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湖邊楊柳依依、芳草萋萋,幾艘漁船停歇在岸邊,船頭上的燈火如豆,水中的圓月好似一顆明珠般剔透。


    岸邊並排著一高一矮兩個背影,看著湖麵上粼粼的波影,心中平靜得沒有一絲褶皺,倍感愜意。


    鹿寧騁目遠眺,不覺由衷地歎道:“在南疆生活的時候,就常聽人提及盛京的繁華。可真到了這裏才發覺,自己的想象有多麽貧瘠!”


    隨即,她伸開雙手深深地吸了口氣:“而我更想不到的是,這樣繁華美好的背麵,也是我意想不到的危險和腐朽。盛京!還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啊!”


    “盛京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有些人拚命地想擠進來,有些人卻拚命地想逃出去……”羽楓瑾幽幽的盯著遠方,清澈的眼眸忽然有些渾濁。


    “繁花之下,落花成塚。”鹿寧白淨的臉上,突然綻開一抹莫名的憂愁:“京城的盛名常常伴隨著穢聞,總是勾著人們的好奇心,讓人忍不住想來一探究竟。”


    “穢聞”羽楓瑾迴了神,臉上浮出一個笑容。


    看出他被自己勾起興趣,鹿寧盈盈一笑,繼續說道:“在南疆閑來無事常與兄長去茶館聽書,偶爾有些說書先生會提起盛京的穢聞,心中一直十分好奇,卻不知這穢聞是真是假。”


    羽楓瑾挑了挑眉,微笑道:“不妨說來聽聽。”


    鹿寧仔細斟酌了一番,才徐徐說道:“我就聽過一個離奇的故事:聽說渝帝登基之初便迎娶了北渝第一美女柳南煙。不過,據說這位美女曾有婚約在身,渝帝為了安撫她的未婚夫,便以功名相許才得以平息……”


    說到這裏,她特地頓了頓,小心地觀察著羽楓瑾,卻見他眼神微微一斂,表情有些異樣。可他沒有開口阻止,鹿寧便自顧自地說下去:


    “這個柳南煙入宮後被封為螢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謂榮光無限。可故事往往都會峰迴路轉,就在她最受寵的時候卻被突然打入冷宮。渝帝不但賜死了所有服侍過她的宮人,還將有關她的一切都從史冊中抹去,仿佛此人從未存在過。有人說柳南煙最後病死在冷宮,也有人說她被渝帝親手殺害,還有人說……她損毀了自己的容貌,和一個老嬤嬤調換身份,帶著一個女嬰逃離了宮中……”


    說完,她再次看向羽楓瑾,他此時的眼神已有些冷,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


    “鹿幫主,盛京不比外麵,這裏處處都布滿了皇上的眼線,隨意提及這樣的穢聞,會找來殺身之禍的。”許久,他的薄唇間才吐出這句話。


    鹿寧蹙了蹙眉,尷尬地笑了笑:“對不起,是我失言了。”


    話雖如此,她心中卻略感失望:自從聽過顧之禮那個“故事”之後,盡管她拚命地告誡自己,絕對不能相信這樣的信口開河,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探索得更深。本想著既然和翊王羽楓瑾結成同盟,便能從其口中探聽一二。沒想到,羽楓瑾竟如此諱莫如深。看來,她還得另辟蹊徑了。


    “本王……見過她。”羽楓瑾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刺破了湖邊凝滯的空氣。


    “什麽”鹿寧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是誰”


    羽楓瑾眺望著湖麵月色的倒影,從側麵看過去神色有些冷漠和悵然:“本王還是孩童的時候,一直生活在紫微城裏,有幸見過那位娘娘。”


    “她……是什麽樣的人”鹿寧的語氣有些迫切。


    羽楓瑾偏過頭來看了一眼她的臉,淡淡一笑:“她性子很安靜,平日裏總是獨來獨往,甚至連給太後請安都不願意出現。本王也是偶爾在禦花園見過她,在湖邊呆坐著喂魚。不過,她看上去清冷卻是個溫柔的人,每次見到本王都會拿來糕點給我吃。”


    “還有嗎”鹿寧迫不及待地追問下去,腦海中已有了些許畫麵。


    “她很美。”羽楓瑾的聲音漸漸溫柔起來:“是本王見過最美的女人。可她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總是穿著素色的衣裙,帶著簡單的發誓,在那個百花爭豔的後宮裏有些特立獨行。而且她很癡迷佛教,本王每次見到她,她的手中都拿著一本佛經,看得如癡如醉……”


    “佛經……”鹿寧喃喃自語著,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頸間的那顆佛珠。心中不覺詫異:難道僅僅是因為螢妃篤信佛教,才會把一顆佛珠放在自己的身上嗎還是說,這顆佛珠本身另有含義


    “總之,她是個讓人見之不忘的女人,是一位活在宮中的仙女。皇帝的寵愛、妃嬪的嫉妒、宮中的寂寞、親人的背叛,她統統都選擇視而不見。仿佛這世上,沒什麽能讓她哭,也沒什麽能讓她笑……”羽楓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發出一聲輕輕的讚歎。


