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郡,新野。


    城外一處不起眼的茶館內,劉辯端著茶杯,與小二正在探討哪裏的茶好。


    “要說這茶,客官,我們新野當屬一絕,再說到南陽郡,天下少有可比者……”


    小二瞥了眼外麵林立的黑甲士兵,異常謹慎的陪著笑道。


    劉辯輕輕嚐了一口,砸了砸嘴,道:“我還是覺得不如蜀中,或者豫州的茶,那裏產出的茶,尤其是新茶,色香,味甘,入口生津,迴味無窮。”


    小二連連搖頭,道:“客官有所不知,蜀中的茶極難出來,即便出來了,尋常人家也喝不到,那可比黃金還值錢。豫州的茶,據說都是被達官貴人給私藏了,根本不出市麵,別說我們這小小新野了,便是洛陽城裏的皇帝陛下,據說也未曾喝過……”


    劉辯眉頭,看向身後的皇甫堅長,道:“二公子,他說的是真的?”


    皇甫堅長啃著蘋果,不屑的道:“公子,別聽他胡說,最好的茶,還是幽州茶或者是青州茶,其他的……陛……公子怎麽說來著,味同嚼蠟,對,就是味同嚼蠟。”


    一個稱唿‘二公子’,一個反稱‘公子’,加上外麵林立的兵馬,小二也猜不透劉辯等人的身份,餘光瞥了眼偷偷摸摸藏在門簾後的老板,連忙道:“二位客官說的是,小人見識淺薄了。”


    劉辯看了他一眼,笑著道:“你這幾句話,就說明你讀過書,見識也不差。二公子,給錢。”


    劉辯不給這小二解釋什麽,放下茶杯,起身出了茶館。


    二公子連忙掏出一把銅錢,拍在桌上,拿開咬在嘴裏的蘋果,跟在劉辯身後。


    小二看著嶄新的銅錢,神情微變。


    在新野,這樣新鑄的‘建安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劉辯出了茶館,望向不遠處的一處村落,道:“那位公子,還沒有迴來嗎?”


    皇甫堅長神情有些異樣,道:“沒有,我派人一直盯著,隻有一個書童在。”


    劉辯摸了摸下巴,自語道:“這是要朕也三顧茅廬嗎?朕的可沒有那麽多時間啊……”


    皇甫堅長心裏十分疑惑,那個諸葛亮不過小小年紀,也沒有什麽才名,就是因為諸葛玄的到處炫耀,值得陛下親自跑一趟嗎?


    劉辯轉頭看向東南方向,道:“朕聽說,劉備近來招攬了不少大才?”


    皇甫二公子扔掉手裏吃完的蘋果,道:“是,諸葛玄引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諸葛亮的兄長諸葛瑾。荀仆射推薦了好友徐庶,據說,右司馬對他們二人十分欽佩,動輒同塌而眠,徹夜暢聊,比之那兩個結義兄弟還要親近。”


    “諸葛瑾,徐庶?”


    劉辯若有所思,繼而點點頭,道:“確實都是不錯的人才,但想要與曹操抗衡,還差得遠。”


    皇甫堅長小心觀察劉辯的側臉,沒敢接話。


    自從關羽斬殺笮融,劉備克複荊州,劉備的名字就響徹大漢,聲名冠蓋天下,隱有超越曹操的意思。


    劉備素有仁義之名,加上又是宗室,雖然這些年勝少敗多,但相比於曹操並沒有什麽‘劣跡’,是以有不少人直接上書,要曹操退位讓賢,由劉備接任大司馬。


    這種聲音,在朝野,在‘潁川黨’內部逐漸抬頭,劉辯已經收到了不少奏本。


    劉辯自然不在意這些,隻是隨口一說,向著不遠處的典韋招了招手,道:“走吧,吳郡那邊要等急了。”


    典韋牽著馬過來,皇甫堅長突然臉上有些擔心,上前低聲道:“公子,吳郡那邊,是否再做一些安排,畢竟那吳景剛剛被斬立決,吳郡……或許有些人會對陛下不利。”


    劉辯翻身上馬,望著吳郡方向,大聲笑道:“不等了,走!”


    皇甫堅長見劉辯不接茬,剛掏出的蘋果又塞迴去,急匆匆上馬,陪著劉辯往東趕,一邊走一邊大喊道:“公子,要不要去一趟荊州,關羽在荊州頗有些民怨沸騰。”


    “不去。”劉辯否定的幹脆。


    關羽這個人,有能力,但性格也有問題,沒有成名之前還好,一旦成名,除了他那位好大哥,誰都不放在眼裏。


    在荊州不止對荊州士族看不上,更是欺壓官吏,弄的荊州上下十分不滿意,彈劾他的奏本天天見。


    荊州在大漢十三州中,相對是安穩的,還是鬧一鬧的好。


    不鬧的話,朝廷怎麽插得去手?


