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諫議大夫張燾的桃色事件似乎成了雙方開戰的號角,一時間彈章如雨滿天飛,李乾的工作量都加大了許多。


    不過也沒辦法,自己造的孽,咬著牙也得受著。


    對於雙方攻訐的這些彈章,李乾對大多數官員都采取了寬容處理,隻有一些實在太過分的才會做出罷官奪職或者降職轉調的批示。


    而且對於蔡京、秦檜雙方,他的總體處置策略是各打五十大板,這就使得雙方的總體情況還處於平衡中。


    值此京城官場動蕩的時刻,京兆府內卻是一片安靜。


    蔡卞身材英挺,一席利落的青色官袍,頭戴烏紗帽,皺眉望著眼前的蔡攸:“你近來三番五次地來見那幾個嫌犯,究竟所為何事?”


    蔡攸笑嘻嘻地給他遞上一杯茶:“二叔,小侄這不是也想幫您問出些有用的東西嘛!”


    “用不著你幫忙!”


    蔡卞卻不怎麽待見這個大侄子,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沒事兒,不妨多讀讀書,學學聖人禮儀!不要整天和你爹混在一塊,為虎作倀!”


    “侄子這不就和二叔來學習了嗎?”


    蔡攸走過來笑嗬嗬地給蔡卞揉肩捏腿:“二叔,這人可是奸相秦檜的黨羽,要是真能從此人身上挖出點什麽來,定然能扳倒秦檜這奸人。”


    “您不是最痛恨這種奸臣了嗎?”


    “嗬~”


    蔡卞冷笑著望了他一眼:“你當我是聾子瞎子嗎?近日你爹和秦檜鬥的那麽兇,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


    “正是因為如此,才有扳倒秦檜的希望啊!”


    蔡攸為他捏著肩膀,苦口婆心地勸道:“二叔,您想想,秦檜的奸黨遍布朝野,樹大根深!若不是我爹站出來,誰又敢對此人動手呢?”


    “你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丘之貉罷了!”蔡卞臉色很差。


    蔡攸給他捏著肩膀,無奈道:“二叔,您就算想除掉這一丘上麵的兩隻貉,也得一個一個來吧?”


    “您就說吧,如今有機會,您想不想把秦檜這賊人扳倒?”


    這話倒是說進了蔡卞的心坎裏。


    就算要除奸,也得一個一個來!


    “自然想。”他臉色緩和了些許,輕輕點點頭。


    “嘿嘿~”


    蔡攸笑嘻嘻地道:“那二叔您就不該攔著我啊!最起碼,不能太快把那個叫周磊的放走!”


    說起那人,蔡卞倒是皺了皺眉。


    “此案中蹊蹺甚多,疑點重重,就算你不說,結案之前我也不會放人的!”


    “不過你要審他,也莫要濫用刑罰!”


    蔡卞轉頭盯著大侄子,淡淡地道:“前日我聽聞你想對此人用刑,可是真的?”


    蔡攸無奈攤了攤手:“叔,這人都是嫌犯了,還不能用刑啊?再說了,不用刑我怎麽審啊?我還想來問問您,為啥要讓人攔著我呢?”


    “案情尚未明確,此人或許並非命案兇手。”


    蔡卞皺眉道:“若冤枉了好人,將其關押在此本就不對,若你再濫用刑罰,更是有違朝廷法度!”


    “您就放心吧!”


    蔡攸無奈道:“二叔,我就告訴您,能和那秦檜沾上邊的,指定沒幾個好人!冤枉不了他!”


    “要不我再給他翻出點別的罪名來,多罪並懲罰?”


    蔡卞一雙幽邃的黑眸盯著他:“若你能找出來,那便是好。”


    “但若你為他隨意捏造一個罪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蔡攸被看的打了個哆嗦,急忙舉起一隻手來做保證:“二叔您放心,沒有就是沒有,侄子我定然不會捏造罪名的!”


    蔡卞這才閉上眼睛,朝門口抬了抬下巴:“去吧!”


    “唉!多謝二叔!”


    蔡攸興高采烈地應下,就要出門往外跑。


    隻是剛邁出門檻,身後又傳來了蔡卞的聲音:“不要參與太多你爹的事,他喜好舞弄權術,早晚要反受其害!”


