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起床已經快到午時,阿喜在樓梯口候著:“大媽媽,你羞不羞,起得比阿喜還晚些。”殷殷李氏叫他說得臉紅,阿奇聽不下去,擺出架勢要訓他:“你這小屁孩子,是找打呢?有這麽跟大媽媽說話的嗎?”


    阿喜卻不怕他,雙手一插腰,氣勢不輸他:“我才不怕你,大媽媽說了,吳奇才是隻紙老虎,隻會嚇人。”


    阿奇不由得白眼翻向李氏,李氏趕緊解釋:“阿喜,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


    阿喜振振有詞:“大媽媽你不記得了嗎,就是去年春節,你跟我媽兩個聊徐柏言和吳奇才兩人時說的。我媽問你:要是阿奇曉得你當初拿了他那許多金條,會不會尋你拚命?你就是這麽迴答的。”


    阿奇一聽可還了得,一臉怒氣,正要質問。李氏兩眼翻白,正要暈過去,這個阿喜,那時才多大點,她自己記事得從七八歲起,眼前這個莫不上妖精托生的。


    阿喜瞧見氣氛不對,突然笑起來:“哈哈哈,黃口小兒的話你們也信?哈哈哈。”


    李氏抓著機會:“我就說,你這小屁孩子,這麽點大,學會挑撥離間了,今兒大媽媽非要好好整治你。”她一把將他抱起,躲到外頭去,在阿喜耳邊說:“你快裝樣子叫上幾聲,不然大媽媽真要打了。”


    阿喜向來見乖識巧,順應著李氏的拍手聲,哎喲,哎喲地叫著。倒叫阿奇不忍:“你這麽一把年紀,居然跟孩子置氣,下這麽重的手,叫阿喜怎麽受得了?”


    李氏趕緊附和:“我不打便是了。”


    隻是阿奇很奇怪,李氏這樣打孩子,怎麽他爺爺奶奶和母親沒一個跳出來了,想來這孩子一向調皮,經常被管教,故爾習以為常了。實則是這家裏哪個都打得阿喜,就李氏打不得他,因著她三十開外的年紀,至今沒個一男半女,便將一泛濫的母愛全使在阿喜一人身上了。


    午飯時分,阿奇沒見著徐柏言,有心取笑:“我隻道我起得晚了,不想還有比我更懶的。”


    韻清知道他是取笑柏言,解釋說:“柏言一早就讓人叫走了。”


    阿奇很是好奇,他兩個今日起都有大假,知道他們迴來的不過那麽幾個:“什麽人?”


    韻清不曉得他們的事,隻如實告知:“一個軍官模樣,他見你沒起便沒叫你。”


    阿奇還為著自己沒起得比柏言早而耿耿於懷:“還是讓他趕了早,害我白歡喜一場。”


    徐柏言迴來已經不早,任阿奇怎麽問,就是不肯和他說為著什麽事出去,害得阿奇好一通嫉妒。他將韻清拉到書房裏商議:“上峰還有個任務要我去執行……”他很是為難的樣子。


    韻清知道他這並不是與她商量,隻怕他主意已定,可她還是不死心,囁嚅道:“就不能讓別人去嗎?”


    徐柏言微微歎氣:“這事上頭本是要讓阿奇去的,你曉得他,追隨我多年,沒混出什麽名堂,他也一直想迴老家去看看,所以我就替了下來。”


    韻清聽見,也覺得情理之中,不好反對:“原來是這麽迴事!”


    柏言知道她生著什麽心思,寬慰她:“這事沒什麽危險,不過去押送一批日本戰犯,沒幾個月就迴來了。”


    也是,那日本人投了降,能出什麽事,她乖乖答應:“那就好,左右等了這麽些年,不差這幾個月。”


    徐柏言很欣慰,她如今懂事許多,雖不再是從前那般嬌憨可愛,可又生了一份大氣從容:“我看父親今日好了些,聽他的意思,很惦念上海,你們也不必等我,隻管先迴去,那裏是我長大的地方,總不會不認得的。”


    她正和他想著一塊去:“我也有這意思,父親多半是心病,他的大半生心血在那裏,總是惦念的。”


    徐柏言見與她處處比自己想得周到,很是放心,但他又有一樁不放心的事來:“可笑我隻會當兵,將來迴去還不知道做什麽營生?”他那時答應他脫了軍裝迴去陪她,如今時機就要成熟,自己又隱隱擔憂,畢竟當初自己一心赴死,沒想到卻能苟活到抗戰勝利這天。


    韻清喜極而泣,她見著他一身的傷疤,不知曉他多少迴死裏逃生,她寧願他一無是處,也不要他再過這博命的日子:“沒事,做什麽都不要緊,我陪著你。”


    他卻很在意,怕自己真的一無是處,做什麽都不會,反而苦了她:“我若一事無成怎麽辦?”


