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中軍大帳中,隨著魏家父子的離開,談笑風生的祥和氣氛一掃而空。劉琰被諸葛亮訓斥了兩句,灰溜溜的走了,打起包裹準備迴成都。楊儀卻留下了,臉色灰敗,臉上的淚痕雖然洗去了,眼睛卻還是紅腫著,像個剛熟的桃子。


    諸葛亮坐在案後,沉默不語。馬謖站起身來,厲聲道:“威公,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又去撩撥魏延?劉琰糊塗,你也跟著犯渾?傅肜為國戰死,是烈士忠臣,你看著他的兒子被劉琰打成這樣,不僅不報告丞相,立刻救治,還幫著劉琰與魏延作對?你去聽聽外麵各營正在說什麽,他們說的是你,實際上指責的是丞相啊。”


    楊儀耷拉著腦袋,他知道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也沒用。人都被魏延搶走了,為了平息魏延的怒氣,諸葛亮還損失了一套鎧甲。作為負責輜重的主管,他清楚這套鎧甲對諸葛亮的意義,現在卻因為自己的疏忽送給了魏延。


    一想到此,他就更加憋屈,眼圈禁不住又紅了。他當時看得明白,楊猛哪是想要行刺魏延,他哪有那個膽子,真要有這個膽子,隻怕魏延父子早就躺在輜重營了。魏家父子真是無恥啊,居然栽贓栽得這麽陰險,如果不是諸葛丞相出麵,不僅楊猛難逃一死,隻怕他本人也免不了受一陣重責。


    馬謖怒不可遏。楊儀是襄陽大族,一般人不好意思說他,或者沒資格說他,他可不怕。襄陽馬家的勢力比楊家的勢力雄厚多了,要說有資格教訓楊儀的,除了諸葛亮,也就是他馬謖了。有些話諸葛亮不好自己說,他這個親信就要做丞相的口舌,替他說出來。


    比如現在教訓楊儀。


    費禕站了起來,打圓場道:“幼常,威公也是一時不忿,別看魏延父子說得頭頭是道,其實真相如何,我們大家都清楚。這件事,威公也是受了委屈的,想必他自己已經後悔,你就不必再說了。”


    馬謖哼了一聲,沒有再指責楊儀,順著費禕的話題說了下去。“文偉言之有理,這件事本來必然不是如此,隻是被魏延父子占了先,威公其時又不能自辯,明知被他們欺負了,也隻好忍氣吞聲。再者,魏延雖是武人,卻也是我們荊襄人士,丞相要北伐,他也堪當爪牙之任。如果鬧得太厲害,讓人覺得我荊襄人士不合,豈不是對大業有損?魏延是粗人,桀驁不馴,難道你楊威公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楊儀不敢迴嘴,低著頭,一聲不吭。


    費禕笑笑,撫著胡須想了片刻,又道:“丞相,魏延的確有勇武,可是如果讓他這麽張狂下去,將來萬一不聽丞相號令,奈何?”


    諸葛亮眉頭微皺,他抬起手,


    輕輕的揉著眉心,半晌才道:“文偉過慮了。我看魏延雖然粗魯,卻還知道分寸。偶爾鬧鬧意氣是有的,可關係到大局,想必他還是識得輕重。這件事,我看錯在劉琰,威公也有些意氣用事,魏延父子雖然張狂了些,卻沒什麽大錯。唉,威公,你也是讀書之人,為什麽就不能和魏延好好相處呢?你們一個有文才,有一個有武勇,都是我的好幫手啊。”


    楊儀吸了吸鼻子,伏席請罪。


    “好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也累了,先迴去好好休息。文偉,你送他一下。”


    “喏。”楊儀應了一聲,起身要走,又想起了什麽,走到諸葛亮麵前輕聲說了一句什麽。諸葛亮眉頭一挑,隨即笑了起來,揮揮手道:“無妨,我知道了。”


    楊儀不解,卻也不敢多問,轉身離開了。費褘也跟著他出了帳。他們一走,馬謖立刻轉到諸葛亮的麵前,端起已經冷了的殘酒,呷了一口,似有意似無意的說道:“丞相,我覺得魏延父子威脅不小,特別是他那個次子魏霸,年紀雖然不大,卻有些心機。魏延莽夫,本來無足輕重,可是有了他相助……”


    諸葛亮擺擺手,輕聲笑道:“魏霸雖說有些心機,又如何能和幼常相提並論?”


    馬謖微微一笑:“丞相,我隻是提醒丞相注意罷了。既然丞相已經知曉,自然無須我多言。”


    “這件事,我恨的是威公不知輕重,居然拿傅興的安危來要挾魏延,卻又被人製住,如果不處置他一下,隻怕難平眾憤。我讓文偉去送他,便有這個意思在裏麵,文偉機敏,想必會處理得很好。至於魏延那裏,我一時卻找不出合適的人選來。幼常,你可有什麽建議?”


