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那頭卻鬧了不少笑話,她為著像個人妻模樣,學著忍辱負重,好聲好氣地伺候著阿奇,地上那一團漕汙,也親自動手收拾。替他寬衣脫鞋,整個累得半死,後頭好不容易上到床上,阿奇那一隻大腳掛到她肚子上來,壓得他分外難受。她想反正他了沒知覺,何必受這閑氣,於是一連幾腳將他踹到地上去。


    阿奇果然醉得厲害,掉到地上悶哼一聲,繼續睡去了,李氏一時興奮,過後想想又不忍心,又想將他扶來床上睡,不想踹下來容易,再要扶上來,卻怎麽也扶不動。李氏氣惱,又狠狠踹他幾腳,又舍不得他一個在地上,索性自己也拿了枕頭被子和他一塊睡地上。


    李氏將睡未睡之際,阿奇又醒了,一個骨碌坐起來,卻又覺得不對勁,怎的摸不著床沿?他急著上廁所,大叫起來:“這什麽床呀,我怎麽下不去?”


    李氏正困頓,揉著惺忪的睡眼:“你睡在地上呢,哪來的床沿?”


    阿奇記不得一點事,問道:“我怎麽睡地上了?”


    李氏見他記不清,便騙他:“你自己掉下來的,跟隻豬一樣,怎麽都扶不起來。”說罷打著哈欠去開燈。


    他想想可是可能,自己不省人事,多虧李氏照顧,還同他一起受罪睡地上,心裏很過意不去:“是嗎?多謝大姐了。”說罷便爬起來匆匆去小解,一路晃晃悠悠的又碰著不少東西。


    李氏正為自己占了便宜而得意,看他這傻樣子,一個人偷笑不已,心裏暗罵他傻。


    那阿奇在衛生間裏呆了半響,到出來時,很是神清氣爽。李氏重整被褥,很是犯困,已經睡下,阿奇卻將他搖醒:“大姐,大姐……有吃的不,我餓死了。”他揉著肚子,一場宴席,隻顧推杯換盞,沒墊點實物,實在失策。


    李氏困意正濃,不堪其擾:“沒有,沒有,過會都天亮了,等著吃早餐吧。”


    阿奇餓得心慌,一場尿,他覺得將他整個肚子拉空了,沒東西填下去實在難受:“不行,大姐,我快餓死了,你不知道,我得怪病,一餓就要抽筋吐白沫子。”


    李氏嚇了一跳“那是羊闐瘋,你什麽時候有這麽個病症?”這個可不是鬧著玩的,她見過人發病,會咬舌頭的呢!


    阿奇正有求於他,以為尋著個好借口,便扯謊道:“我從前就有,你不知道?”


    李氏大怒,當初隻說他得了大病要衝喜,難道說她讓他家給騙了:“這麽說,那時你家是騙婚來著?”


    阿奇見她扯遠了,叫起屈來:“哪個騙婚了?我才是被騙的好不?”


    李氏去不肯過:“你給我說清了,這病是怎麽迴事?”


    阿奇見瞞不過,隻好認錯:“嗨,我就是肚子餓了,騙你來著,我之前見過有人發這病,就胡亂誆你,哪曉得你這麽沒同情心。”


    李氏想他也不可能,要真有這病,這些年就算她沒見他發過,也必然會聽著風言風語:“你這不要臉的,連病也能誆的?餓肚子,不是去吃酒席嗎?沒上菜盡給你們上酒了?”


    阿奇一臉後悔,但還不忘替自己辯白幾句:“那不高興嗎,人家敬你你能不喝?”


    李氏向來能追根究底的:“那柏言怎麽沒醉?”


    阿奇曉得徐柏言性格,自己在這方麵確實不好他能克製,但哪裏肯承認:“他不是怕嫂子不高興嗎?”


    李氏更生氣了:“你就不怕我不高興?”


    這一路你一言我一語的,將阿奇說得煩心,他不禁惱怒:“哎喲我的大姐,你不願給我尋吃的就算了,這一環套一環的,是要問到猴年馬月去嗎?不吃了,餓死拉倒!”他說罷便上到床上,扯了被子一蓋,別過身,不理李氏。


    李氏心一軟,喃喃道:“那,你想吃什麽?”


    他沒好氣:“隨便!”


    “我去廚房裏頭尋尋。”她起身去廚房,雖不情願,到底是想著他。


    阿奇估計也餓得慌,見李氏出去,也跟著去。這個點可謂半夜三更一點也不假,到處沒一點聲音,隻哪蟈蟈兒叫得歡,月光很亮,照得李氏倒影頎長。她到廚房裏到處翻尋,弄得盆碗叮當,偏阿奇還叫著肚餓,弄得她好不心煩。


    忽然外頭一聲大喝:“哪來的毛賊,好大的膽子。”原來是曹管家夫婦,他們聽得動靜,以為有賊。這一叫倒好,屋裏燈全亮了,許伯夫婦舉了棍子趕來,韻清與柏言披了睡衣也趕來,就是徐老太太陪著阿喜睡的客房也亮了燈了。


    李氏嗔怪阿奇,鬧的這樣大的動靜,阿奇卻很奇怪:“我就是餓了,想尋些東西吃,怎麽就成了賊了?”