    鹿寧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輕歎道:“原來,那些說書先生的故事都是真的,那後來呢她果真死在冷宮了嗎”


    羽楓瑾的眼神忽然一閃,沉吟稍許,才道:“她的確是在一夜之間失寵的。可具體的原因渝帝始終沒有透露過。她被打入冷宮後,本王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畢竟冷宮那種地方人人避之不及,又有誰會去看她呢!不過,她的死訊是在入冷宮後一年才傳出。渝帝一點悲傷都沒表現出來,反而不耐煩地命人將她草草下葬。一代美人就此隕落,世間隻留她的些許傳說……”


    “那她……可有生過孩子”鹿寧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羽楓瑾頓了頓,才開口道:“渝帝膝下僅有一子,其母卻不是螢妃。如果螢妃果真如傳言那般誕下過嬰孩,這個孩子卻沒有出現在宮中,那就隻能說明——這個孩子或許就是害死她的原因!”


    鹿寧無意識地咬著下唇,雙拳也暗暗捏緊。此時她的心情十分複雜:顧之禮的話她可以不信,可翊王的話又讓她不得不信——自己和這個螢妃是血脈至親。


    螢妃的故事淒美得令人歎惋,她知道自己應該為這個素未謀麵的母親而痛哭流涕,可她整個人都是麻麻的,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心裏亂糟糟的,想哭又哭不出來,想發脾氣卻沒有一點脾氣。


    “說來也很巧。”羽楓瑾緊緊盯著鹿寧的臉,忽然意味深長地說道:“本王第一次見鹿幫主時,就覺得你與螢妃有幾分相像。當時,本王還真以為,鹿幫主與螢妃有血緣關係呢。”


    鹿寧猝然一怔,繼而假笑道:“是……是嗎天下長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我哪有那個榮幸,能和螢妃娘娘攀上親呢。”


    她的神色慌亂被羽楓瑾盡收眼底,卻沒有急於揭穿,而是別有深意地說道:“不過,鹿幫主還是小心為好。你的這張臉若被皇上瞧了去,怕是會大禍臨頭了!”


    鹿寧微微打了個寒顫,低聲問道:“整個盛京城中,見過螢妃的人多嗎”


    “不多。”羽楓瑾話鋒一轉,又道:“皇上的妃子他人怎會輕易見到,所以隻要不被皇上瞧見,鹿幫主暫時是安全的。不過,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鹿寧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咱們日後是一條船上的夥伴,就沒什麽話是不能講的。殿下但講無妨!”


    羽楓瑾深深看她一眼,沉聲說道:“畢竟是宮中的秘密,鹿幫主對這個故事的好奇心要適可而止,切不可隨意與旁人提及,即便是馬幫中的人也不可。這件事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馬幫就要大禍臨頭了,你明白嗎”


    鹿寧咬了咬唇,溫順地點了點頭:“多謝殿下提醒。我記下了。”


    一陣夜風刮過,湖麵上月亮碎成一盤珠玉,風過後,珠玉又聚在一起凝成冷月,卻比方才缺了一角。


    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起來,二人在微有月明的路上折返迴去,可迴去的腳步卻比來時要慢了許多,也不知是舍不得淒美的月色,還是不舍這歲月靜好。


    冷風比方才還大了一些,羽楓瑾的鬥篷很大,恰好將身材苗條的鹿寧裹在裏麵,她倒也不覺得冷,可羽楓瑾卻傳來幾聲隱隱的咳嗽。


    鹿寧故意擦了擦臉上的喊,一邊解開鬥篷,一邊說道:“走了一路我現在熱得很。還是殿下披上鬥篷吧,免得著涼!”


    誰知,羽楓瑾卻一把按住她的手臂,沉聲道:“好好穿著,聽話!”


    這句話仿佛有種魔力,讓一向豪爽的鹿寧竟不敢再反抗,又重新係好了鬥篷。


    自己這是怎麽了鹿寧心中也有些詫異,她總覺得在羽楓瑾的溫文爾雅之下,藏著一種說不出的霸道和強勢,會讓她常常不明覺厲。


    月亮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或許是不想讓鹿寧聽到自己的咳嗽聲,羽楓瑾加快了步子走在了前頭。


    鹿寧裹著溫暖的鬥篷,在泛白的路上踩著他的影子,乖巧地跟在他身後。二人迴去的一路上,也沒說上幾句話。隻有斷斷續續的幾聲咳嗽,隨風傳入鹿寧的耳中,她的心中似乎有一股複雜的情緒,在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不知走了多久,街上又開始喧鬧起來,原來是迴到了瀟湘別館,二人一前一後在莊樓門口駐足。


    “多謝殿下今日的邀約,盛京的夜色果然名不虛傳!”鹿寧解開身上的鬥篷遞給他,向他莞爾道別。


    羽楓瑾接過鬥篷,微微笑道:“既然鹿幫主說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那咱們日後可要常來常往。別館中的酒隨時歡迎鹿幫主來品嚐!”


    鹿寧向他眨了眨眼,笑道:“有殿下這句話在,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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