    “你既然還願意叫我一聲叔叔,我不希望你陪他一起傾覆。”


    蔡攸腳下一頓,轉身向蔡卞深深躬身行了一禮,這才快步向大牢裏走去。


    當他帶著身邊的一眾衙內、隨從,來到大牢門口時,卻被麵帶難色的牢頭攔了下來:“蔡公子,您們還得稍等一會兒。”


    “嗯?”蔡攸不複方才在蔡卞麵前的嬉皮笑臉,攥著折扇,麵色不悅。


    他還沒多說,但他身邊的那些狐朋狗友們已經開始鼓噪了。


    “怎麽往日來不用等,今日就偏偏要等了?”


    “就是啊!我們蔡公子進去審個犯人還要等,你要不要迴去請示請示蔡推官啊?”


    “實在不行,你就去蔡府請示請示蔡仆射嘛?”


    “哈哈,恐怕他連蔡府的門都進不去……”


    牢頭急的滿臉是汗,可又惹不起這些個衙內們,便苦苦解釋道:“諸位公子、少爺。”


    “不是小的不讓進,而是裏麵有人探監啊!探視的正是你們要審的那人!你們要是現在進去,碰了麵不是也不好看嗎?”


    一聽裏麵有人探監,眾人也不再吭聲了,紛紛望向蔡攸,等著他做決定。


    蔡攸沉吟了片刻,一揮折扇:“走,進去看看!”


    有探監的正好,撬不開那小子的嘴,從探望他的人身上可能還有突破呢??


    “我們蔡哥要進去,還不趕緊開門!”


    “就是!別磨磨嘰嘰的!趕緊!”


    見這些人執意要進,牢頭也沒辦法,隻得苦著臉乖乖打開門,放這夥人進去。


    走進陰濕濕、臭烘烘的大牢,一眾衙內都下意識地捂上了鼻子,麵帶嫌惡之色。


    蔡攸一馬當先,向著關押那周磊的牢房快步走過去。


    那裏是整座大牢中條件最好的地方,單間、通風好、光照好,每天還有正常的飯食吃、每天有獄卒換馬桶……


    蔡攸曾經還想把他換到下麵的水牢裏,給這貨好好洗巴洗巴,然而他二叔蔡卞卻不同意。


    罪名未定,人說不定根本就不是他殺的,這種情況又怎麽能關進水牢呢?


    不光是他,這裏麵的獄卒也很忐忑。


    這踏馬可是秦相的親戚,誰敢不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以往有這種大人物進來,都是要好吃好喝地伺候著,要是人家願意出錢,他們都能從窯子裏請兩個姐兒進來給他吹拉彈唱陪睡覺。


    隻可惜,這次的這位似乎沒這種愛好,讓獄卒們少抽了一份份子錢……


    蔡攸腳下不停,快步轉過幾個彎,隱隱聽到前麵一陣陣哭聲。


    眾人遠遠向牢內一看,發現關押那周磊的單間裏,還有三女一男四個人。


    一個中年美婦正與周磊抱頭痛哭,口中還不斷喊著我的兒。


    周磊穿著一身髒亂的囚服,頭發散亂地披下來,也是不斷抹著眼淚,小聲抽泣著。


    另外三人似乎是一家子,一個不斷抹眼淚的美婦人,一個身著黑絹直裰、留著胡子、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年方約二八之齡的女子,容貌……極為秀美嬌俏,氣質獨特婉約,讓見慣了美人的蔡攸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身後的眾多衙內們也是看得一呆,迴過神來後,紛紛目放綠光、摩拳擦掌,但又都不敢動作,便擠眉弄眼地慫恿著最前麵的蔡卞。


    “蔡哥,這麽標致的小美人可不多見了!”


    “是啊蔡哥,這不上去好好和她們絮叨絮叨?這牢房裏的就是成好事的地方!”


    “就算整不到那小美人兒,那兩個年紀大一點兒的也不錯啊,反正那周磊就攥在蔡哥手裏,她們還能不就範……”


    蔡卞瞥了他們一眼:“這可是秦相的親戚。”


    衙內們一滯,這才訕笑著收起了心思。


    秦相是對蔡京蔡大人無可奈何,但要是專注起來要搞他們,那定是誰也跑不了的。


    聽說從前和秦相作對的那些人都被趕盡殺絕了,沒人敢用腦袋去試試他的手段。


    他們這邊的動靜瞞不過牢房裏麵,那留著短須的男子轉過頭來,望著他們這群人,眉頭微微皺起:“爾等乃何人?”