    曹管家道:“吳先生不知道,自從小日本投了降,像我們這些遷來的人家,全都急著迴去,房子空了,總有些東西帶不走的,那些不務正業的就打起了這些宅子的主意,我們這一帶,已經有五六起這樣的案子,所以……”


    阿奇一聽倒也覺得是這麽個理,他們倒負責:“原是這個樣子,倒是我的不對了。”


    韻清正趕過來,聽著他們說話,趕緊打圓:“都是誤會,快些迴去睡吧。”


    曹媽過來開了一扇廚門,從紗櫥裏拿出來幾塊燒餅:“吳先生,這些原本是我備給阿喜的,你先拿去墊墊肚子吧。”


    阿奇一把接過:“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果真餓得慌,吃得狼吞虎咽。


    李氏罵道:“真個不要臉,搶我們阿喜的點心,小心我明天告訴阿喜,叫你十倍百倍賠他。”


    阿奇哪裏有空搭理,倒叫眾人笑作一團。柏言散了眾人,與韻清迴房裏去。隻這一來,兩個都沒了睡意。柏言問起韻清:“你們可作什麽打算?”


    韻清也不瞞他:“本也想迴上海去,一來父親病著,二來這船票難買,打算等父親好一些再作決定。”


    徐柏言也是讚同,上海才是他們的根:“也好,總要遷迴去的。不過……”


    韻清見他猶豫,催問“怎麽?”


    他本不想提起往事,才和她說過的,這會自己還是想提醒她:“那裏是個傷心地,你……”


    韻清知道他指的什麽,自己這些年來一直沉湎其中,心中也沒得一分安寧,反倒是阿喜出生後,讓她見著希望,想著要給阿喜一個完整的家,隨著阿喜長大,她漸漸放下過去,慢慢過上正常日子,她心中才得以漸漸平靜,她怎麽舍得那分平靜:“放心吧,日子總過下去,我會往前看的。”


    徐柏言很欣慰:“那就好。”他自己也是見慣生死,才漸漸悟出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韻清將她的想法全盤托出:“我還打算迴去了去尋尋我父親他們,這麽多年不見,也不知好不好。”


    徐柏言沉默許久,緩緩道:“韻清……其實,我去尋過他們,隻是那個村子全都被日本人屠了,所以……”


    她坐起來,直視他的雙眼,不敢相信:“怎麽會……”


    徐柏言說道:“我那時想,你可能隨你父母走了,便喬裝去你老家尋過,那兒整個村子全都被屠了,他們隻怕已經……”他不敢說,她的父母親,連同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全是他親手安葬的。


    她有些怪怨:“那你怎麽才和我說。”


    徐柏言緊握她的雙手,沉沉說道:“我怕你傷心,受不住,等我過段時間空了,我便同你一同迴去,給他們豎碑立塚,可好?”


    韻清一行清淚落下,喉嚨哽咽,隻點頭應承。徐柏言又是一番心疼,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李氏和阿奇折騰半宿,醒來已經日上三竿,她覺得好生失禮,這些年她一向早起,今日定要被他們看夠笑話。


    她正要起,卻被阿奇一把抱著:“反正晚了,索性再睡上一睡。”


    她一臉嬌羞:“都是你害的,呆會連阿喜也要笑我了。”


    阿奇想到阿喜也是很歡喜,隻是他有些理不清:“你說阿喜,他管你叫大媽媽,我又管柏言叫哥,按說阿喜該叫你嬸才是,這真是亂了套了。”


    李氏想起件事來:“徐老爺要認你作幹兒子呢,你得像像樣樣地磕頭認義父知道不?”


    阿奇倒無所謂多個義父什麽的,但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來,當初也是讓李氏打聽過家裏的:“義父,說起來,我這些年不著家,家裏那邊你可打聽過?”


    李氏早得過消息,隻是連韻清也不敢透露:“怎麽沒打聽,你爹倒是機靈,倒了戈做了漢奸,後來暴斃了,家裏就亂了,那些個姨太太們一個個搶了家產,打得頭破血流的,你媽活脫脫讓他們氣死了。我托人替二老收了司,等你空了,我陪你迴去祭拜。”想起這吳老爺也真是,兒子是國軍,他非當漢奸,也不怕坑了兒子,這也是她不敢和家裏聯係的原因。


    阿奇突然傷感起來:“那我就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了?”


    李氏安慰:“這不我才給你找了個幹爹嗎?”,


    阿奇歎息道:“哎,我這爹,一輩子鑽營,終究死得其所,可憐了我的老娘,跟了這麽個老東西,還生了我這麽個不孝子。”他有些不屑,對於母親,他終究愧對。


    李氏能說什麽,不過常人怎麽說,她怎麽學:“你也別傷心,人各有命。”


    那兩老死了,他終要去祭奠:“大姐,你去安排,我們總要迴去一趟。”


    這本人之常情,李氏自然依他:“好,我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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