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樂沒有在意弟弟的小動作,吃完飯後按點出門,走出別墅區掃輛小綠車,精力充足迎接第二場比賽。


    此次的對手是位中年男子,來的比年樂還要早些,提前坐在台位上,看見對手一到,立即起身寒暄,還不忘給對麵青年一張自己的名片。


    年樂接過中年男人的名片,名片中間寫著“張遠陽”三個大字,主營迴收廢舊家電。


    “不僅僅是舊家電,舊衣服、舊手機我也收,小夥子要是有這方麵的需求給我打電話,我專車上門!”中年男人眉飛色舞的介紹業務,注意到周邊幾個棋手看過來,立即上去勤快的分發名片。


    個體戶的世界,果真不容易,到哪都得拓展業務。


    年樂收好名片,餘光掃到旁邊台次,地麵上正躺著一張中年男人剛剛分發出去的名片,坐在對應位置的也是個中年棋手,身上穿著低奢品牌的衣物,腕間手表一看就價值不菲,稱得上一句衣冠楚楚,姿態傲然。


    張遠陽看著地麵上的名片一頓,熟練的低身去撿,不看周圍人鄙夷或是不屑的目光,下意識撿起新印出來的名片,吹了吹名片背麵的灰。


    周邊幾人直盯男人,突然有點懷疑自己接的名片,會不會也是他從哪撿起來的,張遠陽忽的意識到這點,捏在手裏的名片,瞬間成了個燙手山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我家親戚似乎有台舊冰櫃。”清潤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張遠陽抬頭看過去,隻見坐在自己對麵的年輕人,正微笑看著自己。


    “張老板,麻煩你再給我張名片。”


    “行行行!”張遠陽立即反應過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新名片遞過去,當著眾人的麵,將之前那張落地的名片,忍著內心的不舍,扔到一邊的垃圾箱裏。


    周邊幾人目光挪開,張遠陽坐迴自己的位置,再看眼前替自己解圍的青年,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好感。


    “這名片,是我姑娘給我設計打印的。”張老板壓低聲音,眼中帶著分笑,“我姑娘學的就是平麵設計,挺吃香的行業。”


    年樂麵帶笑意,垂眸看了眼手裏的名片,點了點頭。


    “你這小夥子人真不錯,我都不好意思贏你了。”張遠陽“嘿嘿”一笑,興奮的搓了搓雙手,年樂一眼看到男人指腹上的棋繭,輕一抬眉。


    以前常年下棋的人,拿棋的位置會磨出繭,還曾有人通過看對方手上的棋繭,來判斷對手的實力,但現在自從有了網絡,大家都是點鼠標或者觸屏,棋繭反而變的少見,整個會場裏,磨出這麽厚棋繭的,恐怕也沒有幾人。


    “以棋會友,張老板盡力就好。”年樂心神微凝,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琥珀色眸子澄澈。


    “第三屆弈心杯,第二輪預選賽正式開始!”主裁判中氣十足,張遠陽看了眼麵前的青年,按下棋鍾。


    年樂第二輪抽到先手,開局星小目,對白棋星小目,年樂指尖黑棋落下,小飛掛白棋星位,張遠陽一尖夾,年樂黑棋利落一跳,下出常見的ai套路。


    “年輕人,看到我的棋繭,欺負我不上網是吧。”張遠陽摸了摸下巴,眼中露出分笑,“隻可惜,我有個好閨女,不僅給我下了軟件,還給我找了不少棋手和ai對戰的視頻。”


    當年圍棋ai一出現,就給圍棋領域帶來巨大的衝擊,對於職業棋手而言,毀滅性尤其嚴重。


    在深深痛恨過ai後,更多棋手開始利用ai,把ai當做跳板,將圍棋引入更高的層麵,尤其現在的年輕棋手,受ai影響更大。


    但ai也有其劣勢,尤其是遇到複雜的局勢,會很難判斷一些棋子的潛在價值,並且缺少風格和創新,張遠陽盯著棋盤目露精光,抬手將棋局支配的更為繁複。


    但沒想到大叔也是常學常新。


    年樂露出抹笑意,指尖夾黑棋落左下星位小尖,棋勢依舊穩沉。


    兩人駐在左下開始廝殺,張遠陽手夾棋子,看著棋盤麵色沉重,眼前的年輕人下棋的手法竟然和自己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即便在這麽複雜的棋局中,他依舊積極主動,有幾手棋甚至比ai還要離奇而精準。


    兩個小時過去,張遠陽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怪圈,看眼時間甩了甩頭,想再重新審視棋局,隱隱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自己這邊,迴頭看卻也發現不了什麽。


    整整四個小時,在最後一枚棋子落下後,張遠陽有點脫力的坐在椅子上,抬手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之後的數子和簽字都有點恍惚,對麵人都走了,張遠陽還迴憶著剛剛的棋局,直到有人拽了拽自己衣角。


    “叔叔你好。”一小女孩站在張遠陽麵前,壓低聲音小心詢問,“叔叔你贏了嗎?”


