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他們!拉開他們!”


    座位上的張洪急的大吼,不停的拍驚堂木。


    這些都是普通百姓,又在廷尉府大堂,總不能太過,衙役們奮力拉扯,根本拉不開,憤怒的百姓淹沒了大堂。


    四處聞訊而來的衙役衝進來,幾乎是一個一個的將人給拖了出去,然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袁譚給救出來,帶到了後堂。


    “怎麽樣?”


    後堂一間偏房內,王朗伸著頭問道。


    醫師翻來覆去折騰半天,還是轉頭抬手道:“迴廷尉,沒救了。”


    王朗,張洪等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好好的審案,結果罪犯被百姓打死在正堂,這叫什麽事情?


    張洪揮手,趕走了所有人,與王朗低聲道:“廷尉,現在怎麽辦?”


    袁譚被打死在廷尉大堂,而且案子還沒審完,這怎麽向朝廷,向宮裏交代?


    尤其是‘潁川黨’要是懷疑其中有貓膩,認為是廷尉府針對‘潁川黨’,將惹來大麻煩。


    王朗沉思一陣,道:“你老實告訴我,其中是否有你安排的人?”


    百姓憤怒可以理解,但憤怒到這種程度,就令人心生懷疑了。


    張洪迴頭瞥了眼,越發低聲道:“是有幾個人,下官已經讓人給錢封口,出洛陽躲一陣子了。”


    王朗皺了皺眉,道:“毆打袁譚,也是安排的。”


    “不是。”張洪道:“隻是讓他們帶帶風向,是百姓太過憤怒了。”


    王朗冷哼一聲,道:“不是你的人,伱猜會是誰的人?”


    張洪臉色微變,道:“廷尉……”


    “行了,”


    王朗打斷了他的話,道:“死了就死了,這個案子要的盡快結束,不能繼續損害丞相、朝廷的聲譽,我去一趟尚書台,說明一下即可。你將案情了結,將判詞貼在門外。”


    “是。”張洪道。但他心裏還是覺得,這裏麵頗為詭異,還有別人的手筆。


    ……


    王朗還沒到尚書台,消息已經先一步到了。


    鍾繇下意識的瞥了眼荀攸,與荀彧道:“袁譚被百姓打死,未必是一件壞事,轉圜餘地大了很多。”


    袁譚被憤怒的百姓打死,至少會減輕朝廷麵臨的壓力,袁紹要謀反的借口也並不那麽充足。


    荀彧神色不動,道:“各州州牧以及一些郡守將陸續進京,我們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說服他們,完全支持‘建安五年施政綱要’,並戮力同心,全力推動。”


    荀攸仿佛沒有察覺到鍾繇的目光,道:“吏曹也準備好了,對於一些語焉不詳,遲疑不決之人,會安排他們輕鬆的事情,或者請他們辭官。”


    鍾繇有些意外的看著荀攸,這種自斷羽翼的行為,不是荀攸的風格。


    荀彧輕輕點頭,道:“我已經擬定了一份名單,等我們見過各州州牧後,名單會擴大,吏曹要做好準備。”


    荀攸飛速接話,道:“好。”


    荀彧抬頭,仿佛聽到外麵的腳步聲,道:“公達,你見一見王廷尉吧,我與元常去見何顒與劉岱。”


    “好。”荀攸起身,轉身向外走去。


    等他走了,鍾繇麵帶疑惑道:“公達這是怎麽了?”


    荀彧拿起身邊的茶,淡淡道:“今天有個風聲,諸葛玄即將進京,接任吏曹尚書。”


    鍾繇一怔,道:“他不是打定主意不入仕嗎?”


    荀彧喝了一口,道:“何顒與公達一同入朝,劉岱是宗親,這兩人的態度至關重要,一定要說服他們。”


    鍾繇已經明白了,所謂的風聲,多半是荀彧放出去的。


    就這樣輕鬆的拿捏住了荀攸,簡單,直接,有效。


    “我來。”鍾繇嚴肅著臉道。


    他慣常嚴肅著臉,但朝野都知道,這位鍾仆射是出名的善於遊說,三羌,烏桓,鮮卑都是他為欽使,安撫再三。


    荀彧看著他,道:“吏治,賦稅,戶丁,土地,這四大項,從吏治開始,目前的重點還是賦稅。”


    鍾繇作思索狀,道:“治粟都尉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另外,遏製土地兼並,也要落到實處。”


