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婦進宮,自然要先去拜見皇後。如果是德妃、賢妃的家人,或許宮傾讓她們在昭陽殿外磕個頭就好了,不給下馬威,也不會對她們有多親熱。但既然是淑妃的家人,宮傾特意抽空見了一下蘇母。


    蘇母不是第一次被皇後接見。但是,在這之前,蘇母一直覺得自己女兒太囂張了——親娘都表示真是看不下去了——隻怕皇後會看自己女兒不順眼,因此蘇母在皇後麵前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皇後拿捏住把柄,給自己女兒惹了麻煩。即使皇後態度不錯,蘇母依然擔心皇後的好脾氣下包藏禍心。


    不過,蘇母剛剛得知皇後和自家女兒疑似相處得不錯,哪怕她一點都不相信家裏那些男人們的判斷,但在麵對宮傾時,蘇母卻可以變得坦然一些了。於是,她試探性地說:“娘娘這兒的茶不錯。”


    這是一句絕對不會出錯的讚揚,也是一句恰到好處的恭維。


    宮傾麵上沒有什麽表情,但言語中還是顯出了幾分笑意,道:“這是今年的春茶,剛進上來的,不是什麽稀罕物兒,難得的就是這份新意。本宮獨愛它的淡香。恭人若是喜歡,不如包一些走。”


    蘇母聞言,一顆心就定了。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說:“娘娘美意,臣婦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忽然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蘇母就此打開了話匣子。作為一個小世家的主母,她雖然說不上長袖善舞,但確實很會聊天,簡簡單單的一件事情到了她的嘴裏立刻變得妙趣橫生。蘇母把宮傾逗笑了兩迴後,終於說到了蘇雲芷。


    “說來不怕娘娘笑話,淑妃她的性子啊……真真是被臣婦寵壞了。她雖是沒有什麽壞心的,但有一點總是和常人不大一樣。”蘇母很努力在皇後麵前給自家女兒刷好感度,“娘娘許是不知道,淑妃她越是喜歡一樣東西,麵上就越是別扭。如果她氣惱地說最討厭某樣東西了,那八成就是看上了。”


    蘇雲芷一朝入宮,蘇母作為親娘,說起自己的女兒時也得用“淑妃”來指代了。


    “竟是如此麽?”宮傾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蘇母笑道:“不是臣婦這個做母親的胡說,淑妃的性子確實有些單純。當年她入宮時,臣婦一直懸著心……好在如今有娘娘看顧,想來她在宮中是無憂的。”自家閨女應該不會作死朝皇帝甩臉子,隻要沒有得罪皇帝,在宮中又得到了皇後娘娘的看顧,那麽自家閨女的小日子一定會過得非常愜意。


    如果惠普知道了蘇母心裏的想法,肯定會惡狠狠地翻一個白眼。


    是啊,淑妃娘娘從未對著皇帝甩臉子,因為她的臭臉都甩到皇後娘娘這裏來了!


    蘇母又進一步對著宮傾分析了蘇雲芷的悶騷。


    別怪蘇母對皇後如此熱心,男人們大都不會真正明白女人的心思,縱容有些內宅中妻妾鬥得不可開交,但總也有些內宅中,妻妾們間的關係會非常親密。那些鬥得不可開交的,說白了是因為女人們對男人還存在感情,當然也有利益的牽扯;那些妻妾聯手的,是因為她們已經把利益分配好了,男人對她們而言不過是用來頂門麵的,她們都對男人沒什麽感情,隻管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了,就行了。


    說得粗俗些,用個不那麽恰當的比喻,如果把內宅比作妓院,女人看似身不由己,男人看似是一家之主並掌握了主動權,那他就是嫖客嗎?不,到底誰是嫖客,到底誰是妓子,真的還不一定呢!


    哪個時代都有那種沒有了愛情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哪個時代也都有那種隻要有了事業就能活得非常漂亮的女人。事實上,後一種女人是占了絕大多數的。隻不過,在這個朝代,男人不容女子出頭,因此她們不得不困守在後院中。然而,想讓她們一生圍著一個男人尋死覓活、殫精竭慮?怎麽可能!她們隻是被三從四德、男權社會限製住了,被限製的是*,限製不住的是思想,是信念,是靈魂。


    如果她們生活在現代,那她們完全可以獲得不一樣的精彩人生。


    在那些妻妾和睦的內宅中,並不是說妻子和小妾之間的關係就不單純了,是因為妻子要的僅僅隻是正室的地位,而小妾要的或許隻是一個容身之所。說白了,她們不過是把男人當成了是一種工具。


    這是這個時代的女人的無奈之舉。


    平心而論,她們並不是在盲目地在仇視男人,而是這個時代的男人在物化女人。既然男人們不願意給予她們尊重,也不願意聽一聽她們的訴求,於是她們最終琢磨出了這種有利於自己的生活方式。


    說白了,她們是在反抗。


    所以,她們相對而言過得很好。


    但是,這種反抗對於整個社會來說是無力的。真正的反抗需要付出流血的代價。


    蘇母心中已經有了平權思想的萌芽,所以,雖然她能夠理解內宅中妻妾相爭的現象,但心裏又隱隱替這些女人們不值。如今看到自家女兒和皇後友好相處,蘇母反而有一種“合該如此”的感覺。她們都是聰明人,要的肯定不是男人的寵愛恩賜,她們各有圖謀,隻要分配好利益,自然能和諧共處。


