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張方臉,目色威嚴,女人五官柔美,披著一方薄薄的羊絨披肩,看兩人前來,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盞,隨即露出抹優雅笑容。


    年樂微一垂眼,在腦海中對比十幾年前兩人的模樣,朝兩人露出一個懵懂生疏的微笑。


    “抱歉。”年樂笑容純淨澄澈。


    “讓你們等了我這麽久。”


    第41章


    七年前。


    “部長, 感化院裏的資料全被燒完,這個孩子辨別不出國籍。”


    濃烈的焦臭味隔著三層口罩依然清晰,西裝胸口別著華國徽章的中年男人看向助理所說的孩子, 安靜片刻後, 從車裏扯出一個裹屍袋,蓋住辨認不出國籍的焦黑軀體。


    木架上的餘燼帶起黑煙, 火星閃滅, 隨時有複燃的趨勢,熱浪湧動,搜尋人員抬出一塊塊難以辨認的焦炭, 現場的人即便見慣了災難後的場景, 仍舊無法直視眼前的一切。


    麵前殘存的現場, 位於大洋彼岸,之前是一所感化院,收容各種“有問題”的青少年。


    上網成癮、不服管教、頂撞父母都是他們的罪名, 孩子們大都是被哄騙到這裏,然後再也無法離開。


    毆打和虐待在這裏似乎是家常便飯,大火過後, 也有燒毀程度較低的軀體,上麵的青紫於痕,各種傷疤, 交錯縱橫。


    許多孩子在火焰來襲時, 甚至沒有掙紮。


    “部長,死亡人數已經到了兩百一十七人。”助理被煙霧嗆的咳嗽幾聲。


    “有幾處人被燒在一起, 需要進一步剝離;搜救人員發現一處地下室, 正在排查。”


    男人麵色凝重,這所感化院是封閉式管理, 如果當時晚上大門沒有鎖住,隻要能給孩子們留一處逃出的通道,也不至於釀成這場慘禍!


    “here,help!”


    一處突然傳來搜救人員的聲音,周邊人幾乎瞬間湧了過去,人們傳遞消息,目光難以自抑的聚焦在華國搜救隊身上。


    助理快步過去了解情況,幾句話一出,助理難掩震驚的看向自家部長。


    “部長,地下室裏有個幸存的孩子!好像是華裔!”


    男人一怔,在所有人注視下,不顧形象飛奔向地下室入口,顧不上狹黑的過道,深一腳淺一腳踩入地下室匯集的汙水中。


    助理拿手電筒跟上,照亮底下環境,相比說地下室,這裏更不如說是一處監牢。


    汙水味道極其難聞,加上高溫,更是熏的令人作嘔,體型驚人的老鼠一點都不怕人,立起灰黑身體站在陰影中觀察來者,幾間監牢門上隻有一個鐵焊的小窗口,能從外麵拉開,能看到裏麵的情況。


    助理不久前才得知,這所感化院會將無法“感化”的孩子扔入小黑屋懲罰,但從沒想過小黑屋會是這樣的環境,別說孩子,就是成年人在這裏,都壓抑肮髒到根本無法待下去。


    兩間監牢都是空的,男人拉開下一間監牢的查探窗,手電光探入,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往角落裏縮了縮。


    “開門!”男人迅速讓開位置,讓搜救人員砸開房門,巨大的砸擊聲,讓裏麵的人顫著縮更緊了些。


    打開房門,男人收起手電筒,發現這裏在頭頂地方有一處小小的開窗,被鐵絲網著,算是留了個氣孔。


    “別怕。”男人眼睛一點點適應這裏的環境,小心靠近灰影,“我是從華國來的,我叫周遠。”


    似乎是聽到熟悉的口音,灰影緩緩扭過頭,目光遲鈍的對上男人黑發、小麥色的皮膚。


    “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周遠試著和眼前的孩子建立起聯係,卻看到灰影麵對自己,努力的,一點點站了起來。


    鐵絲網透下一點光,少年缺乏營養的頭發淩亂肮髒,周遠這才發現少年臉上戴著黑色禁食麵罩,皮質綁帶收束在腦後,襯得周邊皮膚,透出肮髒下的白皙。


    少年臉上的禁食麵罩被綁的極緊,這是狂躁型精神病患者才會戴的東西,用來防止患者發病咬人,或是吞吃異物,他身上的灰色連體服也是束縛衣改成,綁束他的雙臂,衣物上,還帶著老鼠啃咬過的痕跡。


