揮了揮,要她沒事先走。


    管元善的出發點是善意,不想他家老娘閑得發慌,看到有趣的就拿來打發時間,讓人不知該哭出門沒看黃曆,還是笑著感恩她的慧眼獨具,雀屏中選。


    可是有時候好心辦壞事,知子莫若母,他遮遮掩掩的小動作落入杭氏眼中,抹上口脂的唇微勾,冷看他多此一舉,心下有了盤算。


    「一幅畫百兩,你倒是很闊氣嘛!好在你也大了,自個兒掙得起銀子,娘也不管你擺闊裝大爺,不過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攢點老婆本,不然誰家閨女嫁你個窮漢子。」她語帶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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