    大漢朝廷的賦稅,絕大部分來自於土地,是以‘賦稅問題’,歸根結底,還會落在戶丁、土地上。


    兩人說著,對視一眼,頓時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連年戰爭,製造了無數人口死亡,同樣遺落了眾多的荒地,對朝廷來說,是不缺地的,但另一方麵,世家大族也在趁機發戰爭財,土地,尤其是腴田基本都落在士族大戶手中,同時,這些士族大戶也成了受難百姓的‘庇護所’。


    因此,士族大戶比以往更加膨脹,有地有錢有糧,更有無數青壯,隨時可以武裝。


    相對而言,朝廷在地方的權力影響本就微弱,即便多年改革,企圖增加控製力,可‘穩定’對於世家大族來說同樣彌足珍貴,他們消化了戰爭中的迅猛發展,在地方上的影響力與控製力更是不同以往。


    大漢朝廷推行的‘新政’,想要從他們身上收稅,麵臨的阻力可想而知。


    這些阻力在‘新政’推行這麽多年後,朝廷深知其中的艱辛,是以感受到壓力最大的尚書台,不說唿吸不順,那也是舉步維艱。


    兩人對視著,沉默半晌,鍾繇道:“你是打算從哪裏開始?”


    荀彧道:“並州。並州地廣人稀,連年戰亂,相對壓力小一些,由並州開始,也算積累經驗。”


    鍾繇也猜到了,頓了頓,道:“好,司隸不能亂,不過,我覺得青州也可以同時進行。”


    荀彧神色動了動,搖頭道:“力量不夠。”


    大漢朝廷雖然已經實際上控製了北方八州,可對於地方上的實際掌控力,跟不上來說,還在依托於地方的士族大戶,同時在兩州‘開戰’,朝廷將麵臨巨大的壓力,各種資源應對上,也是‘捉襟見肘’。


    鍾繇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道:“那就並州!晚上我們宴請何顒。”


    作為並州牧,何顒在並州的‘新政’推行上,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他的態度,執行力,都是對‘新政’的成敗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荀彧坐著沒動,欲言又止。


    宮裏要出京微服私訪,這給尚書台平添了巨大壓力。


    “還有事情?”鍾繇看著他問道。


    荀彧起身,道:“沒事,走吧,我也去見見陳宮。”


    鍾繇麵臨疑色,卻也沒有追問,與荀彧往外走,道:“洛陽府尹儼然等同於以往的司隸校尉,隻不過沒有兵權,聽說,他最近在三輔之地推行‘兵農一體開墾’,還是頗有成效。”


    荀彧點頭,道:“陛下對他也頗為讚許,近年來,他安置了災民數十萬,能力不錯,品行俱佳,將來或可入尚書台。”


    鍾繇道:“我去年在宮裏,聽陛下的意思,好像有意陳宮去工曹。”


    “這些再說吧,司隸不能亂,但‘新政’也不能停。”


    荀彧與鍾繇邊走邊說,出了尚書台。


    ……


    宮外,袁譚的判決書被貼在了廷尉府外,引來了無數駐足圍觀。


    在刻意的引導下,洛陽城的輿論鋒芒直指袁氏,將荀彧徹底給摘了出來。


    孫權喬裝打扮,仔細看過判決後,悄悄離開,來到不遠處一個茶樓。


    “舅父。”孫權進到包廂,抬手見禮道。


    吳景神情凝重,道:“坐下說吧。”


    孫權依言坐下,靜等著吳景說話。


    吳景神色沉思,仿佛不知道怎麽開口,好半晌才道:“朝廷這邊誅殺了袁譚,袁紹肯定有動作,徐、豫州聚兵吳郡,到底是針對袁紹,還是你兄長,尚且難說。”


    孫權早就接到了吳景的密信,臉上也疑惑的道:“朝廷這次處置的有些果決,而且仿佛有意逼反袁紹,這是有什麽陰謀嗎?”


    吳景輕歎一聲,道:“非同以往了。朝廷拿下徐、豫二州,已經有了興盛之象,無懼任何叛亂,袁紹反不反,對於朝廷來說,疥癬之疾。”


    孫權深深擰眉,朝廷的強大,對他們來說,並非是好事情。


    孫權雖然才十四五歲,可已經十分成熟,認真思索半晌,道:“舅父怎麽看?”


