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快看!那邊好像又有熱鬧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一群人立刻往前方跑去。


    「我們往前找找看吧!兄長最喜歡看熱鬧了!」幾人四下找不見托托,鹿寧提議他們繼續前行。


    果然,他們在人群當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鹿寧和胡七相視一眼,連忙撥開重重人群走到裏麵去。


    人群當中,是一位身披孝袍的女子,跪在一張破敗不堪的席子上。她耷拉著腦袋,雙肩微微顫抖著,時不時用一雙肮髒的手,拭去眼角的淚水。


    托托就站在她麵前,忍不住向身旁人問道:「她這是在幹嘛?」


    熱心的知情觀眾隨口說道:「這姑娘說是要賣身葬父!」


    托托不疑有他,立刻從懷中掏出兩個銀元寶,遞給地上的姑娘。


    那姑娘看著麵前白花花的銀子一臉震驚,她立刻擦了擦眼淚,連忙蹭了蹭手便要去接。


    「哎,你等等!」圍觀的一位老伯立刻攔住托托,好心勸道:「這位壯士先別急啊!大街上天天都有賣身葬父的,你怎知她是真是假!好事可不是這麽做的!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上!」


    托托不過遲疑了一下,老伯就將他手中的銀子,又塞了迴去。


    地上的女子看到眼前的銀子,轉眼間不翼而飛,也不知是傷心還是絕望,竟放聲痛哭起來。


    鹿寧和胡七相視一眼,便走到了跟前,仔細打量了一眼麵前的女子:


    她雙頰塌陷、麵黃肌瘦,還算端正的臉上髒兮兮的,因為哭泣而顫抖的雙唇,也幹裂無血色。


    她身上穿著孝袍,雖然入了秋卻依舊穿著夏裝,全身更是一件首飾都沒有。


    鹿寧心中有了判斷,便柔聲問道:「姑娘,你是在賣身葬父嗎?」


    姑娘低垂著眼眸,咬唇點了點頭:「我的確是在賣身葬父,可說出來也沒人相信……」


    「那你父親的遺體,此時又在那裏?」胡七也湊過來詢問著。


    姑娘擦了擦眼淚,顫聲道:「我將父親裹了一個草席,暫時放在城西的義莊了。可即便是義莊的死屍,也都有口薄皮棺材,我卻一文錢都拿不出……」


    說到傷心處,她哭得更厲害了。


    「姑娘莫哭,你且和我說說,家父是因何過世的?」胡七的目光清澈,聲線溫柔,很快讓姑娘平靜下來。


    「村子裏鬧饑荒,我與父親無可奈何,就到靈州來討生活。卻不小心得罪了本地一個富戶,爭執之際,我父親被打成重傷。我們告去官府,可官商勾結,官老爺不但不管,還說我們吵鬧公堂,又打了我爹幾十板子。這一下子,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加上我父親心中憋屈,突然暴斃了……」


    姑娘傷心得再也說不下去,又捂著臉痛哭起來。


    胡七拿出一錠銀子放在她手中,柔聲道:「姑娘,快點去給你爹買口棺材吧,現在入土為安最重要。」


    鹿寧也拿出了一錠銀子,囑咐道:「等你葬完父親,來找我們將冤案說清,我們幫你討要個公道!」


    話剛一說出口,身旁好心的百姓立刻攔下她,勸道:「姑娘,你們相信她的話,給點錢也就算了。不該管的事情還是不要管,小心惹火上身啊!」


    鹿寧皺眉看向他,不解道:「不知老伯此話何意,我幫她為何會惹禍上身?」


    另一位年紀稍長的人說道:「這事兒姑娘還真不能管,他們得罪了厲害人物,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你要是插手此事,也沒好果子吃!」


    「俺什麽惡霸沒見過!可隻有惡霸怕俺的份兒,俺可不怕他們!」托托在一旁聽不下去了,立刻義憤填膺地嗬斥著。


    鹿寧聽聞此話,也十分不忿:「他們究竟得罪了什


    麽人,如此摸不得碰不得?」


    周圍的百姓相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沉默了。


    良久,才有人小聲說道:「他們是……惹了馬幫。那可是我們本地最大的勢力,還和官府有很深的關係,誰沾上誰倒黴!」


    「噓!你這樣說馬幫,被人聽到就麻煩了!」一眾百姓嗬斥發聲者,一個個對馬幫都噤若寒蟬。


    聽到這話,鹿寧和托托立刻變了臉色。


    托托一步走過去,揪住那人的領子,揮著拳頭怒喝道:「俺就是馬幫的!你要再敢說馬幫壞話,俺就揍你!」


    周圍聽到這話,仿佛看到鬼一樣,紛紛後退了幾步。


    賣身葬父的女子,也立刻將銀子還給胡七和鹿寧,並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你們饒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到眼下的情況,又想起方才在陳家莊的一幕。鹿寧不由得心頭一緊:馬幫在靈州的名聲如此差,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馬慧蘭不在身旁,她雖然很想追問,卻立刻冷靜下來——這件事一定不簡單,她必須要在暗中查清此事。


