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似乎是一下子就過去了,轉眼間就入了秋,公孫婉兒也換上了保暖的秋裝。


    她照常早起,候在老夫人的院子裏等著老夫人起床後問安。然後二人一起用過早飯,在園子裏走走,便去上課。


    晉朝也有私塾,是由官府和世家共同出資,聘請告老的官員,當世的名士授學。


    然而,這類的私塾非世家子弟不得入學,並不如現代那樣普及。


    偶有積善之家籌資山野間開設私塾,入學率也是極低。因著這個時期沒有科舉製,選官沿襲魏時訂立的九品中正製,寒門士子想要入仕無比困難。


    即便有幾位紫運當頭,得以入朝,也多半不得誌。


    晉朝的朝堂之上多世家子弟,中正選拔官員之時,也多是以世家子弟為主。


    說白了就是拚爹的,若不是世家出身。那麽便需要才名,可才名需要鄉間造勢,便需要銀子,講白了還是拚爹。


    公孫婉兒的大哥公孫昊和二哥公孫靖已經都入了建康有名的儒文學館。


    家裏的姐妹們也請了先生教學,在府內設有學堂。


    可公孫婉兒自幼身體不好,老夫人又愛護得緊,才單獨為她聘請了郭義。說來,這也是公孫婉兒同旁的姐姐們不親近的原因,因著平日裏根本就不見麵。


    郭義脾性古怪是府裏眾人皆知的事情,所以公孫婉兒早早的便到了書房候著。


    可沒想到一向不遲到的郭義竟然遲到了,公孫婉兒坐在座位上寫了好幾張大字,寫著寫著又拿起一本書發起呆來。


    直到門口的簾子被人打起來,公孫婉兒急忙放下書高興的跑過去迎郭義,“先生來了,先生今日怎麽遲到了?”


    嘴上看似關心,心裏卻在想著,你看你看,平日裏我若是遲到便要受罰,可現在你遲到了,我也要罰你。


    或許是因為近幾天日子無聊的關係,能捉弄先生公孫婉兒還是很高興的。心裏開心,不自覺的臉上也顯露出來。


    郭義低下頭看見的,就是公孫婉兒彎彎的眼睛,和賊兮兮的笑容。


    他挑了挑眉,疑惑道,“婉兒在想什麽?”


    公孫婉兒連忙擺擺手,“沒有什麽,沒有什麽的,先生為什麽遲到?”


    “這個啊……”郭義沉吟片刻,還不待公孫婉兒想出捉弄他的法子,郭義忽然道,“某去請辭了,今日起,便不再是你的先生了。”


    請辭?公孫婉兒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郭義,這個書呆子這是又鬧什麽別扭?


    記得他上迴請辭,還是因為公孫婉兒字寫的不好同郭義頂嘴說寫字無用。


    郭義罰她當場作了一首詩,事後,郭義便提出要請辭。


    說是自己才疏學淺,教不了公孫婉兒了。


    後來在祖母的再三挽留下,郭義才勉強留下來。之後,公孫婉兒便發現她學習的東西變難了不止一點兒。


    與此同時,郭義還不遺餘力的在文人圈子裏為公孫婉兒宣傳造勢,讓整個建康都曉得了她的才名,也讓她如今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了。


    隻是她也知道,郭義是個一根筋。他在外麵邀友人賞詩,對自己大加讚譽,不過是因為自己真的喜歡,而沒有什麽功利心思。


    不過,現在,他為什麽又要請辭?


    公孫婉兒細細迴想了一下自己近幾天來的所作所為,她貌似並沒有再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那郭義為什麽要走?


    “先生,不知學生哪裏做的不好,還請先生指教。”公孫婉兒急忙躬身施禮。


    “你很好。”郭義頓了頓,“隻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中原大亂,外族趁機占我北方,有誌之士焉能坐視不理?”


    公孫婉兒心裏咯噔一聲,果然要上戰場了?腦海中不由又浮現出郭義的各種死狀。


    “先生……”公孫婉兒晃了晃腦袋,眼睛定定的看著郭義,確定他現在還活著。“文人治國,武將安邦,各司其職,天下才能安定。先生詩詞歌賦,經史子集或有所長,可沙場征戰多莽夫。先生去了,隻怕不能施展所長。”


    “誰說我會上戰場?”郭義失笑道。“司空荀藩老大人不久前命人來邀我舉事,我打算北上略盡綿薄之力,做個謀士。”


    荀藩?公孫婉兒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似乎曆史上,這位老大人再過兩年就會死於開封。樹倒猢猻散,當下局勢複雜,先生若是投奔了他去,誰知道會受什麽連累。


    再者說,估摸著時間,司馬睿就要南下了,東晉也要建立了。


    先生這個時候卻要去做荀藩的謀士,記得荀藩是奉了吳王世子撫軍將軍司馬鄴,自己的外甥為皇太子,將來與司馬睿衝突定是在所難免的。


    中原大亂,時人各奉其主,征戰殺伐不斷,躲都來不及。郭義一介白衣卻硬要卷入這場紛爭,真是嫌命長。


    想到這裏,公孫婉兒連忙道。“不可不可,荀藩不可。”


    “不可?”郭義愣了愣,疑惑的看著極力反對的公孫婉兒。


    隨後索性在公孫婉兒麵前坐下來,擺出長談的架勢。


    公孫婉兒見狀也坐下來,卻遲遲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難道要告訴先生自己來自未來,知曉這天下未來的事情麽?