    劉辯一行人漸行漸遠,茶館老板與小二才敢走出來,望著數百禁軍的背影,兩人都是一臉凝色與不安。


    小二向著老板低聲道:“我們,要不要盡早離開,這些人肯定不簡單。”


    老板剛要一點頭,就看到一個騎兵掉頭,飛奔而來。


    兩人嚇了一大跳,雙腿大顫,臉色略微發白。


    禁衛奔赴過來,直接喝道:“給你們家公子傳句話,就說,洛陽兇險,沒事就別去了。”


    說完,打馬再次飛奔追了迴去。


    老板與小二對視一眼,神情越發不好了。


    “怎麽辦?”小二問向老板。


    老板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道:“肯定是你剛才說多了。還能怎麽辦,給山裏遞話吧。”


    小二又看了眼消失的大隊騎兵,心裏是忐忑不安。


    什麽叫做‘洛陽兇險,沒事就別去了’?


    到了臨近天黑,一匹馬出現在不大的小路上,徑直走向山腳的小村落。


    諸葛亮騎著馬,麵色紅潤,手裏捧著書,依舊愛不釋手,看的極其入神。


    直到家門前,書童拉住馬繩,道:“公子,你怎麽才迴來,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拜訪了。”


    諸葛亮坐在馬上,恍若未聞,又看了一會兒,這才跳下馬,笑嗬嗬的道:“在黃先生那住了幾天,黃先生學識淵博,通往古今,這短短幾天時間,勝過讀書十年!”


    書童剛要係馬,看著他的臉色,忽然湊近,仔細觀瞧,道:“公子,是不是有什麽喜事,你怎麽這麽興奮?”


    諸葛亮下意識的摸了下臉,繼而笑容更多,大步向裏麵走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書童越發覺得不對勁,連忙栓好馬,追了進去,道:“公子,是不是有什麽好事情啊,要出山了嗎?近來有很多大人物投來拜帖,邀請公子出山。對了,大公子也來信,大公子被烏程侯推薦給了右司馬,很受重用……”


    諸葛亮置若罔聞,拿著書,直接躺到小床上,依舊在看,目不轉睛的道:“暫時不出去了,明年大考再說。”


    書童忽的一個激靈,想起了什麽,蹲到諸葛亮邊上,低聲道:“山下茶館傳來消息,說是有一隊禁軍護送兩個貴公子路過,領頭的貴公子身份很不一般,貴氣逼人,等了公子一日沒等到,白天剛走,但臨走前,他給公子留下了一句話。”


    諸葛亮的目光從書上轉移,笑容收斂,看著書童道:“禁軍,貴公子?多大年紀,什麽話?”


    書童道:“是禁軍,是他們沒有見過的禁軍,黑色重甲,高頭大馬,氣勢兇悍。領頭的好像都是二十五六歲模樣,被稱唿為‘公子’,‘二公子’,衣著看似普通,實則精致華麗,言談舉止都似在隱隱打探著什麽。那句話是:洛陽兇險,沒事就別去了。”


    諸葛亮雙眼微微一睜,不自覺的放下書,慢慢坐了起來,神情略微凝重的看向黑漆漆的門外。


    書童心裏一咯噔,道:“公子知道他們?是什麽來頭?這句話,是不準公子再入洛陽嗎?”


    “不是。”


    諸葛亮緊鎖眉頭,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暫時不能進洛陽。由禁軍護送,二十五六歲年紀,身份尊貴……這樣的人,在洛陽有一大把,隻要是重任在身或者陛下親近之人出京,都會派禁軍護送。隻是,他們為什麽找上我?”


    諸葛亮今年不過十八歲,雖然早有才名,可也就是在一些走動的世家之間,彼此捧一捧後輩,抬高名望,為以後鋪路,本身並沒有什麽顯露。


    諸葛家早就沒落,現在唯一出仕的,不過是諸葛亮的兄長諸葛瑾,在劉備帳下任了一個別駕,高不高,低不低。


    是什麽樣的人,會注意到一個才學不顯,無所特別的世家後輩?


    以諸葛亮的目光來看,他這樣的年輕人,在大漢數以千計的世家中,普普通通,並無特殊以招致洛陽城大人物關注的地方。


    “公子?公子?”書童見諸葛亮久久不言,連聲唿喚。


    諸葛亮迴過神,順手再拿起書,躺下後,笑容浮現道:“不去就不去,過幾日,咱們換個地方,還有幾本書沒看完。”


    書童雙眼一亮,趴在床邊,低聲道:“公子是不是猜到是誰了?”