    蔡攸走了幾步上前,取出從蔡卞那裏得來的令簽:“在下奉了推官之命,前來提審疑犯周磊。”


    他提審了周磊這麽多天,也不是一無所得。


    至少蔡攸就已經認出來,在場這些人分別是這周磊的母親,他的姨母、姨夫和表妹。


    牢房裏的周磊望見蔡攸,下意識便打了個哆嗦,身子往床上縮了縮。


    那中年男子皺了皺眉頭,打量著蔡攸:“你是京兆府內的獄卒?”


    “不是。”


    他打量蔡攸的同時,蔡攸也在打量著他們:“蔡推官是在下的叔叔,在下隻是來幫叔叔的忙而已。”


    眼前這幾人著裝雖然看起來不錯,但也似乎是正常水平,遠遠沒到很華麗的地步。


    而且他也從周磊那裏了解過,他姨夫乃是正六品的太學博士,有這樣的官位,似乎也能支撐起這種生活……


    蔡攸心裏很鬱悶,你們是秦檜的親戚,難道不該依附他,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嗎?


    一個個都這樣算什麽事兒??


    如此一來,從這些人身上得到線索的可能就更小了……


    周磊的姨夫皺著眉頭:“隻有令簽,卻無吏身,如何提審犯人?”


    一旁周磊的姨母附在他耳邊提醒道:“他就是蔡京蔡仆射的兒子。”


    蔡推官的侄子,就是蔡仆射的兒子。


    蔡攸不以為意,笑著道:“要獄卒也簡單,去外麵叫一個來就是了。”


    周夫人聽到自己兒子要被提審,哭的更是傷心,但周磊卻咬了咬牙,一把推開了她。


    “娘,我沒事,你們還是快走吧!”


    “傻兒子,我的傻兒子……”她抓著周磊的手,眼睛腫的像桃子。


    蔡攸故作無奈地笑了笑:“這位夫人,我也是被叔叔所托,不得不過來的。”


    “等我們問清楚案情,要是周磊真和那案子沒牽扯,立刻就會把他放迴去。”


    “你們不要審他了,他根本就沒殺人。”


    周磊的母親起身望著蔡攸,一個勁兒地抹眼淚:“你們要多少錢,我都給你們……”


    哦?


    蔡攸眼睛一亮:“夫人你有多少錢?”


    “我有三千兩多銀子,還有我的嫁妝,都給你……”周夫人更咽著就要從荷包裏拿錢:“先給你一百兩定金……”


    “別,別!”


    蔡攸急忙伸手製止她:“夫人,在下不是那個意思。”


    作為前前宰相的女兒,當今權相的親戚,你這點家當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很難讓人往秦檜身上扯啊……


    “我是說,您有多少錢都不重要!”


    蔡攸糾正道:“在下是不會為了錢,就歪曲法度的!”


    “若周磊真犯下了事兒,誰也救不了他,但要若他是清白的,也沒人能把他怎麽樣?”


    蔡攸清秀的外形配合他正氣凜然的話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周夫人聞言也怔了片刻。


    蔡攸笑了笑,接著道:“您看周磊在牢獄裏住了這麽多天,身上可曾有一絲傷痕?”


    “因為他隻是有嫌疑,並未定罪,所以在下特地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牢房,也從未用過刑罰,隻是按例詢問而已。”


    “這……”周夫人愣住了。


    事實確實如此,周磊身上確實不見什麽傷痕。


    “夫人,您還是趕緊走吧。”


    蔡攸無奈地道:“若是探監的時間太長,說不定我就要被叔父懲罰了。”


    “好,好……”周夫人連忙點頭。


    如今兒子要被這人審問,周夫人又豈敢讓他受罰?


    待這一行人離開,蔡攸的跟班衙內們才齊齊圍上前來。


    “蔡哥,這一家子豈不是和秦相更親近?您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既然撞著了,怎麽也得審一審啊!蔡哥……”


    蔡攸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們一眼:“他們又不是犯人,怎麽審?”


    “那人是太學博士,你要把一個六品官和他家人扣在大牢裏審嗎?”


