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寧陽城更加熱鬧了。寧陽主街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不管是身著布衣的平民,還是金羅綢緞的客商富人,都臉上喜洋洋的,而街邊的小攤販吆喝聲響亮透著活力。


    主街一家掛著“風月客棧”四個字的牌匾的客棧裏,喧嘩不已,這是寧陽生意最好的一家客棧,菜式新穎,美味這是最重要的原因,而最吸引人的是,在這家客棧裏,從掌櫃到夥計,都是女子。


    沒錯,這是一家女子開的客棧。


    據聞,開這家客棧的,就是那薛大老板。


    此刻,在這家客棧的最角落裏,幾個中年人一邊慢慢的喝酒吃菜,一邊看著大堂裏熱鬧的景象。


    統一身著綠色衣裳的妙齡女子梳著簡單的發髻,一身幹淨利落,她們手托著盤子,身形飛快的在大堂間穿梭,清脆的聲音響亮的在大堂響起,對食客們的點菜,問題,都一一的熱情而簡潔的迴應著。


    這種景象不管是舜國還是慶國都難以想象。


    這家風月客棧是獨一無二的,也就隻有在民風開放的寧陽城才可見到。


    而當然,敢出來做這份活的女子,也都是來曆特殊的,在大堂穿梭的這些女子的臉頰上都有一個死字的印記,這是舜國九族官奴的印記,蓋了這個印記的,不管是嬰孩還是成年男子,子孫後代皆是官奴。一般而言,女子蓋了這個印記,都會選擇自梳——即終身不嫁。現在,在這個大堂裏穿梭的女子臉上那黑色陰沉的死字,卻是鮮活的,她們在臉頰這個印記的四周巧妙的畫上了花瓣,或者蝴蝶,看上去竟然別有一番美麗。


    “這些官奴……都被薛大老板買了?”角落裏的麵容儒雅氣質沉穩的中年人低聲問著。


    “應該是,據聞薛大老板的死去的夫君是淳義城的商戶,而薛大老板從慶國返迴淳義城後一路來到寧陽,這一路上陸陸續續的都是買了官奴。”


    中年人微微的皺起眉頭。


    買賣官奴……總覺得此事不太尋常。


    “薛大老板對女子極好,在她手裏做事的女子,即便是官奴,都過得不錯。”另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低聲說著。


    “她做事的確章法分明,處事也幹脆,她的珠光商會會收留那些被休棄的可憐女子……看來,她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商人。”麵容儒雅的中年人說著,微微頓了頓,壓低聲音,“和……她真像啊。”


    “郡王?小心隔牆有耳。”另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一聽,臉色一變,郡王話裏的“她”是誰,他最為清楚不過了,可是那個人如今是舜國雲城的禁忌啊。


    那麵容儒雅的中年人聽聞這話,隻是嘲諷的笑了笑,目光轉向了大堂裏的那些來迴穿梭的女子,看見這些明明被蓋上了官奴印記的,如今卻鮮活活躍的女子們,他有些懷念,當初在雲城裏的那個明媚張揚的女子。


    就在這個時候,風月客棧門口,忽然有些喧囂,那一直在櫃台後忙碌的穿著黃色衣裳的掌櫃突然轉了出來,朝門口匆忙的迎了上去。


    那麵容儒雅的中年人眯眼看了過去,發現,本來喧囂的大堂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中年人看向門口,就見那掌櫃恭敬的蹲身做了一個福禮,身後的綠色衣裳的女夥計們也都安靜的動作整齊劃一的做了一個福禮。


    大門口,藍色錦衣的少年,披著狐毛裘衣,麵帶淡淡的笑意,在他的身側,是瘦高的中年人。


    那少年對著掌櫃微微點頭,抬手示意掌櫃站起後,便對身側的中年人微微點頭,竟然率先抬腳朝裏頭走去。而那中年人似乎也認為理所當然的隨在少年身後朝裏頭走去。


    隨著那少年的漸漸走近,角落裏的中年人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帶著幾分愕然,那少年麵容尚未完全綻開,可已經可以想象這個少年長大後的麵容有多漂亮了,最吸引人的是少年身上的獨特的氣質,抬手舉止間似乎自成風流,但又透著稚童的幹淨。


    當然,最讓他愕然的是少年的麵容非常熟悉,他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


    角落裏的中年人目光過於關注和熱切,走上二樓雅間的少年漫不經心的側頭看了過去,在他身後的侍從,立即上前一步,低聲問道,“主子,小的去看看。”


    少年——薛春昭微微點頭,那角落裏的人……莫非就是那文成郡王?