    可,不這麽說的話,怎麽阻止這個書呆子去送死?


    猶豫間,公孫婉兒從郭義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藍色百褶裙,搭白色披帔,圓圓的娃娃臉上是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成熟以及困惑和不安。


    她怔了一瞬,郭義也察覺了不對,轉念一想,不禁失笑道,“是某之過,婉兒再早慧,不過也隻是個五歲的孩子罷了。”


    說罷喃喃道,“某對你期望過高了,這天下形勢,某都看不分明,你又怎能看透呢。”


    搖了搖頭,郭義就要起身,公孫婉兒卻靈光一閃道,“先生,婉兒雖不知外麵的事情,也不懂天下大事。可卻知道這位司空老大人不是明主,也未必能匡扶天下。先生若是有心,不如去投入琅琊王麾下,你若是去,他必會重用先生。”


    “琅琊王?司馬睿?”


    郭義思索半響道,“這位雖也是皇室宗親,可說來,世人皆道他庸碌,不過中人之資。憑借天潢貴胄的出身被幾家招攬是真,王家和他親近是真,可日後難免被王家掣肘,怕是難成大事,何談匡扶天下?”


    郭義先前教授公孫婉兒識字,學習一些簡單的啟蒙讀物,到了後來教授的內容雖增加了難度,可像這樣討論天下大勢還是第一次。


    或許郭義心中已經亂了,不在乎傾聽者是誰,隻求有人訴說,稍解苦悶。


    公孫婉兒聽著郭義一語道破司馬睿日後身死的根本原因,不由咋舌道。她的這位先生倒也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這一點看的倒是清楚的很。


    司馬睿雖然憑借王家的輔佐建立東晉,穩控江南,可最後還不是受製於王家,最後氣急攻心而死。


    而收複中原,最終還是成為了一句空話。


    公孫婉兒歎了口氣,中原諸將,皇室宗親,死的死,逃的逃,整個天下都亂成了一鍋粥。收複?談何容易啊。


    “先生……”


    公孫婉兒猶豫了一會兒,打斷了郭義的侃侃而談,“先生可曾聽說過通天法師張觀聖這個人麽?”


    郭義怔了怔,似乎是沒想到公孫婉兒會忽然將話題轉到這裏來,不過他還是下意識的答道,“張道長有通天緯地之能,某前些日子還有幸得見道長,與道長一番交談自覺受益匪淺。足見道長能得皇室看重,不是沒有道理的。”


    交談?得見?


    公孫婉兒撇撇嘴,這個老道士在家裏還真是閑不住。


    不過有張老道和郭義相交在先,她忽悠起來也更加容易一點兒,畢竟,好歹自己也是掛著張老道的徒弟的這一重身份的。


    於是便接著道,“先生竟然知道恩師?說來,婉兒前些時候得師父青眼得以拜入師父門下,也得了師父不少指點。”


    郭義點點頭道,“婉兒天資聰穎,或與張道長有緣,這事,某是知道的。”


    公孫婉兒聽郭義說出的有緣二字,也是鬆了一口氣,時下玄學之風盛行。故此人人畏道,敬道,訪道。這也是為什麽張觀聖如此受世人看重的原因,何況,張觀聖還曾是皇家客卿。可就怕郭義不信這些,說出什麽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話來。可他能信緣分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足見,還是受到了玄學影響的。


    聽到郭義的迴答,公孫婉兒把握也更大了幾分。於是公孫婉兒眼珠子一翻開始說瞎話,“師父曾說,這位琅琊王啊,造化不凡!”


    “何況,正因為他庸碌,才更需要名士輔佐。”


    “先生,您要去投奔的老司空荀藩老大人的外甥,可也是皇室中人!”


    郭義細細想了一番,點頭道,“撫軍將軍,司馬鄴。”


    “人心偏私,這位老大人又何嚐不是想成為從龍功臣。又何談匡扶天下!”公孫婉兒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卻正好戳中了郭義的軟肋。


    天下啊!郭義你不是一心想要匡扶天下麽?可你要去投奔的這個人,其實也是個不顧蒼生,隻為自己爭權奪利的卑鄙小人啊,如此,你還要去投奔效忠麽?


    郭義忽然就沉默下來,半響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從剛才到現在,坐的時間實在有些久,公孫婉兒腿腳有些麻了。於是趁著郭義走神兒,小心的動了動腿,沒想到卻讓一直沉默的郭義醒過神來。


    他微微上挑的眉眼此時帶著滿滿的審視,看著公孫婉兒,忽然緩緩道,“婉兒說的這些,某都聽明白了。婉兒阻某去投奔荀藩老司空,改投琅琊王。在某看來,這些小孩子的話,不過都是托詞……”


    “可……某卻信某一手教導出來的學生,既如此……某便去會會這位琅琊王,是否真的值得某去投奔效忠……”


    說罷,郭義站起身來,公孫婉兒也緩緩的要跟著起身。


    郭義匆匆走到門口處,才探手打起簾子,忽然又放下了。


    反而轉身,衝著公孫婉兒長長的一揖到地,“今日,受教了。”


    在公孫婉兒的驚訝中,郭義打起門簾,大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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