    “沒有。”張遠陽簡直一把辛酸淚,這年輕人簡直不講武德,把自己下的一愣一愣的。


    “叔叔你什麽水平啊?”小女孩拿出個本本來,準備記錄。


    “業餘七級。”張遠陽抹了把臉,“要不是我年齡大了,我絕對能去考職業!”


    “叔叔加油。”雪琪朝眼前的叔叔做出個加油姿勢,往前走了幾步準備離開,卻突然想到什麽,拿著小本本又退了迴來。


    “叔叔,能問一下你輸了多少目嗎?”


    張遠陽伸出手,做出個非常六加一的手勢。


    “七目?”小女孩低頭記錄。


    “輸了六目半。”張遠陽有點有氣無力,隱約感覺對方明明能贏自己更多,但最後數出來,確實是這個目數。


    看著下班高峰期的人流,年樂蹬著小綠車,知道自己距離和霍蔚然說好的飯點,已經遲了半個小時。


    之前說好不會餓著他,但今天戰線拖的確實有點長,迴去多給他燒一個菜,看看能不能讓這個叛逆弟弟忽略時間問題。


    年樂幾乎是快步趕到別墅,輸入臨時密碼開門,隻聽廚房方向隱約傳出響動,過去一看,霍蔚然正單手將一碟肉片倒入鍋中。


    肉片進鍋的瞬間,油花飛濺,年樂看到一團火焰瞬間從鍋口冒出,伴隨大團白色的水蒸汽,直衝天花板。


    幾乎沒有猶豫,年樂上前一把拿起鍋蓋快速蓋住炒鍋,關閉天然氣,迴頭一手打開水龍頭,握住霍蔚然手腕,將他被油濺到的胳膊放到流動水下。


    霍蔚然下意識想抽開自己的手,卻被身邊人握的更緊。


    “別動。”年樂穩住唿吸。


    “要多衝一會。”


    第6章


    冰涼的流動水,迅速帶走手臂上的熱量,隻有手腕處,是被對方緊握的溫暖。


    熱油飛濺、蒸汽湧出時,霍蔚然注視麵前熊熊燃燒的火焰,仿佛有什麽東西會從中飛躍而出,跨過烈火,衝入胸腔。


    腎上腺素快速上升的感覺,霍蔚然已經很久沒有重溫過,短暫的恍惚後,便是胳膊上的冰涼,緊握的手腕,以及加速躍動的心髒。


    不知道年樂是什麽時候迴來,霍蔚然下意識想收手,卻被握得更緊。


    “別動。”


    對方的聲音依舊溫潤,聲線平穩,沒有麵對突發事故的慌亂,也沒有對始作俑者的控訴不滿。


    “要多衝一會。”


    眼前人頸間帶著些薄汗,是匆忙趕來的證據,他脖頸處皮膚透白細滑,像是上等的岫玉。


    心跳仍舊沒有放慢速度,霍蔚然清楚這不是心動,是腎上腺素分泌的作用,會讓唿吸加速,心跳加速,皮膚發紅。


    曾經在賽道上飆到二百六十碼,也有同樣的效果,但身體逐漸習慣後,就需要二百八,三百,三百五,三百八,最後到了賽車的極限,欲望卻沒有盡頭。


    自來水“嘩嘩”流過霍蔚然的胳膊,年樂看了眼旁邊的鍋,發覺它不再燃燒,緩緩鬆了口氣。


    弟弟就這一條胳膊能用,再傷了就是雪上加霜。


    雖說當時答應室友,不讓他弟弟餓死就好,但其他意外,能避免是最好不過。


    年樂握著霍蔚然的手腕,抬眼去看當事人,霍蔚然對上那雙琥珀色的溫潤眸子,快速側臉,耳廓毫無察覺的緩緩升起一點粉紅。


    一隻手做飯絕對稱得上高難度,至於弟弟為什麽要挑戰,年樂隱約覺得,似乎與昨天他獨自成功洗衣晾衣有關,並且自己還鼓掌,相當於加助了他的行動。


    “幫兇”這個罪名恐怕是逃脫不掉。


    衝洗超過二十分鍾,年樂關水查看霍蔚然胳膊,發覺上麵隻剩下幾處微紅。


    “有灼燒感嗎?”年樂抬眼詢問。


    霍蔚然唇動了動,似乎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言語,片刻後對上年樂眸子。


    “你握的地方,比濺到的位置更燙,請不要誤會話裏有別的意思,我隻是單純描述客觀事實。”