    隻是,似乎和上輩子所見略微有些不同啊。


    “小公子,在下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啊。”瘦高的中年人很高興的說著。


    薛春昭迴過神來,看向中年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中年人走進雅間,他一邊緩聲說著,“溫先生過獎了。”


    “此處是娘親任性所為。”待在雅間落座後,薛春昭緩緩的說著。吐出了讓溫相頗為意外的一句話。


    “哦?願聞其詳。”溫相頗感趣味的看著眼前的薛春昭。


    “娘親從舜國而來,說舜國法政過於苛刻,那些個無辜的嬰孩,從未造過任何罪孽,卻要承受這官奴之苦,若是女子,則隻怕一生孤苦到老。娘親說,同為女子,她不忍如此。恰好當時,慶國剛剛接手寧陽,好多店鋪都急於轉手,娘親便買下了這家店鋪,改建為客棧,在找尋合適的掌櫃的時候,又遇見了舜國教坊在拍賣這些官奴,娘親聽聞這些官奴到最後都會淪落到頗為不堪的境地,便在義憤之下將她們都買了下來。”薛春昭說到此處,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可一時義憤後,如何安置倒是成了難題。”


    溫相聽到此處,笑了起來,“薛大老板倒是性情中人啊。”


    “娘親性情剛烈,有時候做事便是這般衝動。”薛春昭故作苦惱,隨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我當初見娘親煩惱,便替娘親詢問了蔡大人,聽聞我慶國的法例之中,並沒有官奴女子不可拋頭露麵的法例,便建議娘親開了這家風月客棧。”


    溫相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就笑了起來,“如此說來,原來還是小公子的主意啊。”


    “讓先生見笑了。隻是……春昭有娘親有妹妹,見著這些官奴姐姐,便有些不忍罷了。”薛春昭認真的說著,說罷,拱手做禮。


    溫相和藹一笑,微微擺手,看著薛春昭,頗為讚賞,“小公子心善。此舉甚好。”


    薛春昭便露出靦腆的笑容,端起桌上的茶碗朝溫相示意,“先生請用茶。”


    “嗬嗬嗬……來,嗯,不錯,好茶。”溫相說著,放下茶碗,朝薛春昭頗感趣味的問道,“小公子師從何人?”


    “春昭的恩師名諱,不宜告知外人,請先生見諒。”薛春昭低聲說著。


    溫相愣了愣,隨即若有所思,輕聲說道,“小公子不欲告知外人,想必便是溫某所猜測的那個人了。”


    薛春昭抬眼看向溫相。


    今日他帶著名帖請溫相同遊寧陽城,在他的名帖上,便有老師的名諱。


    老師是慶國的瑞王殿下,更是傳說中的那天一閣的閣主,溫相一看老師的名諱,便應該有所猜測了吧。


    “這幾年來了,那位大人深居寧陽,幾乎未曾返迴上京一次,我便猜測,那位大人應該是在寧陽有了什麽牽掛。如今一看小公子,倒是解了我這些年的疑惑。”溫相說著,目光更是柔和,帶著幾分欣賞,“小公子是那位大人親手教導,是小公子的榮幸,也是那位大人的榮幸。”


    薛春昭一愣。那位大人的榮幸?


    怎麽說呢?


    他能夠成為老師的弟子,才是他的榮幸啊。


    但溫相卻似乎不欲多做解釋,扯開了話題,說道,“小公子的百業大會,隻怕幾年內是要擴大規模了吧。”


    “嗯,隻是隻怕那個時候,其他地方也應該會有百業大會了。”薛春昭說著,笑了笑,那時候,寧陽的百業大會就不是唯一的一個。


    “就算到時候,其他地方也有百業大會,但,寧陽的百業大會,哦,應該說是小公子的百業大會必是獨一無二的。”溫相說著,語氣甚為肯定,“所以……小公子,可否與我戶部合作?”


    薛春昭微微的睜大了眼睛,隨即笑了起來,“戶部?”溫相大人似乎不打算隱瞞身份了?


    “對,戶部。”溫相神色嚴肅的開口,“小公子,百業大會上交易的東西,可否優先賣給我們戶部?價錢上,好商量。”


    “哪些東西?”薛春昭輕輕一笑,百業大會上交易的東西繁多複雜,而其中最讓當權者所瞠目的,莫過於戰馬,鐵器等。


    而這些,卻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交易的。


    “穆家的戰馬,鐵族的兵器。”溫相直言說道。


    薛春昭沉默了一會兒,這般直截了當,果然是溫相的風格。


    然後,薛春昭有些無奈的笑了,“大人看來早就對我和百業大會了如指掌了。”


    溫相搖頭,“不,至少公子背後的那位大人,也是讓我頗為意外的。”


    “那是老師還不想讓大人知道我的存在。”薛春昭說著,微微一笑,老師讓他來見溫相的最大的意圖,應該便是這穆家的戰馬和鐵族的兵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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