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寧和胡七對看一眼,心中有些詫異,不知該如何作答。


    馬慧蘭卻容色甚悅,一步走到前麵,笑著說道:「太好了,肖老板有請,是我們的榮幸!勞煩你在前麵帶路吧,我們這就隨你過去!」


    說著,她緊隨著小廝往前走去,其餘三人不好拒絕,也隻好跟上去。


    四人隨著小廝走到一座二層的館驛前。


    鹿寧抬頭,瞧見招牌上寫著「鳳陽樓」三個金漆大字。


    小廝引著他們,走到二樓一個最大的廂房前,方躬身說道:「幾位客官請進去吧,這間廂房已被肖老板包下,他正在裏麵等著呢!」


    馬慧蘭理了理衣衫和妝發,才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很快,裏麵傳來一聲溫柔圓潤的「請進」。馬慧蘭揚起嘴角,立刻帶著三人推門而入。


    寬敞精致的方廳中,一位身形婀娜的男子,正端坐在銅鏡前,一點一點仔細卸去臉上的油彩。


    馬慧蘭走過去翩然福身,柔聲說道:「多謝肖老板肯賞臉見我們一麵!」


    肖玉樓從鏡子中瞥她一眼,卻也不答話。


    等其他三人走進門時,他才轉過身來,越過馬慧蘭,徑自看向她身後的胡七,柔聲問道:「這位公子,方才我在台上,瞧見你看得最仔細,你可懂得戲曲?」


    胡七立刻深施一禮:「胡某平日裏酷愛聽戲,雖算不上懂行,卻也略有研究!」


    肖玉樓頓時麵露喜色,卻依舊淡淡道:「平日裏我在台上演出,台下雖是喝彩連連,我卻知,那不過是一群對戲曲一無所知的粗俗之流罷了!日日為他們表演,雖然我日進鬥金,卻仍覺得孤寂。」


    胡七笑了笑,悵然歎道:「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吧!越是在某一方麵,達到一定造詣的人,越是鮮有知音!」


    肖玉樓滿意地點點頭,輕輕一抬手道:「你們坐吧!小廝,奉茶!」


    四個人紛紛落座,小廝連忙奉上一壺茶。


    他剛要斟茶,卻聽肖玉樓輕聲薄斥道:「我的客人,有我自己斟茶。哪裏就用得著,你這粗手粗腳的人獻殷勤了?」


    小廝一驚,連忙放下茶壺,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卻又聽肖玉樓低聲吼道:「你真沒個眼力見!我在這裏招待客人,你還不快滾出去?」


    那小廝嚇了一個激靈,立刻推開門躬身退出。


    鹿寧和胡七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麽,亦不敢去拿身旁的茶杯。


    肖玉樓卸去滿臉的油彩,才翩然起身。他緩緩端起茶壺,嫋娜走向四人。


    他一眼瞧出,鹿寧在四人中身份最尊,便最先走到她身邊,俯身為她斟茶。


    斟茶時,鹿寧忍不住側目偷偷打量他,這個盛名在外的優伶:肖玉樓生得皮膚白皙、外貌俊美、身姿曼妙、美若好女,其容貌一點也不比胡七遜色。


    肖玉樓知道她在打量自己,卻也不介意,隻淡淡一笑:「多謝姑娘方才的重金打賞,還有……」


    他俯身湊到鹿寧耳邊,輕聲低語道:「姑娘的眼淚,才是對玉樓最好的賞賜!隻不過,不知道姑娘的淚是為了戲中之人,還是為了心中之人?」


    說完,他直起身來,意味深長地看了鹿寧一眼。


    鹿寧微微一怔,抬眸看到他眸底的別有深意,方幽幽說道:「杜麗娘明知隻是一場夢而已,她卻陷入太深、不肯自拔,以致最後香消玉殞。這樣愚愛的女子,根本不值得我為她哭泣!」


    肖玉樓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又徑自走到托托身邊。


    他一邊斟茶一邊揶揄道:「玉樓方才演了一場遊園驚夢,但不知壯士方才,在夢中又看到了什麽?」


    托托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仰頭飲盡茶水,潤了潤喉嚨,才滿不在乎地說道:「俺托托是個粗人,看不懂你那些個咿咿呀呀的玩意,睡一覺又怎地?」


    肖玉樓輕蔑地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不屑於再說話。


    隨即,他看了看一旁,滿臉期待的馬慧蘭,稍作遲疑了一下才走過去。肖玉樓徑自俯身為她斟茶,卻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馬慧蘭接過茶杯,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語帶譏諷:「肖老板真是好大的派頭啊!聽說別人幾次三番來請,您都不肯見一麵,今日竟受到你主動接待,還真是意外之喜呢!」


    肖玉樓麵無表情地瞥她一眼,冷冷道:「我肖玉樓賣藝雖說是為了賺錢,更是看重知己,今日與夫人同行的幾人中,有我的知己,自然要見上一見!」


    說罷,他提著茶壺走到胡七身旁,目光灼灼地看他一眼,俯下身緩緩為他斟茶:「不知公子除了戲曲,平日裏還有什麽消遣?」


    胡七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緩緩道:「琴棋書畫、吹拉彈唱、諸行百藝,胡某無一不愛!」


    肖玉樓霎時眼睛一亮,忙問道:「不知公子可願與我共合一曲?」


    胡七微微一驚,連忙看向鹿寧,見她莞爾一笑,方翩然起身:「甚好!」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二人並肩走到一旁的廂房裏。