    她一時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去,便胡亂應付他:“我能去學校裏教書,姐姐會開飯管,你和阿奇做掌櫃,委曲你不?”


    徐柏言要的,從來隻是她的一個態度,他也怕她對他的愛裏,更多的是他這身軍裝,如今見她連自己後路都鋪好了,很是安慰,自己果然沒有選錯了人,兩人也不會大難來時各自飛,他哪有不滿足的:“好,都依你。”


    阿奇自與李氏迴去山西尋親,兩個冤家一路吵吵鬧鬧,倒也熱鬧。李氏將一應事體扔與韻清,反正早晚離開重慶,便也沒覺得有什麽舍不舍得的。韻清給他們備足了盤纏,囑咐李氏一路忍讓些,早些迴上海團聚。徐柏言與他們前後腳出的門,這一走三個,家裏除了阿喜,倒沒有誰覺得冷清,因著要忙的事情實太多。


    徐老爺一日比一日康健,自從能到院裏走幾步便催促韻清早些去買票,好早日迴去上海。韻清早已經打聽過,如今這行情,正是一票難求的時候,她求到梁太太頭上去,這梁先生如今是不指望迴去南京了,他在這位置等了許久,正等著上頭的一調走他好升上去,重返當初的風光。梁太太在自己這外甥女的事上,總覺得對不住韻清,她將胡一菁一通好罵,也可憐江軒智這些年苦等,韻清的事,她自然張口就答應了。


    韻清想這江軒智,自己也得他照顧頗多,這兩年他總是外派公幹,很少上韻清這裏來了。她臨行前總要去打個招唿告個別。


    江家她是不敢去,這胡一菁拖著不嫁,江家不敢怪罪胡家,倒把梁太太和韻清兩個恨上了。她輕易不敢去惹,隻好上他衙門裏頭去尋人。那裏頭他輕易進不去,在門口通報等了半天,那遞話的哨兵隻說他得了空會去府上拜訪。韻清無奈,隻得迴去。


    一家人連同四位下人坐下商議,韻清將要迴去上海的事通知他們,曹管家夫婦自然歡喜,這許伯夫婦卻臉有愁雲。


    韻清知道他兩個本是本地的,要隨他們走有些牽強,但到底覺得兩人得力,若是不跟去又不舍得:“許伯,有什麽難處隻管說出來。”


    許伯卻住了口,許媽打圓道:“隻是這突然要離開,怪舍不得,聽說上海那邊不吃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兩個跟著韻清將近六年的光景,能不曉得她不愛吃辣嗎?韻清心下了然,並不多說,吩咐曹管家夫婦先行下去收拾。屋裏頭隻他們主仆三個,韻清便直言:“許伯許媽,你們既不想去我也不為難你們,你們可有什麽打算?”


    許伯依舊不說,許媽有些難為情道:“吳太太這麵館我們夫妻兩個再有兩個幫工,倒也能管下來,這麽好的營生,丟了不也可惜嗎?”


    原來他們夫妻作著這個算盤,韻清了然,兩人這幾年也算盡心盡力,尤其對阿喜,是百般嗬護。想著這些,她又大方起來:“這倒也好,這麵館我便作主了,就送你們兩個作個營生,以後養老也有個依靠,隻可惜那店麵是租來的。”


    許伯這才開了口:“太太,我跟著吳太太這幾年也曉得了些門道,這店裏隻要生意正常,這店租子自然不在話下,隻是我們又放不下你和阿喜,這阿喜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愛吃我們做的麵,你說他以後吃不著怎麽辦?”


    韻清看他說得真誠,會心一笑,如今她當著家,處事自然要果決一些:“孩子總要長大,你們也不必擔心,姐姐臨走將那些契約交在我手裏,我等下拿給你們。許媽,我還得求你個事,這房子和老爺的宅子一時脫不了手,還得麻煩你們照看。”


    許媽立即應承:“這個自然,太太你放心,我們一定好好照料。”


    韻清雖表麵大方,心裏終究有些隱恨,再細想下來,這一路走來,交過心的,如趙若琳這流,變了氣節迷了心智的,再有阿四這樣舍生取義的,更有要氏一般肝膽相照的,形形色色的人,能抵了誘惑不變節,那是個英雄。這許伯許媽俠到底一介小市民,就算有些小算盤,也是正常,她笑自己是不是太過狹隘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南有清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叢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叢潤並收藏江南有清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