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二更,外麵的夜色更深了,大雨夾著大雪拍打著紅牆綠瓦,冷風嚎叫著穿堂而過。小玉皇後一身素服跪在先皇的床前,紅腫的雙眸中流露出濃濃的悲傷與痛苦。


    兵部尚書滿江紅邁著沉痛的腳步走進殿內,顫顫巍巍地跪在她身後,俯首叩頭:「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睿王和沛王聯手,不但策反了金甲衛還拿下了禦守司,現在他們完全是逼宮的形勢,臣等手中沒有兵權已無力阻擋!不過,臣等願意拚死一搏,將您和太子送出城去!」


    「不必了。」小玉皇後一抹臉上的淚水,平靜地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二王一旦登基坐殿,是不會放過我們母子的。更何況,誰都能逃走唯有太子不能,他的重任才剛剛開始……」


    「娘娘的意思是?」滿江紅不解地看向她。


    小玉皇後款款起身,轉過身來看定他:「睿王就要來了,本宮得去迎接他。時間不多,本宮就長話短說了。滿大人,既然先皇信任你,那本宮也用人不疑。你要答應本宮一件事,否則本宮和先皇死不瞑目!」


    滿江紅不知她要說什麽,可皇後周身露出的沉痛,讓他不敢拒絕:「請皇後放心,臣一定不負重托!」


    「好!不要問為什麽,隻要替本宮告訴那些支持太子的朝臣——不要反抗,不要做無畏的犧牲,如果真為太子好,那麽從今天開始,就全力輔佐睿王!」


    滿江紅悚然一驚,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得深深一揖,沉聲應道:「娘娘的心意微臣明白,請娘娘放心!」


    看著小玉皇後的裙擺從身旁劃過,他不由得打心眼兒裏佩服這個年輕的寡婦:短短的時間內,能有如此的決心和算計。其母如此,其子定不會遜色!他不禁對未來有了新的展望。


    淩厲的腳步聲逼近先皇的寢殿,一群金盔金甲的禁軍侍衛迅速將這裏包圍,睿王手提長劍,獨自闖入。


    寂靜肅殺的東宮大殿上,一身素服的小玉皇後早已等候在中庭,她此時容色平靜、毫無懼色。見睿王目光銳利、步步緊逼、全身殺氣必現。小玉皇後款款福身,雙手奉上一個金黃色的卷軸。


    睿王冷道:「這是什麽?」


    小玉皇後不疾不徐地說道:「瑾兒無德無能、年幼無知,無法擔起先皇委托的重任!所以他想將皇位讓給睿王,自己隻願做一閑散宗室,還望睿王成全!」


    睿王收刀入鞘,一把拿起詔書,展開來一讀,陰陰笑道:「禪位詔書?」


    小玉皇後抬頭看他,鎮定地說道:「聰慧如睿王,應該明白這詔書的重要。有了它,您便是北渝名正言順的新皇,無人再敢質疑您的合法性。它既能堵上天下的悠悠眾口,還能讓某些人的狼子野心胎死腹中。隻要您能保護瑾兒平安長大,您曾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睿王看了又看手中的詔書,卻依舊有些遲疑:「皇後娘娘果然心思縝密、不可小覷。此時太子尚不成氣候,你當然如此說。若是日後他羽翼漸豐,你攛掇他奪迴皇位怕也是易如反掌!」


    小玉皇後跪下身來,飄飄一拜:「太子的禪讓詔書已在您手中,隻要您能保我兒一命,我願追隨先帝而去!」


    睿王鋒利的眼神緊緊盯著她,思慮良久他才收起禪讓詔書,向一旁的公公使個眼色。公公行至小玉皇後身邊,拱手深深一揖,低低地說了句「請」。


    小玉皇後緩緩起身,再次迴頭深深環顧了,這座承載著她所有快樂的紫微城,才毅然決然的跟隨公公離去。


    天陰沉沉的一絲光亮都沒有,殿外的風雨愈加猛烈,一縷孤單的芳魂在空蕩蕩的大殿中飄來蕩去。


    睿王背著手仰天而歎:「傳令下去,小玉皇後因哀思先皇太甚,心絞痛病犯,已隨先皇而去……」


    迴憶戛然而止,王府內桃花盛開、垂柳依依,春風溫暖,煙靄淡淡。兩個人不知不覺地,就向彼此透漏了自己最想忘掉的往事。


    鹿寧看著手中的美酒,卻一口也喝不下去了。翊王羽楓瑾的故事太過悲壯,甚至讓她覺得自己的身世太過不值一提。其實二十年前的事,她聽義父鬼力赤提過,卻遠沒有如此詳盡和真實。


    與其同時,或許因為背負著同樣沉痛的過去,讓她竟對眼前的男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而不再覺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


    而羽楓瑾向一個並不太熟悉的人,說出了自己的故事後,全身卻有種莫名的輕鬆感,就好像一個長在身上許久的膿包被捅破的一瞬,雖然連膿帶血流了一地,可瘡口丟掉腐肉後就會慢慢愈合。