    因為與武將勾結的原因,文官們本來就對蔡京的觀感不是太好。


    而這種國子監裏的博士、學官與翰林、言官等等一樣,都在清貴官職之列,甚至學官的地位還要更特殊一些。


    若今天在這裏扣下這麽一個太學博士,那可就要犯眾怒了,原本那些中立的官員,恐怕立刻就會站到另一邊去。


    到時候,估計秦檜做夢都能笑醒了。


    被蔡攸訓了一句,幾個衙內萎萎地縮了縮脖子。


    蔡攸臉色確實不太好看,他在為豬隊友的智商深深憂慮。


    “叫上幾個人在他們家附近盯著,看看這些人每日都去哪,和秦檜又有什麽交集……”


    “唉~好嘞,蔡哥!”幾人這才領命而去。


    蔡攸轉過身,望著牢房裏的周磊,麵上露出一個滲人的笑容。


    “周磊,我們再來聊聊。”


    ……


    文官們殺的如火如荼,主力不在京城的武將們也很難做什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撕逼大戰。


    每當這個時候,黑臉的趙大就會想念起自己的弟弟來。


    要是他還在京城,那該多好啊!


    趙府中,一處頗為廣闊的演武場上。


    趙匡胤身著一件粗麻布短打,手持一根盤龍梢子棍,橫眉而對。


    周圍五名身強力壯,膀大腰圓的軍漢赤膊持棍,虎視眈眈,身上一條條猙獰的傷疤隨隆起的肌肉蠕動,分外駭人。


    忽然,一道暴喝聲傳來,趙匡胤身後一人突然發難,棍若長槍,帶起一陣勁風,向趙匡胤後腦襲去,竟是沒有半分留手!


    於此同時,周圍四人也齊齊跟上,或戳或劈,齊齊向趙匡胤殺去。


    然趙匡胤卻不慌不忙,看似肥胖的身形騰挪輾轉,異常靈活。棍若遊龍,蓋、挑、攔、甩……帶起一陣陣唿嘯之聲與沉悶碰撞聲,將來襲攻勢一一化解。


    五名軍漢攻勢急促猛烈,威勢駭人,每一擊都砸開空氣,仿若劈山。


    趙匡胤卻依舊應對得當,甚至還有餘力反擊,棍影綿綿,其上鐵環鐺鐺急促作響,帶動梢棍巧妙地繞過五名軍漢密集的棍網,落到他們身上,就是一道青紫。


    正是那:大破四門鎖四方,古樹盤根不可擋。風吹荷葉背上轉,金絲纏蘆法更強。飛舞梨花堪無敵,怪蟒狂伸棍梢纏。二棍戲水風擺柳,三式蝶花妙無窮。


    六人纏鬥了將近半刻,趙匡胤這才開始漸漸落入下風,落到他身上的棍子也漸漸多了起來。


    “唉!不打了!不打了!”


    趙匡胤蕩開襲向他後背的三根長棍,靈活地跳出了戰圈:“好些個日子沒練了,這棍法都生疏了。”


    “大人棍法出神入化,何來生疏之說?”


    為首麵相憨厚的軍漢深藏不露,上來就拋出一句水平線之上的馬屁。


    “哈哈,還是你老石會說話。”


    趙匡胤大笑著走到一旁,放下了盤龍棍,拿過侍女送來的毛巾擦著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水,笑著道:“不過這局勢最近不太安穩,這棍法倒是時候再拾起來了!”


    他帶著石守信來到演武場邊緣,坐在樹蔭下的小桌茶幾旁,幾名軍漢護衛在周圍。


    “是啊,這局麵是越來越不太平了……”


    石守信也感慨著道:“金國那邊異動不斷,現在朝廷又出兵吳越,不知吳國那邊得到消息,又會如何反應。”


    “吳國再怎麽反應,也是困獸猶鬥!”


    趙匡胤卻絲毫不擔心這個:“聽說孫武都掛印離開吳國了,還有何可懼?”


    “以三十萬禁軍,對陣不到十萬的吳兵,要是再出什麽幺蛾子,不如找塊豆腐一頭裝死算了!”


    他帶著幾分無奈道:“早知道是這種萬無一失的局麵,就不該讓廷宜跟著去!”


    石守信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趙匡胤緊接著又道:“若當初預料到蔡京與秦檜能咬的這麽兇,就該把他留在京城拱火,可比放他去吳國有用多了!”