    唯一幹淨的,隻有麵罩上方的眼睛,琥珀般的淺淡顏色,宛如在教堂過道中漫步,彩色的光映在臉上幻動,帶著陽光的溫度,溫柔緩慢。


    周遠從短暫的震驚中迴過神,上前快速解開束縛衣背後的綁帶,指尖觸到少年嶙峋的脊背。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輕的卻像是一床被子,周遠忍著心底的沉重,脫下西裝外套蓋住少年腦袋,抱著災難後唯一的幸存者走出地下室。


    黑煙彌漫,搜救人員站在灰燼中,目光齊齊聚集在被西裝外套蓋住的生命上,少年瘦消的一截手臂滑露出來,是許久未見陽光的蒼白。


    “部長,醫生已經替他檢查過,嚴重營業不良,有被毆打的新舊傷高達一百多處……他表示記不得被送來前的事情,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名字,感化院裏隻有代號……


    據一位給感化院送物資的車主說,他在十年前就知道有這麽一個華裔孩子,這意味著他五六歲時可能就被送來……”


    歸往華國的飛機上,助理向周遠匯報搜集到的信息,每聽幾句,周遠眉頭忍不住皺的越來越深。


    十年前就有條件被送到國外的感化院,說明這孩子家境可以稱得上富裕,可偏偏越是這樣的家庭,裏麵人的心腸卻更加歹毒。


    周遠看向坐在一邊的少年,雖然才相遇不到幾天,但能看出這孩子的性格,絕對稱得上好,就像上飛機時,空姐給了他紙和彩筆解悶,他就在那安靜寫畫,一個多小時都沒挪地方。


    少年手中的筆停了許久,周遠收起資料,起身站在少年身後,看到白色紙張上,縱橫交錯的黑色網格。


    像是地下室中,那一方帶著鐵絲網的小小透氣孔。


    “需要別的顏色嗎?”周遠下意識放輕聲音,看著畫上僅有的黑白,試著給少年遞一支彩色的筆。


    少年抬眼看向周遠,認真搖了搖頭,拿起黑筆,在網格交錯的幾個方位,加重黑點。


    “這是什麽?”周遠低頭,看著黑點和網格,有種熟悉的感覺。


    “星,星位。”少年被關的時間太久,說話還不太順暢,蒼白的指尖點上黑點,最後停在網格最中間的黑點,琥珀色的眸中帶過一分暗色。


    “天元。”


    幾個術語一出來,周遠瞬間明白過來,少年畫的網格,是一方棋盤。


    “你喜歡圍棋?”周遠瞬間露出笑意,坐在少年對麵,拿起一支紅色的筆。


    “我倒是學過幾年圍棋,我們來下一盤?”


    助理聽到部長明顯謙虛的話,忍著笑意,快步走過來圍觀。


    少年稍顯拙態的點了點頭,看了周遠一眼後,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放在白紙上。


    “這是要和我猜先?”周遠看到少年動作,笑著往另一張紙上寫了一個數,抬眼看向少年,“這裏沒有棋子,我用數字代替,你拿的單還是雙?”


    “雙。”少年眼眸帶出分亮色。


    “猜對了。”周遠笑著拿開手,紙上赫然是一個“8”。


    “你執黑,我執白。”


    少年拿黑色彩筆,右上星位三三占角,周遠用紅色彩筆畫子,落子在左上星位小目,兩人你一筆我一筆,助理在旁邊看的一知半解,卻發現少年越下越快,自家部長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助理抬頭,一眼就看到少年一掃之前的沉寂,整個人腰背修挺,眸色帶光,沉穩而愉悅,蒼白的臉上帶了一點血氣,鼻梁上的一顆小痣,襯得少年眉眼愈發動人。