    「抱歉,殿下。」鹿寧雙手執杯敬向他,輕聲道:「我不該多嘴,勾起你的傷心往事了。為表歉意,我自罰一杯。」


    「鹿幫主不必在意。」羽楓瑾浮起一抹蒼白恍惚的笑容,輕聲道:「這本就不是什麽秘密了,隻不過涉及到朝堂,便鮮有人提及罷了。更何況,我也許久沒有與人如此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心中也鬆快了不少。」


    兩個人把最難堪的秘密分享出來,似乎覺得彼此更親近了一些。二人又閑聊了好一會兒,鹿寧忽然有些坐立難安,她感覺到羽楓瑾的目光,似乎總有意無意地瞥向自己。那目光中飽含著一種,她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的情愫。看得她粉頰滾燙,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敢再看迴去。


    她其實也沒想明白,為何羽楓瑾問起自己的事情,她竟毫不遲疑地坦誠交代。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瞧不起馬幫,瞧不起自己……


    「鹿幫主?」一個溫和的輕喚聲,將鹿寧從沉思中叫醒。她猛地抬頭,驀地撞進羽楓瑾春風般的目光中,不禁雙頰微微發燙。


    「你怎麽了?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羽楓瑾的目光中滿是關切。


    「沒……沒什麽。」鹿寧摸了摸發燙的雙頰,喃喃道:「我可能是喝了點酒,又吹了些風,就有些醉了。如果殿下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說罷,她緩緩站起身來,卻因為腳麻而趔趄了一下。


    幸虧羽楓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柔聲道:「的確是醉了,我送你迴去吧。」


    鐵霖很快備好了馬車,燕榮還像以往那樣,替鹿寧騎著雪絨馬。一迴生二迴熟,這一次,雪絨對燕榮客氣了許多。..


    迴去的路上,鹿寧和羽楓瑾同乘一車。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殿下,今日我和您說的話……希望您能幫我保密,雖然這件事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但我不想有人因此而瞧不起馬幫……」


    羽楓瑾望著她的眼中帶上一抹痛色,不忍歎道:「放心,你的秘密在我這裏仍然會是秘密。不過,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會因此而瞧不起你或者馬幫,反而會佩服你的堅強。」


    鹿寧望著他深不見底的眸子,感激地笑了笑,心中跟著春風微微一動。


    馬車一路緩緩行到莊樓的門口,燕榮跳下雪絨前來打開車門。羽楓瑾先跳下馬車,轉身將鹿寧扶下車來。


    「哦,對了。馬幫的兄弟保護首輔大人時,千萬別讓他發現。首輔大人是個性格倔強、自尊心強的人,若被他發現自己受到保護,他會將所有人都趕跑的。」分別前,羽楓瑾忽然鄭重地囑咐了一句。


    鹿寧微微蹙起眉頭,大惑不解地問道:「首輔大人明知道有人要殺自己,還不許別人保護,難道他不怕死嗎?」


    羽楓瑾苦笑著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首輔大人覺得他一身是膽,不怕那些宵小之輩在背後使陰招,他更不相信這世上有人敢殺他!所以,一旦知道有人在暗中保護他,會挫傷他的自尊心,反而好


    心辦了壞事。」


    鹿寧訕訕地笑了笑,拱手道:「好吧,既然殿下這樣說了,我會安排人在暗中保護的,絕不會驚動他,請殿下放心吧!」


    羽楓瑾抱拳還禮,柔聲道:「多謝鹿幫主屢次出手相幫,不然首輔大人這件事,我還真是頭疼。隻是不知,我該如何謝姑娘呢?」


    鹿寧莞爾一笑,俏皮地說道:「隻要殿下有好酒招待,那就算是謝我了!」


    羽楓瑾心中一動,即刻大笑道:「好!鹿幫主往後的酒,都算在本王頭上了!」


    目送鹿寧走進大門,羽楓瑾才戀戀不舍地轉身,準備迴瀟湘別館。卻捕捉到一直守在門口癡望自己的花芳儀。


    「你怎麽在這兒?」羽楓瑾緩步走近,輕聲問道。


    花芳儀盈盈福身一拜,柔聲道:「猜到殿下今天會過來,所以早早就在這裏恭候,隻是……隻是沒想到,殿下竟是和鹿幫主一起迴來的……」


    「嗯。我們有些事要商談,所以便同行了。」羽楓瑾口氣淡淡的,似乎並不想過多解釋,便負手踏進門徑自登上三樓。


    花芳儀卻站在門外,定定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幽怨的眼眸漸漸朦朧,她緊握的雙拳,長長的指甲卻把掌心戳破了。


    「芳芳。」燕榮輕輕一拍她的肩膀,輕歎道:「你這是何苦呢?」


    「他們是從王府來的吧。」花芳儀輕輕別過頭去,悄悄擦了擦眼角。


    燕榮沒有說話,卻是默認了她的答案。


    「嗬。」花芳儀突然淒然而笑:「她應該是被殿下第一個邀請入府的女子吧,果然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不同,看來這不是我在胡思亂想了……」


    燕榮張了張嘴,想告訴她:選擇在王府見麵,不過是因為她每次都會作怪的無奈之舉。可他轉念一想,話一出口更會惹怒她,幹脆一語不發,隻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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