    孫策占據吳郡,被夾在朝廷與袁紹之間,可以說是相當兇險。


    吳景為此也想過多日了,道:“陛下之前一直在推動孫劉聯姻,那劉備雖然能力不濟,但總歸是宗親,又是豫州將軍,與他結親倒也是不錯的選擇,早日將你們二姐送入豫州吧。”


    孫權麵色遲疑,道:“這一點,怕是不夠吧?”


    吳景點點頭,道:“你兄長那邊自有考慮,你無需多慮。蔡邕或者鍾繇有女,我想辦法讓你婚配,你可有異議?”


    孫權一怔,旋即抬手道:“願聽憑舅父安排。”


    吳景看著孫權,心裏微鬆。


    這孫堅二子,一個勇猛無畏,一個心思縝密,都是當世不可多得的人才。


    吳景盡心盡力的為孫家外甥謀劃,沉吟著道:“再過幾日,我送你入宮侍讀,陛下對你兄長頗為忌憚,你要小心謹慎,與二位殿下的關係要謹慎處理。雖說大殿下是默認的東宮太子,但未正式冊立之前,一切都有變數,切莫大意。”


    這樣是宮裏早就要求的事情,吳景拖延多日,現在隻能應命了。


    孫權沉色點點頭,心裏不由得緊張起來。


    袁譚的身死,令他倍感不安。如果說洛陽是龍潭虎穴,那皇宮就是刀山火海,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吳景見孫權點頭,心裏還在思慮。


    這些手段,根本不足以幫助孫策在吳郡立足,還需要其他手段。


    可他雖然是工曹尚書,看似位高權重,實則遠離權力核心,在無形中被孤立,對於孫策的幫助,微乎其微。


    “我再想辦法,為你兄長謀劃一樁親事吧。”吳景道。


    在這種時候,幾乎沒有什麽手段比聯姻更為有效了。


    孫權看著吳景,道:“舅父,朝廷裏,真的無人可用嗎?”


    吳景看著孫權,細思著他的話,不由一怔,道:“你的是意思?”


    孫權道:“以我來看,朝廷並非鐵板一塊,有些人,是可用的吧?”


    吳景深深的注視著這個外甥,道:“你是指……”


    孫權抬起手,手指沾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


    吳景看著那個字,緊緊皺眉,旋即伸手抹掉,道:“我盡量想辦法試一試。”


    孫權旋即一笑,道:“舅父也無需為兄長太過擔憂,袁紹看似兵多將廣,但寒冬臘月,他不會貿然開戰。即便開春,也不會。袁紹沒能占得豫、徐二州,便處於守勢,不會貿然公開叛亂,他隻能向南,吞下荊、交二州,聯絡益州劉璋,三羌,共抗朝廷,二分天下。”


    吳景搖了搖頭,道:“殺子之仇,豈是那麽容易忍下的。我們能做的都做了,隻能看天意了。”


    到了這種時候,他們的選擇並不多,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但也是絕佳的機會!”


    孫權卻並這麽想,雙眸隱晦閃動,道:“舅父,這何嚐不是一個機會!袁紹叛逆,為天下所不容,如果兄長擇機,先行滅袁,盡得荊、交二州,以江東基業,坐觀天下,未嚐沒有大業之機!”


    吳景臉色驟變,左右四顧,繼而沉聲低喝道:“休得胡言!”


    孫權卻直視吳景,道:“舅父,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朝廷的‘新政’,這些正常破肖王莽新朝,必然激起天怒人怨,或是自毀之舉!”


    吳景老臉糾結在一塊,心裏堵的慌,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內心來說,他還是有那麽一點向著朝廷的,希望大漢中興。


    可他也有自私的一麵,希望家族不倒,香火永續。


    孫權說的沒錯,朝廷的政策,是‘自殺之舉’,是一種由上而下的強迫,別說地方上了,便是六曹,便是尚書台,最支持宮裏的‘潁川黨’,都是在強大壓力下,不得不執行。


    這樣‘不得人心’的國策,可想而知會帶來怎樣的反彈以及可怕後果。


    吳景心裏掙紮著,無奈的歎息道:“謹言慎行。”


    孫權微笑著,道:“舅父,隻要朝廷這一次不是針對吳郡,那麽我們便有機會。依朝廷的的‘新政’,至少需要三年時間,三年,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了。”


    聽著好外甥的話,吳景心裏的天平開始傾斜,默默點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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