    想到此處,鹿寧立刻拉住托托,低聲道:「兄長別衝動!你若此時動手傷人,就真坐實馬幫的惡名了!」


    托托聽到這話立刻收斂了脾氣,順從地站在她身旁。


    鹿寧沒有解釋,又將銀子放在女子手中,輕聲道:「姑娘,你別害怕!馬幫中也許有壞人,但絕不都是壞人。這銀子你拿著。等你埋葬了父親,就來靈州分號說是少幫主的朋友,自會有人為你討要公道!」


    雖然鹿寧這樣說,可那女子還是緊抓著自己的衣衫,始終不敢抬頭看她,更不敢伸手去接銀兩。


    胡七見狀,連忙從鹿寧手中拿過銀兩,放在那姑娘手中:「姑娘,我不是馬幫的人,我的銀子你拿好!」


    姑娘微微抬頭,看到胡七溫柔和煦的目光,雙頰微微一紅,才遲疑地伸出手,接下了銀兩。


    看出大家對自己的不歡迎,鹿寧立刻拉著托托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三個人繼續默默前行。誰也沒了出門時的興奮和喜悅。


    托托憋了一肚子氣卻不能發作,鹿寧神色憂思,許久不說一句話。


    胡七知道二人心情不好,此時說什麽錯什麽,便沉默地跟在一旁。


    走了一會兒,鹿寧才驚覺道:「葉夫人怎麽不見了?」


    胡七這才說道:「方才咱們去看熱鬧時,她就直接去前麵的戲台子看戲去了。」


    鹿寧稍稍鬆了口氣,便走到胡七和托托身旁,放低聲音說道:「兄長,胡-公子,方才的事你們暫時不要聲張。這件事孰是孰非,我定會查個清楚。但在此之前,咱們不能打草驚蛇。」


    托托拍拍胸脯,憤憤道:「小鹿,你要查案算俺一個!若是俺知道誰敢為非作歹,敗壞馬幫的名聲,一定不會放過他!」


    胡七也立刻應承下來:「鹿姑娘放心吧,胡某不是多嘴之人。不過,靈州你也是初來乍到,還是小心為妙!」


    鹿寧感激地笑了笑:「多謝公子體諒!放心,我自有分寸。」


    黃昏之後,靈州城裏嫋嫋輕煙,淡淡的飄向空中,不遠處傳來陣陣鼓樂之聲。


    三人一路往東走,就到了蘇唱街的梨園。


    豁然開朗之處,便見到一座用四邊板壁圍起的蓮花棚。棚前已經圍攏了一大群人,正一邊翹首觀望,一邊拍手喝彩。


    細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剛剛散了一場戲,大家正催著下一場呢!


    看來三人來的正是時候,他們用力推開擁擠的人群走進門去,找到了最前排的馬慧蘭,向她隔了個招唿便坐了下來。


    不過多時,一陣悠揚的胡琴聲響起。台上大紅的幔布緩緩拉開。


    一位高挑纖細、身穿鳳冠霞衣的花旦,蓮步依依行至台中。


    他不過才擺了個身段、甩了兩下水袖,剛揚起珠圓玉潤的歌喉,圍欄前便已經叫好聲一片。


    見鹿寧眼中滿是疑惑,馬慧蘭秀眉一挑,洋洋自得道:「台上的這位,便是我們這裏當紅的優伶——肖玉樓,我可與他有過幾麵之緣呢!」


    鹿寧點點頭,沒有說話。


    轉頭間,她瞥見胡七正激動地站起身來拍手叫好,那台上的花旦也深深瞧了他一眼。可另一旁的托托,卻已昏昏欲睡了。


    鹿寧收迴目光,繼續專注台上的表演:


    肖玉樓演的《遊園》是《牡丹亭》中的一折:講的是杜麗娘因教書先生,教授了《詩經》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詞,便萌生了傷感之情,在與丫鬟一起遊覽了自家的後花園之後,更生傷春之情……


    肖玉樓的每一個甩袖,每一句唱腔,都拿捏妥當、恰到好處。他聲情並茂地將這一幕,表現得淋漓盡致、感人肺腑。


    待大紅的幔布緩緩拉上,弦索胡琴之聲止歇,鹿寧卻仍神陷其中、無法自拔。直到眾人的喝彩聲雷動,她方緩過神來,一低頭,卻發現手背上已濕了一片。


    她抬頭看了看天,眼中一片茫然。


    耳旁胡七意味深長的聲音,幽幽傳來:「那不是雨水,而是你的淚。你從戲的第一幕就在流淚,難道沒察覺到嗎?」


    鹿寧立刻垂下眼眸,悄悄擦了擦眼角。


    隨即,她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元寶,遞給前來討要打賞的小廝。


    胡七也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在小廝手中。


    托托被鹿寧叫醒,雖然不明所以,卻也放了一錠銀子在小廝手中。


    小廝滿麵堆笑,連連欠身答謝。


    一行人心滿意足、戀戀不舍地擠出圍欄,意猶未盡地緩步往家走去。


    背後一陣急促的叫喊聲陡然響起:「幾位官人請留步!」


    四個人駐足迴首,見方才求打賞的小廝,急匆匆跑過來:「幾位客官留步,我們肖老板有請幾位,到他的歇息之處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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