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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甘肅已經是草長鶯飛的美好時節。在這個清廷新設立沒多少年的行省西陲要塞肅州衛城外,一支騎兵部隊剛剛出發。


    他們是去清剿一支流竄在附近的瓦剌人(衛拉特蒙古)騎兵的。這些馬匪們從吐魯番出發,人數不多,但非常精悍,劫掠了肅州以西的多處村落、馬場和草料場,並且還殺害了一支從南方青海地區返迴的商隊,非常囂張。


    有鑒於此,負責附近地區防務的嘉峪關遊擊將軍、漢軍旗將領劉金才立刻下令肅州方麵出兵清剿。屯駐在宿州的馬隊一部緊急出動,前往周邊鄉村追蹤這支馬匪的蹤跡,並最終在嘉峪關和肅州衛城之間的地帶捕捉到了其中一部約百餘人,血戰之後將其消滅,如今這就是剛剛凱旋的人馬了。


    “快準備湯藥和吃食,弟兄們需要。”一名頭戴羊皮帽的清軍軍官將馬鞭甩到了在正前方迎候的一名小兵懷裏,吩咐道:“這些吐魯番亡國賤奴,前不敢反抗河中來的蠻子,後麵也不敢對新主子瓦剌人齜牙,反倒是敢屢屢越境侵擾我部,當真是信教腦子都傻了麽?”


    這名軍官提到的“亡國賤奴”其實指的是大概百年前被葉爾羌汗國攻滅的吐魯番汗國的後裔,多年來一直頗受以南疆為基本盤的葉爾羌汗國上層的歧視,日子過得非常苦逼,以至於隻能跑到清國境內來打秋風才能維持生活的樣子。


    而所謂的吐魯番汗國,其實就是以前的東察合台汗國,在明史中初名“別失八裏”,蓋因其第二任大汗黑的兒火者將金帳設在別失八裏(今新疆吉木薩爾縣境內)之故,後來明史中又將其稱唿為“亦力把裏”汗國,是因歪思汗在位期間將都城遷往亦力把裏(今新疆伊犁河穀的伊寧附近)。然後,還有更奇葩的,1481年羽奴思汗將汗國東半部分交給幼子(明史唿其為速檀阿黑麻,即艾哈邁德蘇丹),定都吐魯番,故又再一次被稱為吐魯番汗國。


    其實,所謂的別失八裏、亦力把裏、吐魯番汗國,說的都是一個國家,那就是東察合台汗國,之所以出現如此之多的稱唿,說起來還是明朝與西域不接壤(中間隔著個仆從國哈密國忠順王部,即所謂的關西七衛是也),了解不清楚的緣故。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連青海都無法有效控製的國家對新疆一帶了如指掌,更何況明朝主要的軍事壓力來自北方蒙古草原,西域當然就不會花心思去了解了,撐死了做點生意罷了。


    東察合台汗國自建立後就一直東征西討。15世紀末、16世紀初,該國與明朝就在哈密一帶來迴拉鋸,明朝時而丟失哈密國,時而收複(三立三廢)。等到滿速爾汗(曼蘇爾蘇丹)時期,明朝國力下降,東察合台汗國徹底吞並了哈密國,將國境線推到了嘉峪關以西,直接與明朝接壤,從此一直固定到東察合台汗國被崛起於鴨兒看城的葉爾羌汗國攻滅為止有意思的是,建立葉爾羌汗國的賽德汗(賽義德蘇丹)就是滿速爾汗之弟、阿黑麻之子,因為害怕被兄長謀害流亡去了中亞投靠表兄巴布爾,1514年又殺了迴來,從南疆崛起,建立了葉爾羌汗國。


    賽德非常痛恨哥哥滿速爾對他的迫害。或許是這種仇恨也傳給了後代的緣故,在攻滅東察合台汗國(土地被葉爾羌和瓦剌蒙古人瓜分)之後,他們對其遺民一直看不過眼,不但稅負較重,打仗時也要出很多兵,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苦不堪言。


    數年前葉爾羌汗國的宗教領袖之一勾結五世雪山和尚(大家懂的…),想要顛覆葉爾羌汗國。於是雪山和尚就找到了信封藏傳佛教的瓦剌蒙古首領噶爾丹,裏應外合之下滅掉了這個立國一百六十餘年的國家。不過,這可並不意味著這些新主子會給東察合台汗國舊地上的居民們好臉色。相反,多年來拒絕了綠教多次拉攏,堅定信仰黃教的瓦剌蒙古人對這些摩爾人(大家懂的…)更是厭惡,完全將他們當成了炮灰來驅使,日子依然過得苦不堪言。


    最近兩年來,許是因為噶爾丹的要求,從哈密一帶襲擾邊境的吐魯番人越來越多,間或夾雜著一些精銳的瓦剌蒙古兵。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已經從屬於準噶爾汗國的兵馬火器數量頗為不少,運用起來也非常嫻熟,令駐守於西北邊陲的滿清軍隊猝不及防,吃了不少虧。及至後來,他們從河南調來數千名火槍手,同時從錦州、北京一帶調集大量火炮(亦在西安建立規模不小的鑄炮場),增援甘肅一帶,才堪堪維持住了均勢。


    不過在進入1685年之後,寇邊的準噶爾汗國騎兵規模越來越大,令清廷上下大為緊張。沒奈何之下,他們開始大量抽調駐防在陝西、山西、河南等相對內地的軍士赴邊駐守,增加甘肅一帶的兵力厚度,防止遭到敵人主力大軍的突然襲擊。