    石守信嘴角抽了抽,強笑著附和道:“趙二哥確實擅長……把握人心。”


    “是啊!”


    趙匡胤靠在小椅子背上,歎了口氣:“這幾天我來來迴迴想了好幾個法子,可總覺得差了點東西,容易出破綻。”


    “看來論起挑唆事兒來,我這功力倒是遠遠不如他啊!”


    石守信笑著安慰道:“大人放心,就算您不出手,也有別人出手,希望這京城裏繼續亂下去的人可不少!”


    趙匡胤也緩緩點了點頭。


    事實確實如此,最近他已經聽到一些小道消息了。


    ~~


    希望京城裏繼續亂下去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唐國公李淵。


    唐國公府,後院園林,夕陽西下,鬆濤陣陣。


    李淵正與兒子李建成在府後園林中漫步,青草漫過腳踝,涼風蕭瑟,拂動他們的紫衣華服。


    “近些日子,陛下已經從內承運庫賞去兩萬兩銀子了。”


    李建成無奈道:“照這樣下去,那裏麵的銀子都要被他浪費完了。”


    李淵也歎了口氣:“他這是有意為之,陛下這是不想再讓我們握著內帑了。”


    “這怎麽行?”


    李建成頗為憤憤不平:“咱們給先帝賠了那麽多銀子,如今剛迴來本,這就讓他把內帑要迴去?”


    “他想的也太美了吧??”


    “這也是人之常情。”


    李淵有些無奈,繼續道:“誰又願意讓自己的錢包被外人拿在手裏呢?”


    “真是個小白眼狼……”


    李建成忍不住吐槽道:“可不能讓他拿迴去,反正爹您是他叔叔,他要是強行往迴要,您也有理由應付他。”


    李淵則皺著眉頭:“這正是陛下的聰明之處。”


    “如今他一直管內帑要錢,待內帑裏的錢被花光了,到時候如何?若宮裏繼續要用錢,我們難道要繼續補貼他嗎?”


    李建成對這種情況也早有預料:“隻管著他的吃穿用度、不讓他餓死就行了,要是還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要求,統統沒門!”


    李淵歎了口氣,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小皇帝辦事兒總是給人眼前一黑的感覺,天馬行空,別出心裁。


    但願他不會再冒出什麽壞點子來。


    “之前告訴你的那件事兒,辦的怎麽樣了?”李淵話頭一轉。


    李建成急忙迴道:“早就派人去了,估計這兩天就能見分曉。”


    “好。”李淵點了點頭。


    文官們之間的鬥爭,還是太溫和了。


    不痛不癢的彈劾、挖黑料、上眼藥……一點也不刺激。


    中書省與尚書省之間的鬥爭更為尤甚!


    這兩者之間還隔著一個行政流程:門下省,所以有很多手段都用不上。


    隻要門下省有心控製,遏製住中書省的一些下作手段,並且監管著尚書省的一些卑劣手段,鬥爭的規模就始終不會太出格。


    要知道,往年裏中書與門下、尚書與門下之間的鬥爭才是真刀實槍呢!


    激烈時甚至還在承天門廣場上上演過全武行,直接群毆起來,讓圍觀的武將們大唿過癮。


    李淵負手望著遠處夕陽的餘暉,帶著李建成繼續向前走著:“你讓人做做準備,除了他許諾給咱們的,盡量在這事情中拿到更多好處。”


    “好,父親。”李建成應下聲。


    就算李淵不吩咐,他也會這樣做。


    兩人繼續向前走,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怒吼嚎叫聲從遠處的一座低矮的閣樓裏傳來,同時伴隨的還有隱隱的咚咚聲。


    李淵一怔,幽幽歎了口氣:“不知怎麽著,走著走著就走到這來了。”


    李建成抿著嘴唇,什麽都沒說。


    李淵目中閃過一抹失望,但麵上還是笑著道:“迴去吧,該吃飯了。”


    “是,父親。”李建成跟著他,向來時的路轉迴去。


    ……


    秦檜與蔡京相互攻訐的這段時日裏,宋昪的案子又審理了兩次,但依舊沒出什麽結果。


    倒黴的大理寺卿鄢懋卿想撞牆的心都有了,他這陣子跑了好幾次嚴府,向小相爺嚴世藩求指點。


    然而,似乎是因為嚴嵩不帶他去賑災,所以嚴世藩這陣子的興致也不怎麽高。


    他隻是讓鄢懋卿乖乖等著就行了,就是拖著這案子,兩方誰都不要偏袒。


    等事情出了變化,再甩出去。


    鄢懋卿聽得直冒青煙,滿臉問號。


    您這話說和不說有什麽區別??