    之前在醫院摘下麵罩時,助理就被這孩子麵容驚豔了半晌,要是能讓他再補充點營養,恐怕會更好看。


    “我這是……輸了?”周遠看著紙張眉頭緊蹙,甚至都不太清楚,為什麽會輸,這才下到中盤,節奏已經被少年帶亂,應該是自己太過輕敵。


    “再來一盤。”周遠坐姿一正,重新拿出張紙,快速畫下格線,點好星位。


    紙頁用了三四張,助理才堪堪迴過神來,隻見部長眉頭緊擰,再看之前幾盤,竟然都讓少年中盤取勝。


    要知道部長十幾年前就開始學下圍棋,還有一位職業高段的棋手朋友指點,部長和他朋友都能下的有來有迴,怎麽在這少年手裏,好像都過不了幾招。


    “我輸了。”周遠眉頭鬆開,手在旁邊虛空抓了幾顆棋子,放在紙頁上表示認輸。


    連下幾盤,周遠方才感覺到少年的棋勢竟是厚而大,子力幾乎沒有重複,高低遠近、攻守兼備,控製力強到你幾乎察覺不到對方在操縱。


    周遠拿起之前幾盤紙頁,稍一複盤,就能發覺少年的心力之巧,幾乎是妙手不斷,好幾處是周遠根本想不到的設計。


    周遠目光動了動,看向少年,試探詢問,“我們複盤一下第一局?”


    少年點頭,不用找之前下的紙頁,拿過張新紙,直接在上麵將第一盤的棋局畫了出來。


    助理睜大眼睛,看著部長手裏的棋局,再對比少年畫出的,竟然是一子不差!


    “這孩子,以前是學過圍棋的,童子功紮實,天賦也很高。”周遠已經看出情況,抬手捋過少年臉側垂下的頭發。


    “那怎麽……”助理欲言又止,到底誰家會把這樣一個聰明又有天賦的乖孩子,送去那種見鬼的地方?!


    這如果是自家孩子,那不得是全家人都當心尖尖上的寶貝供著!


    周遠看少年的目光溫和微動,再想起家裏那個混世魔王,不由得一陣無奈。


    “叔,叔叔。”少年抬眼看向周遠,眸子清澈純淨,吃力咬字。


    “謝謝,救我,我,報答你。”


    “報答我?”周遠忍不住一笑,再次摸上少年腦袋,開玩笑般詢問,“你要怎麽報答我?”


    “帶,壞人,給叔叔。”少年目光堅韌,眼底掠過幾分暗色。


    “都,送給,叔叔。”


    “要不你和我家那個混世魔王配合一下?”周遠笑著開口,“他可剛進了外事局培訓,一天到晚嚷嚷著要當國際刑警。”


    周遠玩笑的話音剛落,隻見少年真的開始思索起來。


    “給我,叫他。”少年拿出一張紙到周遠麵前,麵色是意外的認真。


    “哈哈哈哈哈哈!”周遠忍不住大笑起來,走過去將少年緊緊抱在懷裏,拍拍少年單薄的脊背。


    “你現在不要想這麽多,恢複健康比什麽都重要。”周遠聲音慈愛,抬頭看向飛機舷窗外的景色。


    “把過去拋到腦後吧孩子,從前的事已經過去,你吃的苦已經夠多了,未來應該隻剩下快樂。”


    窩在周遠懷裏的少年垂了垂眼,眼下發紅,半晌後悶聲小小的“嗯”了一下。


    用整整一年多時間恢複言語功能,自學後進入高中,高中三年畢業。


    年樂拿著錄取通知書,腳步輕快的迴家,剛到門口,意外聽到裏麵爭執的聲音。


    “我們要放長線釣大魚,爸你知道他們涉案金額有多少嗎?單是根據這一條線索現在查到的,就有十七億美元,這些錢被隱藏轉移後,都是用來助長更嚴重的犯罪活動!”


    “周鬱,就是七十億美元,我也不允許你把年樂牽扯進去!”周遠的聲音忍著怒意。


    “你知不知道這個孩子到今天,有多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逃離,你讓他重新迴去,你有沒有為他想過!”


    “且不說你退休了覺悟沒之前高,就是年樂,你覺得他真逃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多少次看見他晚上睡在衣櫃裏,多少次吃到迴去吐,又有多少次下棋頭疼到暈過去,那些人,他總要麵對的!”


    “你之前為什麽不說?我會給樂樂請最好的心理醫生,我會盡我的全力保護他,你休想讓他進你那灘渾水!”


    “爸,你保護不了他一輩子。”


    “你給我迴來!”


    房門突然打開,年樂對上周鬱猝不及防的眼睛,手指抵在唇邊,做出噤聲手勢,抬手順勢幫他關住房門。


    兩人去往廢棄的樓梯間,周鬱沉默許久後,從兜裏摸出個包裝淩亂的禮物盒,遞給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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