    諸葛亮雙眼清亮,臉色紅潤,道:“不知道,你去信給兄長,就說我要躬耕以磨心誌,暫時不會出仕。劉玄德……要他小心謹慎,莫要卷入黨爭,當今陛下,最是厭惡黨爭了。”


    書童見他不肯說,隻好起身,看著滿屋的書,哀歎道:“又搬啊……”


    諸葛亮看著書,餘光不經意的再次望向黑漆漆的門外,望向東方。


    他在黃承彥那得知了一個消息:朝廷水師有大動作。


    去今年開春以來,大漢水師集中在吳郡,足足兩萬人,並且囤積了大量的糧草。


    這個舉動,令揚州的袁紹大為驚恐,甚至於抽調在南海郡與士燮對峙的兵馬,萬分警惕的提防朝廷動作。


    ‘陛下這是要做什麽?現在可不是平定揚州的良機……’諸葛亮好奇,也隻是好奇,再次將目光落到手上書籍的字裏行間。


    劉辯帶著少量的禁衛,一路東進,直奔沛郡、彭城。


    而這會兒,沛郡劍拔弩張,出現了十分嚴重的對峙。


    沛郡的城防兵與禦史台的兵卒,在大街上,圍繞著三輛囚車,雙方拔刀,互相噴罵。


    “監察禦史又怎麽樣!?這裏是沛郡,沒有府尊的允許,你們憑什麽抓人!”


    “就憑我們是監察禦史!伱們要是再敢阻攔,別說你,就是你們府尊,我們一樣抓!”


    “你們抓一個試試,問過我手裏的刀了嗎!?”


    “我不信你們敢搶!你們敢當眾劫囚,那是死罪!你們,你們府尊,還有你們使君,都得陪葬!”


    “那你們帶走一個試試!”


    雙方亮出了明晃晃的長刀,距離不過一步,已然是一觸即發。


    但顯然,他們又彼此顧忌,沒有擅自動手,隻是在叫喊。


    沛郡太守趙昱這會兒,就站在豫州牧劉繇的麵前,臉色如鐵,沉聲道:“使君,下官的掾屬被抓走了一半,馬上就要來抓下官。下官現在來投案,使君可以拿我的人頭,向田中丞,向朝廷邀功!若是劉使君下不去手,下官的佩劍也帶來了……”


    趙昱說著,拔出佩劍,挽著袖子,用力在上麵一擦。


    劉繇眼見著趙昱真的要在他麵前抹脖子,嚇了一跳,急忙衝過來,按住他的手,恨聲道:“你們到底要我怎樣!?”


    劉繇也是有苦說不出,滿臉憤恨。


    彭城因為笮融的謀反,已經被血洗了,除此之外漕運最重要的一個郡,就是在沛郡。


    現在,田豐帶著人馬,手握證據,按名單抓人。別說沛郡郡府了,便是州牧府也被帶走不少。


    整個沛郡,是人仰馬翻,人心惶惶,比之前年還可怕!


    趙昱冷笑一聲,道:“劉使君,是豫州牧,這裏你最大,即便田豐是禦史中丞,手握聖旨,那也不能這般肆意妄為!整個沛郡都亂了套,我等身為父母官,便是這般擺設嗎!?連個招唿都不打!”


    鍾繇奪走了他的佩劍,擰著眉看向門外,神情變幻再三。


    他對田豐自然是不滿的,這種不滿也不是一天兩天,從當年田豐在相縣大開殺戒就開始了。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田豐已是禦史中丞,手握聖旨,誰能把他怎麽樣?


    當年田豐不過就是沛郡太守,就敢脅迫他這個州牧,現在就是他調動禁軍,殺入沛郡,劉繇都不會那麽意外。


    看著趙昱的神情,他也知道,再不出麵,這個州牧,是不用幹了,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隨我來。”


    趙昱撿起佩劍,默不作聲跟在劉繇身後。


    田豐的行為,極大的破壞了沛郡的政務,尤其是,趙昱正在計劃修整田地,疏通河渠,上萬百姓張著嘴在等著,結果上上下下的官吏,被田豐抓走了大半。


    這還怎麽幹?誰還敢幹?


    這時,驛館之內,田豐靜靜坐著,默默的看著桌上的名單,神情思忖。


    這張名單很普通,上麵多半是一些商人以及一些大小世家,無足輕重,唯獨兩個名字,似乎寫的時候很用力,墨跡黑沉,粗大。


    糜芳,糜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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