    當然作為清朝最高統治者康熙皇帝來說,他最關注的始終都是蒙古草原上的動靜,而不是西北邊陲甘肅。原因很簡單,滿洲人賴以統治漢地的最主要武器便是蒙古人了!滿洲皇帝素來是多部蒙古的大汗,在蒙古草原上的權威和影響力非常之重,因此對於任何一個可能崛起的蒙古部落他們都萬分警惕。畢竟他們本族的人口始終十分有限,需要借助蒙古世界的力量來整合、統治關內漢人,而蒙古草原有草原的規矩,其文化習俗與內地也多有迥異,一旦出現一個強有力的挑戰者,那麽事情就將變得十分之麻煩。


    曆史上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持之以恆地征討準噶爾蒙古,終於將這個與滿清抗衡上百年的草原帝國給徹底征服、打垮,滿清皇帝在蒙古世界的威望達到了無與倫比的高度,成了蒙古諸部無可爭議的大汗。不然的話,你以為即便在1691年諸部蒙古王公在多倫諾爾會盟了,就不會再度反叛麽?他們哪有那麽好說話!一切還是看實力的。


    所以,這會北京朝廷一麵往西北邊陲增兵,一麵往草原派出了多支使者隊伍,前往諸部進行聯絡,說是威嚇也好,拉關係也罷,總之是盡一切努力穩定自己在蒙古草原上的威望,削減噶爾丹這頭餓狼的影響力,讓事情掌握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


    而這樣一來,北京朝廷對南方的關注度自然就不可能再維持以前那樣的強度了,對南方最主要的割據政權大順國的壓力也不可避免地會減輕不少,尤其是當甘肅周邊局勢驟然緊張起來以後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當滿清皇帝派出使者前往湖北,與李來亨的特使達成停火協議哪怕是暫時的之後,一切也就注定了:這一紙協議決定了今後中國大陸、蒙古草原乃至中亞地區的戰略走勢,也許影響到的還有東岸人在大陸上的種種布局。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自然有後來人來處理,沒人可以製定一個永遠不用修改的戰略,即便他洞察曆史走向也不行。


    “那些蒙古騎兵被剿滅了?”有一名相熟的小軍官迎了出來,問道。


    “什麽蒙古人?是迴迴而已。若是遇到了噶爾丹金帳下的精騎,俺還能有命迴來麽?而且,這次事情恐怕還沒完,聽說準噶爾那邊還派了許多人進入青海,西寧城那邊怕是有些麻煩。朝廷在青海的控製力本就不甚穩固,至今隻設立了那個幾個據點,周圍全是滿懷敵意的蒙古人、迴迴或藏人,還真是險象環生啊。”騎兵軍官結果一壺酒,一仰脖就喝下了大半,然後借著酒勁說道。


    “這準噶爾的禍害還真是越來越大了,葉爾羌國被滅了,瓦剌蒙古被統一了,以後不會禍禍到咱們陝西老家去吧?”小軍官擔心地問了起來,滿是風霜的臉上全是憂色。他不是害怕,事實上他們這種陝北刀客一直以來出生入死的,對這些事情看得本就比較淡了,但還是擔心家鄉父老受到準噶爾汗國鐵騎的襲擾甚至屠戮。


    “應該不至於。朝廷在陝北一帶也有兵馬,而且火槍甚多,野戰或是不利,守城總不至於為敵所逞了。”騎兵軍官想了想後,說道:“再說了,咱們秦地,即便是孩童亦能持矛上陣,真要到了搏命廝殺的時候,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呢。唯一該擔心的,就是和準噶爾對上了,這南方的局麵怕是要翻過來了。”


    看得出來,騎兵軍官對自己家鄉的防務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同時也對南方的大順政權有些憂慮,擔心他們趁機北上搞事,讓他們腹背受敵。雖然他們對此不是很懼,但總是一件麻煩事,讓人難受不已。


    當然了,這位騎兵軍官隱隱也聽說過割據在登萊和寧紹的“海外來客”黃衣賊,對這些與朝廷打了這麽多年卻始終未曾被剿滅的外洋勢力的本事有些吃驚,更擔心在他們與準噶爾蒙古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悍然出擊,攻入山東西部乃至河北的京畿重地,那樣所造成的破壞性可就實在是太大了!


    不過這些都是老爺們該考慮的事情,對他們這些當兵吃糧的人來說,做好眼前事足矣。即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如何在於準噶爾騎兵的交手中最大限度的保存己身和同袍,盡可能多地將老弟兄帶迴陝西老家,隻要那些蒙古人不殺到自己家來,那什麽黃教綠教、大汗蘇丹的,關他們屁事!


    “過兩天還會又一支從漢中趕來的客軍會抵達城內,肅州會更加兵強馬壯了。聽說朝廷已經下旨修建肅州、甘州、涼州、西寧一線的諸多堡寨,打算用築城戰術堵死這些蒙古人東進的路子。寨子的型製倒是有些意思,聽說是從南方那些闖營餘孽那裏學來的,叫什麽棱堡,出了名地易守難攻。不需屯駐幾個人,就能擋住一路,當真是叫那些準噶爾蒙古馬隊寸步難行。”騎兵軍官又接著說道。


    當然他也沒說,為了修建這些棱堡,清廷下令在隴南一帶砍伐大木,同時在陝甘各地覓址大修磚窯,為這些堡寨提供原料。而為了將這些材料都能更有效率地運輸上去,清廷還打算在陝甘一帶大舉征發民力,修建從鳳翔府、鞏昌府一帶通往西北邊陲涼州的木包鐵軌道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從登萊那裏的東岸人處學到的新東西,一種比傳統的馬車運輸效率要高上不少的運輸體係,說起來,這也是清國人活學會用,善於變革,提升了自己的國力了。


    準噶爾麵對這種局麵,究竟會打成什麽模樣,委實也很難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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