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心裏很清楚,他爹哪敢惹娘生氣,打他出生以來就沒見過爹和娘紅過臉,娘的一句話比聖旨還管用,爹是寵妻寵上天了,老婆說得全是對的,不對的肯定是他聽岔了


    「你爹沒那種膽子,是你奶奶。」


    不出他所料,肯定又是奶奶嘮叨了,這邊挑剔,那邊礙眼,拿婆婆的架子壓人,嫌她吵的娘幹脆走人,省得冠上氣死婆婆的大罪,又可以耳根清靜,一舉兩得。


    唉,他們母子倆同病相憐呀,家有一老,如有一鬼,無所不在,陰魂不散,專行拆散人的邪惡事。


    「少給我轉移話題,你這張欺世滅祖,專拐小姑娘、老婆子芳心的小白臉,你娘我看了二十三年,早就看膩了,離遠點別來惡心我。」看到長得像他老子的臉孔,真是怪不舒服的,管濟世年輕時就靠著那張臉招蜂引蝶,欠下不少風流債。


    「娘呀,兒子想你,想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走路還摔跤呢!娘想不想我……」嘶!他的娘……好狠毒,居然對親生兒下毒手。


    腰上一疼的管元善不敢唿痛,依然撐住笑顏,他眼角一掃娘親的手在一擰之後又狠轉三圈,簡直當他是仇人嘛!他把身體練結實也有錯了,讓她無肉下手。


    杭氏不喜兒子太痩,總找有肉的地方掐,可是老大、老二自幼習武,早把一身肌肉練得硬邦邦,氣不過的她一點也沒有為人母的端莊,每見一迴就擰一下,以此做為發泄。


    長子成婚後她就不動手了,因為他是「有主」之人,擰出一圈瘀青對媳婦不好交代,可是善兒嘛……


    不擰白不擰,沒老婆的人不怕打破醋缸。


    「兒呀,娘想死你了——」她擰完之後還用兒子的衣服拭手。「老實給娘招來,你不會真瞧上個俊兒郎吧?娘很開明,多個『兒』媳婦不差一雙筷子,你自個兒滿意就好。」


    管元善趕緊起誓,撇清疑雲。「文師爺那張嘴吐不出象牙,聽不得,隻是瞧著我太閑了,辦案不到巡撫衙門卻老待在私宅,累得他兩邊跑來跑去,他才挖苦我兩句,好讓我去露個麵。」


    他不出現這一招使得絕妙,巡撫衙門巡撫不坐鎮,小魚小蝦越俎代庖,藏在台麵下看風向的官員急了,心慌慌、意亂亂,不知巡撫大人在哪裏,是不是握有他們的把柄,準備一網打盡。