    霍蔚然語氣透出幾分不近人情,強抑著心跳和聲調,讓聲線冷淡如常。


    年樂聞言剛想鬆開霍蔚然手腕,卻看到他胳膊上殘存的水滴,作為傷過胳膊的人,年樂清楚知道,一隻手幾乎可以擦遍全身,除了那條完好的胳膊。


    年樂隨手抽出兩張餐巾紙,雪白的紙巾還未貼近他,隻見弟弟下意識往後退一步,似乎是抗拒兩人之間的親密接觸。


    年樂手頓了頓,隔著紙巾,快速去霍蔚然胳膊上的水珠,立即鬆開緊握他手腕的手。


    也不知道這弟弟怎麽練的,力氣大的驚人,剛剛在水流中掙紮,自己險些握不住他。


    霍蔚然之前沒有察覺到熱油燙到的位置,但被隔著紙巾擦拭後,霍蔚然感覺到被擦地方在發燙發癢。


    手腕被鬆開,像是突然失去了什麽,霍蔚然靠近水池,打開水籠頭,繼續讓水流衝過自己的皮膚,尤其是燙癢的地方。


    年樂靜靜看著弟弟把手腕和自己剛剛擦過的地方又衝洗一遍,他似乎很介意自己觸碰,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表明自己的好惡。


    年樂向來自覺,別人不喜歡的事就會注意避免,這也是為什麽在學校與宿舍其他兩人關係一直很好的原因。


    現在的環境其實和宿舍無異,並且對方還是戶主,看來以後要注意,盡量減少與霍蔚然肢體上的接觸。


    雖然弟弟差點燒了廚房,但飯還是得做,年樂揭開鍋蓋,用筷子夾起塊肉片,隱約看到上麵的血水。


    “我從……那層拿的牛肉。”霍蔚然目光微低,示意了一下冰箱的冷凍室,拿過發焦的鍋,單手將裏麵的殘餘倒入垃圾桶,放入水池,一手拿過鋼絲刷,麵色嚴肅。


    這種程度的鍋放洗碗櫃裏洗不幹淨,作為事故過錯方,需要承擔後果。


    “你把牛肉解凍了幾分鍾?”年樂看著霍蔚然努力刷鍋的模樣,往裏麵擠了兩泵洗潔精。


    霍蔚然盯著鍋裏的焦黑沒說話,動作明顯頓了頓,年樂意識到什麽,眼眸輕抬。


    “你沒有解凍?”


    “沒有。”霍蔚然低頭刷鍋,聲音有些悶。


    “那你是怎麽把一整塊凍肉切成片?”年樂去看切菜板,上麵明顯的刀痕,已經說明了情況。


    他用蠻力“哐哐”剁開的。


    年樂努力壓住想要上揚的嘴角,幾乎能想象到這位弟弟單手笨拙剁凍肉的場景。


    “冷凍的東西入熱油,很容易炸鍋失火。”年樂注視著霍蔚然手中的鍋,如果沒看錯,被鋼絲球刷的,表麵防沾層已經沒剩下多少。


    霍蔚然用清水衝洗鍋,低低“嗯”了一聲。


    “今天我來遲了,也有我的過失。”年樂看向霍蔚然,“以後你想做什麽,不太清楚的地方可以問我,如果我在外麵……”


    年樂摸出手機,打開薇信二維碼展示給弟弟。


    “加個好友,我們就能遠程聯係,比賽後我會開機。”


    霍蔚然幾乎一眼就看透麵前人的意圖。


    他想要我的聯係方式。


    “我沒有薇信。”霍蔚然冷淡開口,撕下兩張廚房紙巾擦鍋。


    年樂收迴手機,打開企鵝。


    “我也沒有它。”霍蔚然將鍋擦的仔細,不看年樂遞到自己麵前的手機。


    想起霍蔚然常年在澳洲生活,年樂本想查一查澳洲群眾用什麽社交軟件,但看弟弟態度冷硬,年樂也意識到對方不想和自己交換聯係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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