    馬慧蘭看著二人背影,眼中火花四射,忍不住脫口讚道:「還真是容貌絕世的兩位妙人啊!」


    肖玉樓負手走到一個緊閉的門前,輕輕推開房門。


    隨即,他側過身看著胡七微微一笑,伸出手道:「胡-公子,請。」


    胡七緩步走進門去,被擺放了一屋子的各色樂器,驚得合不攏嘴:「肖老板竟會如此多樂器,胡某真是大開眼界!」


    肖玉樓麵現得色,指著滿屋樂器,笑道:「這裏的樂器都是肖某的收藏,胡-公子可以任選一樣與我共曲!」


    胡七看著他微微一笑,拱手說道:「客隨主便,不如肖老板幫我選吧!」


    肖玉樓驚訝地看著他,歎道:「看來,胡-公子也是眾多才藝傍身啊!」


    胡七微微垂眸,謙虛地說道:「家人自小對胡某管教甚嚴,所以胡某對這些樂器都略知一二,算不上精通,希望肖老板別嫌棄!」


    肖玉樓看著胡七的目光滿是驚豔,他掃了一眼滿屋的樂器,目光最後落在胡七腰間那柄笛子上:「看你隨身帶著這笛子,想必定是心愛之物,不如就它吧!」


    胡七微微一怔,隨手取下紫玉笛,淡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喜歡笛聲!」


    此時,坐在廳中的三人,在各懷心思地喝著茶。


    馬慧蘭眯起眼睛支頤沉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真是難得,能同時遇到兩個俊俏瀟灑、多才多藝的妙人,一同為自己演奏!


    鹿寧卻麵色陰鬱,心中一直想著一路來的所見所聞。


    坐在一旁的托托有些百無聊賴,他不喜歡茶,更不想聽曲兒,坐在椅子上一直動來動去,顯得很不耐煩。


    鹿寧輕聲安撫道:「兄長,再稍微等一會兒,待會兒就迴去了。」


    正說話間,屋內忽傳來錚錚幾下琴聲,婉轉而悠揚。


    不過片刻,又有幾下柔和恬淡的笛聲,緩緩揉入這琴韻之中。一琴一笛之聲,此起彼伏、你進我退、似續還斷,好似在一問一答。


    這優雅和諧的聲音衝出房間,漸漸溶入聽聞者的心海之中……


    鹿寧聽得甚是入迷,心中竟莫名感到一陣感傷。她款款站起身,循聲慢慢走過去,卻在琴房門前止步。


    窗棱上映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矮的是肖玉樓,他正坐在七弦琴


    前,信手緩緩撥弄著琴弦。他時而轉過頭,瞧一眼身旁的男子,柔指輕頓、弦聲凝絕、好似在訴說著千萬重深情。


    胡七端正地站在他身旁,悠揚的低聲隨著秋風飄揚,迴蕩在驛站之中。


    抬眸間,見到蕭然玉立在門口的少女,撞上她眼眸中閃過的一抹柔情,不由得心中一蕩,突然錚的一聲急響,笛音立止,琴聲也即刻止住。


    霎時間,四下皆靜,唯見二人深深地凝眸相望,久久佇立卻無語。


    肖玉樓瞧見胡七看著鹿寧的眼神,微微蹙起眉頭,臉上掠過一抹不悅之色。


    馬慧蘭也蓮步依依地走過來,輕聲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今日先迴去吧!托托在外麵等得都睡著了!」


    胡七連忙收起笛子,向肖玉樓拱手道:「多謝肖老板招待,我們今日先迴去了,日後有時間再來拜訪!」


    肖玉樓謔地站起身來,急忙問道:「咱們何時能再見?」


    胡七微微一怔,略一沉吟,方道:「胡某隻是路過靈州,不會在這裏滯留太久。不過,離開之前,胡某定來拜訪!」


    肖玉樓一驚,連忙走過來,蹙眉道:「你這便走了嗎?我還想與再唱出戲呢!」


    胡七扯了扯嘴角,麵上似有難色,婉轉地拒絕道:「肖老板,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明日再來,如何?」


    肖玉樓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住胡七的手腕,用幾近哀求的口吻說道:「我肖玉樓活到現在,難得一知己,懇求公子再與我唱一折戲便好!」


    胡七見他雙目盛水、眉頭緊皺,有些於心不忍,他看向一旁的鹿寧和馬慧蘭,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鹿寧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既然肖老板盛情邀請,胡-公子若是再拒絕倒顯得我們不識趣了。反正我還不累,胡-公子和肖老板請便!」


    馬慧蘭也附和道:「平日裏肖老板的戲可是一票難求呢,今日有幸看到肖老板單獨為我們表演,是何其有幸啊!」


    聽到這些話,胡七便長歎一聲:「好吧,既來之則安之。既然肖老板如此看得起胡某,胡某願意奉陪到底!」


    看到胡七讓步,肖玉樓立刻展顏一笑:「既如此,那我們不用行頭,就素身唱一出,如何?」


    胡七點了點頭:「甚好,但不知肖老板想唱哪一折呢?」


    肖玉樓垂眸沉吟片刻,輕聲說道:「既然是方才的那折《遊園》讓我們結識,那不如,咱們就唱它的下一折《驚夢》。你來唱柳夢梅,我來唱杜麗娘,可好?」..


    胡七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鹿寧,便隨著肖玉樓,緩步走入方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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