    “就好比說臣婦這裏有一枚橘子和一把核桃,淑妃一直誇橘子小巧玲瓏、分外可愛,又說橘子顏色鮮亮、芳香撲鼻,待她說到核桃時,卻嫌棄核桃有硬殼,吃起來非常費勁。可臣婦知道,她心裏一定是想要吃核桃的。”蘇母笑語盈盈地說,“否則她管核桃吃起來費勁不費勁呢?她再如何把橘子誇得天花亂墜,說的也無非是橘子的顏色、形狀和香氣,卻從未提過橘子的味道,可見是不愛吃的。”


    蘇母覷著宮傾的臉色,問:“皇後娘娘您是聰明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宮傾原本就了解蘇雲芷,如今被蘇母勾起了話頭,忍不住說:“她平時在誰麵前都有笑模樣,惟獨在本宮麵前愛耍小性,如今看來,莫非是惟獨把本宮當親近人了?”她這話中仿佛帶著某種炫耀。


    “正是如此啊,娘娘!”蘇母放心地笑了起來。


    宮傾麵上始終隻有淡淡的笑意,想知道這笑是出於禮貌,還是出於真心,那必須要看她的眼睛。


    此時,她的笑容直達眼底。


    宮傾忍不住想,如果她把蘇雲芷此世母親說的這些話全部錄下來日後迴放,蘇雲芷該跳腳了吧?


    時間差不多了,蘇母該去見蘇雲芷了。宮傾特意讓蘋果送了她一迴。


    蘇雲芷琢磨著母親快到了,便讓天香社的各位散了。


    母女倆見麵,蘇母瞅著蘇雲芷身邊無人,抓緊一切機會教育自己的女兒,道:“娘方才先去皇後那裏磕了頭,我瞧著皇後果真是個胸有丘壑的。她對你還讚不絕口呢,可見你們平日裏處得不錯。”


    “她對我讚不絕口?”蘇雲芷的貓尾巴忍不住甩了起來。


    蘇母最了解自家女兒的性子,當然知道應該如何順毛,點著頭說:“娘還能騙你麽?我雖隻見過皇後幾麵,卻也知道她麵冷心熱,口中不會說什麽花團錦簇的話,什麽事情都直接做了出來。她這樣的人其實容易最吃虧呢。總之,當你和皇後相處時,莫要聽她說了什麽,而是要去看她做了什麽。”


    蘇雲芷的嘴角翹了翹,嘴裏卻還是在說著抱怨的話:“她總是惹我生氣呢……”


    “該!就你這脾氣性情,正需要有個人好好管著你。”蘇母完全沒有站在自己女兒這一邊,“皇後絕不會故意惹你生氣,無非是你又做了什麽不著調的事,皇後隻不過沒有讓你繼續不著調下去。”


    “我哪有……”蘇雲芷覺得自己太冤枉了。


    蘇母打斷了蘇雲芷的抱怨——其實她都是把蘇雲芷的抱怨當成是撒嬌來聽的——轉而說起了自己進宮的目的,道:“說正事呢,算算年紀你妹妹也該……娘雖然舍不得,但最近已有不少人明裏暗裏地向我打聽了,讓我不勝其煩。你自小主意大,娘就想問問你,你妹妹這邊……你有什麽想法沒?”


    蘇雲芷搖了搖頭,說:“我哪裏能認識什麽青年才俊……不過,家有妾侍的不要,不思進取的不要,愚忠愚孝的不要,內宅太複雜的也不要……妹妹還小呢,哪怕再挑兩年,都不妨礙什麽的。”


    蘇母有些頭疼地說:“上次劉夫人在宴席上見著了你妹妹,還說對你妹妹一見如故。我想著她家的嫡長子雖然潔身自好,可那身體太弱了些,不像是是個長壽的,就趕緊拿別的話題糊弄過去了。”


    “妹妹和誰都能一見如故,又不獨劉夫人一個。”蘇雲芷說。蘇小妹其實是個絕佳的外交人才,點亮了不管見到誰都會讓人覺得一見如故的技能。如果生在現代,她從商可搞銷售,從政能搞外交,但在這個時代,她這個技能似乎隻是讓眾位命婦們喜歡,然後一個個搶著想要把她嫁給自己的兒子。


    蘇母心塞塞地說:“就是太多了……如今盯著咱家的眼睛又多,若是咱們多拒幾次,指不定會傳出怎樣的話來!好聽些的無非就是說我和你爹舍不得女兒,難聽的卻一定要說是我們眼光太高了。”


    瞧瞧,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但如果女方拒絕的次數太多,這便又成女方的不是了。


    蘇雲芷想了想,說:“叫父親列個單子出來,他們看好了哪些年輕人,隻管都寫在上麵。然後,我就讓皇後用各種名目把這些人家中的當家主母叫進宮來,暗中仔細考察一番。娘,你覺得如何?”


    雖說蘇父在蘇母麵前偶爾不太著調,但大部分時候都很可靠。蘇雲芷讓他去列單子,他肯定會把那種互有意向的人家列出來。到時候如果蘇雲芷覺得那家的內宅也安穩,兩家就可以試探著議親了。


    “豈不是太麻煩皇後了?”蘇母道。


    “麻煩什麽!我前頭剛剛幫了她一個大忙,她總要還我一次的。”蘇雲芷哼哼了兩聲。


    蘇母忍不住說:“有來有往,兩人的交情才能長久。你啊,也對皇後娘娘盡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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