    我當然知道哪方都不能偏袒,也知道要把這事兒甩出去!


    可問題是,能甩出去嗎?


    第二次審理的時候,他就想把事情甩給禦史台。


    大家都是三法司,我們大理寺主審了一次,也該輪到兄弟部門了吧?


    隻是蔡京黨羽卻上躥下跳,極力阻撓這事兒。


    禦史台那踏馬可是魏征的老巢,雖說裏麵可能有幾粒沙子,但魏征的話基本還是很管用的!


    不是因為官場製度,按製度來說,禦史大夫對下麵的禦史們基本沒多少約束力,禦史們個個都能越過禦史大夫,單獨上本。


    魏征能讓下麵那些禦史信服,靠的是他的個人魅力!


    那些愣頭青禦史,個個都對他服氣的不行,讓別人很是無奈。


    這案子要是進了禦史台,魏征說不定把宋昪的腸子都給他翻出來。


    這對蔡京一幹人等來說,根本沒法接受。


    甩給禦史台不行,鄢懋卿又想甩給刑部。


    這次反輪到秦檜那邊鬧騰了。


    刑部是蔡京的自留地啊!


    他蔡京是刑部尚書,這案子要是讓刑部主審,那結果還踏馬用想嗎?


    是以,倒騰來倒騰去,大家發現,隻有讓大理寺接著審,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結果。


    “小相爺,這根本沒法往外甩啊!”鄢懋卿對麵前的嚴世藩大吐苦水。


    這陣子他急的一直掉頭發,連新納的小妾房裏都不願意去了。


    “急什麽?”


    嚴世藩用獨眼瞥了他一眼,別具一番風情:“我估摸著,也就這兩天了!”


    他手裏拿著一布袋粳米,正一小把一小把地喂給腿旁的綠頭鴨子,慢悠悠地道:“這麽拖下去,該著急的是蔡京。”


    “他們的後招估計也快來了。”


    鄢懋卿哭喪著臉:“小相爺有所不知,或許等不著蔡京的後招,我就先粘一屁股屎了!這案子久審不下,那幫瘋狗禦史已經彈我審案不力了!”


    “聽含章說,昨兒個一天就有三個折子!”


    “彈你又如何?”


    嚴世藩撇了撇嘴:“景卿啊,不是我說你,你膽子幹嘛這麽小?如今你管著這案子,秦檜還敢對你怎麽樣不成?”


    “可每次被彈,那奏章上的朱批都要罰我一個月俸祿!”


    鄢懋卿欲哭無淚:“我今年的俸祿已經被罰完了!”


    要是遲到被罰俸祿,鄢懋卿也不覺得有啥,畢竟那是真真切切地犯了錯。


    可現在分明就是躺槍啊!


    嚴世藩嘴角也扯了扯,罰俸祿?這踏馬叫個什麽事兒?


    小皇帝也真有夠缺德的。


    “秦檜照批了?”


    鄢懋卿無奈道:“批了。”


    “秦相派人來跟我說,如今正是關鍵時刻,他不好在這種小事兒上和陛下作對,免得再生波瀾,隻能再苦一苦我了。”


    聽到秦檜這個極品迴答,嚴世藩臉上的肥肉更是抽了抽,手裏的粳米都撒到地上幾粒,惹來綠頭鴨子不滿的嘎嘎聲。


    可對這種情況,嚴世藩也沒啥辦法。


    罰俸祿這種事兒畢竟不算嚴重,總不能再鬧上去嗎?


    “苦就苦吧……”


    嚴世藩摩挲著綠頭鴨子的綠頭,無奈道:“反正你也不缺那點俸祿。”


    在近些日子嚴世藩的照料下,這隻鴨子已經恢複了原先的油光水滑,再也不會去啃樹皮了。


    “唉~”鄢懋卿也歎了口氣,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白白丟了總會心疼的。


    就在兩人都沉默了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


    院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一身大紅官袍的通政使羅龍文一臉激動地快步走了進來,邊走邊喊道:“來了!來了!”