    牛無為和成秀果然收了不少「孝敬」,有金銀珠寶、古董字畫、房宅鋪子和美女,兩人正在暗中「銷贓」。


    「那畫師梅希是什麽意思?」她才四十出頭,耳力好得很,不比年輕人差。


    「這……」管元善支支吾吾的,說不出梅希是女的,本名裘希梅,梅希是希梅的倒字。


    「這什麽這,我不記得生了個說話結結巴巴的兒子,你舌頭被人剪了是不是。」她不介意代勞。


    他暗自叫苦,要笑不笑的繃著皮肉。「我是看她畫功不錯,擅於寫景,為人坦蕩又不作偽,骨子裏有文人的傲氣,但又能屈能伸,並不流於俗媚,對當下時局有不亞謀士的見解。」


    「所以說你是惜才嘍?」有古怪。


    管元善點頭點得飛快。「是的,娘真是深明大義,兒子胡子長了幾根你都一清二楚。」


    「少拍馬屁,得讓我見見人再做定論,你這小子比土裏的泥鰍還會鑽,我要找你還得跟蹤成秀那老家夥,巡撫大人不住巡撫衙門,也隻有你敢視朝廷律法於無物。」


    聞言,他真的笑不出來了,以娘那雙火眼金睛,準會看出端倪。「娘,梅希家裏有事,暫時不作畫……」


    「二公子,梅希公子來了,他在景園畫海棠春睡。」小廝長喜歡快的來稟告,想討點賞錢。


    人真的不能做壞事,難得說個謊馬上被揭穿,管元善伸出大掌一抹臉,重重地一歎氣。


    「家裏有事?善兒,做人要留後門,免得前門被人堵了無處可逃。」杭氏教子,狡兔要留三窟,說謊要帶三分真,確定天衣無縫才好大吹特吹,留著針眼大的縫貽笑大方。


    「娘,你要不要換身衣服,雖然在兒子眼中娘是紅顏不老的絕世美女,可旁人的眼光差,看不出你的絕代風華。」管元善用語含蓄,提醒她一身奇裝異服會教人目瞪口呆。


    杭氏輕笑出聲。「就說我會嚇到客人不就得了,哪來的十個八個心眼,也不怕轉得太快把自己繞得暈頭轉向。」


    取笑了幾句,杭氏讓兒子派人去客棧找來自己的丫鬟,隨後進房白芷、白桐替她換裝,蘆花白底的緞麵兔兒毛立領襖子,草白荷花紋玉綾裙,她破例在頭上插上鑲紅寶石金絲珠釵,左右多了一對點翠蝴蝶小釵,又上了紅珊瑚珠鑲金絲纏枝發環,剪了朵玉蘭別在發鬢,妝點出侯爺夫人的雍容華貴,貴氣逼人。


    一會兒功夫,容貌絕倫的貴夫人走入景園,迷人的風情張揚著,眼尾一挑媚態橫生,若不說她是兩個成年兒子的娘,真要以為她是哪來的傾世佳人,一笑動人心,再笑迷人魄,三笑就把魂兒給勾走了。


    「這位梅公子,妾身是……」


    畫得正專注的裘希梅聽見有人喚她,她畫筆一擱轉過身,正想以男子身分行個禮,但是對方忽地「咦」了一聲,她心下一陣打鼓,想著難不成遇到熟人,目光微微一抬。


    這一抬眸,她嚇了一大跳,還真是熟人。


    「夫……夫人?」


    她上下打量一身男裝的小娘子,又是嘖嘖出聲,又是搖頭讚歎,看不夠眼還讓人轉兩圈,一下子捏腰,一下子襲胸……呃,是在胸前用手一比,做出半圓的形狀。


    「你怎麽會在這裏?」杭氏真正想問的是你幹麽女扮男裝,還扮得有模有樣,差點連她也瞞過去。


    裘希梅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元善,硬著頭皮小心迴答。「呃,我受管公子之邀來畫景……」


    「你跟我來,我們好好聊聊。」杭氏一把捉起她握筆的手,看不出喜怒的將人往前扯。


    「夫人你……」能不能裝不認識她,她還要賺錢糊口。


    「娘!你輕點,她隻是個畫師,你別為難她。」娘那手臂是打老虎的,怎麽能使勁的拉扯。


    杭氏眼波一轉,看出兒子眼中有點緊張擔憂,她心下多了一番計量。「你娘我看上她唇紅齒白,細皮嫩肉,想收作麵首,你讓你爹來捉奸,說我送他一頂綠帽子。」


    「娘,這玩笑開不得。」他啼笑皆非的說。


    他爹會當真,隻要娘所說的話,爹向來深信不疑。


    而爹一信,府裏的老老少少就倒黴,他會一個個逼問誰是奸夫,然後把所有可疑分子都捅上一刀,不死也半殘,最後才想想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麽令老婆大人發火的事。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臭小子,不許跟來,我們要獨處,你敢壞我好事我閹了你。」想聽牆角?休想。


    這……這象話嗎,為人娘親地居然威脅兒子要斷他……傳宗接代的子孫根,這是親生母親嗎?


    管元善眯起眼琢磨著母親的詭異行徑,黑瞳幽光暗閃,他撫著鼻梁,想著後招,目光深深地宛如一口古井,深不見底。


    「你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一個深閨女子怎會扮成男人在外走動,你知道一旦被人發現真實身分,後果不是你承擔得起的,這世道該死的道德觀念會活活逼死我們女人……」


    自個兒離經叛道,做出不少駭人聽聞之事的杭氏難得反過來勸人要看重名節。


    她自己後台硬,娘家是世族大家,父兄皆在朝為官,丈夫「訓練有素」的力挺她到底,兩個兒子又有出息,在皇上麵前得臉,她才能不畏流言蜚語。


    可是裘希梅和她不同,上次聊過後多少知道她的處境,年輕女子沒有可靠的靠山,又是新嫁未滿一年的人婦,無兒無女的,在婆家站不住腳,還帶著一雙陪嫁的弟妹,人家不說兩句閑話才是怪事。


    有時無心變有意,在男尊女卑的傳統社會裏,種種的道德約束對女人而言比較吃虧,同樣與異性同行,男人的行為叫風雅,而冠在女子頭上就是放蕩、下賤、自甘墮落、不知羞恥……一句「失貞」就足以將人打下萬丈深淵,從此萬劫不複。


    杭氏不怪罪裘希梅喬裝當畫師一事,反而欣賞她敢於突破現狀的勇氣,隻是在欣賞之餘不免憂心她的大膽作為會招來禍事,現今絕大多數的人無法接受女子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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