    馬謖笑了起來:“丞相,你既然心中有了人選,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諸葛亮哈哈大笑:“知我者,幼常也。”


    馬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拿起酒勺,從酒甕裏舀了兩勺酒,先給諸葛亮添滿,再給自己續上,這才接著說道:“我明日便去和魏延父子詳談一番,願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他們全力支持丞相的大業便是。”


    “有幼常出馬,我無憂矣。”諸葛亮笑著,舉起酒杯和馬謖碰了一下,又對諸葛喬說道:“伯鬆,當以幼常為榜樣,努力進步,為父分憂。”


    諸葛喬雙手舉起酒杯,展顏笑道:“父親放心,明日我便與幼常叔一起去拜會魏家父子。他去說動魏延,我便去會會這個魏霸。”


    ……


    魏霸父子迴到大營,因為傅興重傷,這酒席自然也就談不起來了。魏風立刻安排人給傅興療傷,忙活了好一陣,總算把傅興的傷口處理妥當了。劉琰下手真狠,不僅打斷了傅興的兩條腿,還打斷了幾根肋骨,如果將他放在輜重營不進行救治,最多到明天,他就會傷重而死。


    坐在被包成了棕子的傅興身邊,魏霸既感激,又慚愧。“沒想到劉琰這麽窮兇惡極,當時便應該請你過營一敘的。”


    傅興卻淡淡的笑了笑:“這事也不能怪你,要怪,隻能怪我自己大意了。我早該想到他是個做事不經腦子的蠢人,該小心一些才是。隻是連累賢父子,實在是過意不去。”


    “唉,話可不能這麽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魏霸鄭重的說道:“你放心好了,就在我們營裏養傷吧,其他的事,自有我父子來處理。對了,就是這個……叫彭小玉的姑娘來通知我們的,她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你要謝,就謝她吧。彭姑娘……”


    彭小玉連忙走了過來:“少將軍有什麽吩咐?”


    “嗯,你既然無處可去,這兩天也就在我們營中吧。你在輜重營呆了幾年,想必護理傷員也是內行,傅兄的傷重,還要請你多費心。”


    彭小玉抿唇笑道:“少將軍放心,我會用心照顧傅都尉的。在輜重營這些年,我護理傷員的本事可是最好的,少了我,輜重營裏的醫匠們一定會覺得可惜。”


    想起剛才楊儀猶豫的神情,魏霸這才釋然,不禁笑著搖了搖頭。原來這姑娘雖然長得醜,卻是個技術人才,難怪楊儀不情不願呢。


    “不管怎麽說,今天的事多虧你了。大恩不言謝,等有機會,我一定派人送姑娘迴鄉,與家人團聚。”


    “多謝少將軍。”


    他們正說著,魏武端著一大碗羊肉走了進來,一進帳,濃鬱的羊肉香味就衝淡了滿帳的藥味。魏武鼓著腮幫子,大快朵頤,一手還拿著一根粗大的羊腿骨,看了一眼,便走到傅興麵前:“傅兄,我請你吃羊肉。羊肉大補,正適合養傷呢。”


    傅興笑道:“多謝小兄弟了。”


    彭小玉連忙接過羊肉,小心的挑起一塊,吹了吹,送到傅興的嘴裏。傅興張開嘴接了,慢慢的嚼著。


    “嘿嘿,我可不小了。”魏武挺起胸脯,用油膩膩的手在胸口捶了兩下,咚咚作響:“再過一年,我就十五了,到時候就可以和阿爹、兄長一起上陣殺敵。傅兄,我們較量較量?”


    魏霸扯了他一下:“虧你好意思,要和一個傷員較量武藝,要比武,找大兄去,要不找阿爹也行。”


    “嘿嘿,我的意思是說等傅兄傷好了,傷好了再較量,可不是現在。”魏武一瞪眼睛,很傲氣的說道:“我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嗎?”


    “好了,好了,不是不是,你是大英雄。”魏霸沒心情和他鬥氣。


    “這還差不多。”魏武心滿意足的走了,剛走到門口,又轉了迴去,討好的拉著魏霸的袖子:“下次有這麽好玩的事,你可千萬要想著我啊。唉呀,我剛剛聽阿爹和大兄說得那麽開心,可是後悔了,早知道這麽好玩,我就跟著你們去了。”


    魏霸臉一黑,心道你小子真是說話不看地方,傅興傷得這麽重,你就知道好玩?“滾!”魏霸飛起一腳,將魏武踹出了帳篷。


    看著魏家兄弟鬥嘴,又看看魏霸一臉的不好意思,傅興笑了笑:“你們兄弟情深,讓人好生羨慕。”


    “咳咳,你們兄弟也不錯啊。”魏霸客氣的說道。他知道傅興還有個兄長叫傅僉,現任左中郎將,隨李嚴駐江州。不過傅僉身為兄長,擔負著家族的重任,可能沒什麽時間和傅興親近。看到他們兄弟打鬧說笑,傅興有些羨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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