    “來什麽了?含章?”


    鄢懋卿一個哆嗦,急忙站起身:“不會是又來了彈我的奏章吧?明年的俸祿我都領不了?”


    “一邊去!”


    嚴世藩把他扒拉開,連鴨子也顧不得喂了,望著羅龍文問道:“是不是蔡京的後招來了?”


    “沒錯!”


    羅龍文激動地點點頭:“隴西出亂子了!!”


    “隴西?”


    嚴世藩一怔,麵上驚訝無比,但又漸漸平靜下來:“對啊……隴西!還有隴西呢!”


    鄢懋卿也一驚:“出了什麽亂子?”


    “襄武縣的常平倉!著了!全被燒光了!!”


    羅龍文急忙道:“這次連著襄武縣的府兵大營都降了天火,被燒了一半!”


    “如今正直練兵之時,襄武府兵大都在營中,被燒死的人倒是不多,但沒了住處的府兵卻已經去郡縣衙門鬧事兒了!”


    “這麽大手筆??”


    嚴世藩都被震住了:“要是府兵嘩變起來,他們如何收場?”


    “不,不對……”


    他突然又打斷了自己的話:“這些府兵定然也是受他們控製的……蔡京蔡大人,果然手眼通天啊!”


    鄢懋卿也迴過神來,急忙問道:“小相爺,這算不算變化?”


    “能不能甩出去了?”


    這水也太深了!連府兵嘩變都踏馬的出來了,鄢懋卿是真的真的不想再摻和這事兒了!


    要是這次還沒人接盤,他就直接強行稱病,連衙門都不去了!


    反正不給我發俸祿……


    鄢懋卿心裏的小怨念不斷滋長。


    “甩!”


    嚴世藩啪地一下一捶手心:“是時候脫手了!”


    卻不料這一激動,直接把手裏的布袋掉到地上,裏麵的粳米直接灑了出來。


    綠頭鴨子嘎嘎地撲騰著過來吃米,嚴世藩卻一哆嗦,急忙蹲到地上去撿。


    “快來幫幫忙!”


    不是他心疼這米,而是萬一嚴嵩迴來,發現地上有米粒,等著他的肯定又是一頓臭罵。


    羅龍文和鄢懋卿也急忙湊上來,三個人就撅著屁股在這地上撿米粒。


    “小相爺,問題是該甩給誰啊!”


    鄢懋卿醉翁之意不在米,愁眉苦臉地問道:“先不說人家肯不肯接,秦檜和蔡京那邊肯定也不願意啊!”


    都知道這事兒已經鬧大了,又有誰願意接手這爛攤子呢?


    嚴世藩見他漏了好幾粒米,一隻獨眼怒瞪著鄢懋卿,嚇得鄢懋卿趕緊認真起來。


    “我告訴你個法子!”


    嚴世藩撿著米,悶悶地說道:“既能讓接盤……不,接案子的人不得不接,也能讓秦檜和蔡京都願意!”


    “哦?”


    鄢懋卿一驚,雙眼放光地望著嚴世藩,手下撿米的速度都快了幾分:“小相爺有何良策?”


    嚴世藩見他努力幹活,也不賣關子了,直言道:“這事兒都這麽大了,明日朝會上,你直接讓小皇帝開廷議!”


    “廷議?”


    鄢懋卿先是一怔,隨即狂喜起來:“對啊!開廷議!就得幹和珅那幫比養的!”


    這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讓鄢懋卿驚喜異常,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小相爺真乃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神人也!”


    隻不過有些事兒,樂極了就容易生悲。


    鄢懋卿舞動著雙手的時候,卻忘了自己手中還攥著一把米正往布袋裏放。


    這麽一揮,不僅米沒放進去,反倒把布袋直接甩出去了,直接拍到了“神人”臉上,布袋裏的米也嘩嘩流了出來。


    羅龍文一怔,蹲著身子默默後退了半步。


    “幹你娘!”


    嚴世藩大怒:“忙活半天都白撿了!”


    鄢懋卿訕笑著幫小相爺拿下臉上的布袋:“我來,我來,我都撿起來。”


    綠頭鴨子撒著歡兒地在地上亂啃,今兒個是吃的最開心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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