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柔公主再次出嫁梁國之後,金陵城又再度因皇家的喜事熱鬧了一番,這一次的主角是近來風頭正勁的七皇子楚宣和此次因營救思柔公主,揭穿秦王楚烈陰謀而立下大功的東鄉侯的嫡長女薛穎。


    如今楚宣和東鄉侯一個是有望儲位的皇子,一個是手握兵權的重臣,如今又都正是春風得意時,再強強聯手,自是更加讓人不敢小覷。


    在文官裏,楚宣一直有他的舅舅武閣老在支持,而葉閣老在立儲之事上一向保持中立,墨越青雖然看似中立但從前一直隱隱有傾向楚宣的意思。如今,再有了東鄉侯在軍中的支持,當真是如虎添翼。


    所以現在,所有人都在盯著蕭貴妃的肚子,若是蕭貴妃這一胎不是男胎,隻怕這太子之位就定然是楚宣的囊中之物。


    楚宣與薛穎大婚之期定在了六月初六。到了六月初六那日,皇上破例恩典,金陵城中不宵禁,金陵百姓與七皇子、七皇子妃同樂同慶。迎親的隊伍遊街過處,有童男童女遍灑金銀薄葉,引得圍觀百姓蜂擁去撿。喜樂聲與炮竹聲震耳欲聾,迎親儀仗所舉的火燭竟把路旁的樹葉都烤焦了。此等聲勢風光,在皇上的一眾皇子間,楚宣還是第一人。


    而在楚宣風光無限,新婚燕爾之時,刑部大牢的一間牢房裏,楚烈正獨坐在一張鐵梨木桌邊,吃著有人為他精心準備好的小菜,品著陳年佳釀。他在刑部大牢裏受到的待遇顯然比楚卓然要好的得多,他所在的這間牢房向陽幹燥,打掃得也很幹淨。牢房裏有床,床上鋪著厚實的錦被,桌上點著的也不是油燈,而是上好的無煙蠟燭,甚至在燭火燃燒時還有隱隱的香氣飄出。他夾菜所用的是一雙象牙包銀頭箸,品酒所用的也是一隻銀杯,顯然是提防著有人會在食物裏下毒暗害他。


    有了墨越青的關照果然是不一樣,楚烈雖為階下之囚,卻也過得不算太差。隻是這種關照,於楚烈而言是遠遠不足的。


    有欲歸的倦鳥的啼鳴聲傳來,楚烈透過牢房向陽的那麵牆上所開的氣窗,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有晚霞的紫紅出現在他狹小的視野裏,此時已是黃昏。


    他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舉杯於唇,細細品了一口,在佳釀的香醇在唇齒間徘徊時,他聽見了腳步聲。


    大牢那長長的陰暗的甬道裏,並肩走來兩個人,墨越青和蕭鏡之。


    那兩人緩步走到他的牢房前停住,站在牢房外一起沉默地看著他,他頓時就笑了。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作側耳傾聽之態,對那二人微微皺眉歎道,“你們聽,在這刑部大牢裏,都能聽見金陵城大街上那震耳欲聾的喜樂聲,想來我七弟和薛家大小姐的婚禮一定熱鬧非凡,盛大無比。”


    在這刑部大牢裏,是聽不見金陵城大街上的任何聲音,七皇子楚宣的迎親儀仗也不會經過這附近的街道。


    “十裏紅妝,滿城共慶。”蕭鏡之像是故意刺激楚烈一般,麵無表情地道,“皇上還下令禮部今夜徹夜燃放煙花,以賀七殿下新婚。”


    楚烈的目光頓時就有幾分冷了。


    “秦王找我們來是有何事?”墨越青終是不如蕭鏡之沉得住氣,先開口問道。


    “我那個七弟現在在外麵如此風光,而我卻因他的詭計被困在這裏。”楚烈坐在鐵梨木桌邊,燭火映在他的臉上,竟有幾分詭異之感。他看著墨越青和蕭鏡之笑道,“難道墨閣老和蕭世子忍心讓我如此?”


    “這也是秦王自找的。”蕭鏡之口氣冷淡,“你看上了墨四小姐,直接向我伯父要人便是,何必這般麻煩。”


    無論是寧國公還是墨越青,其實一直都不看好楚烈,更願意支持楚宣。這並非因為楚宣更有實力,更得皇上喜愛,而是因為寧國公覺得楚宣比楚烈容易把握得多。與其去支持一個不好把握,又實力不足的楚烈,還不如支持楚宣來得妥當。


    隻是因為寧國公一直都希望蕭貴妃能生下一個皇子,這樣他們寧國公府借著支持這個皇子才能真正的更進一步。隻可惜蕭貴妃始終無子,幾次有孕也都沒保住,所以寧國公府才一直觀望等待著。


    卻想不到他們如今會不得不與楚烈合作。


    蕭鏡之還記得許多年前他父親寧國公曾給楚烈下的論斷,寧國公那時說,秦王太過奸猾。


    那時,他尚年少,對人心隻得窺知一二,尚不明白為了寧國公會對楚烈有此論斷,如今再看,可不就是太過奸猾。


    楚烈手裏捏著寧國公府和墨越青的把柄這麽多年,居然到現在才用上,換作是他,恐怕早就沉不住氣。


    但蕭鏡之也明白,若是楚烈在自己實力不足和手段尚且稚嫩的時候,早早就亮出這張底牌,也許楚烈現在已經被寧國公府除去了。


    而楚烈是在蘇皇後膝下長大,蘇皇後溫良賢淑,待他一向不薄,他卻能一直握著這個把柄到現在不露聲色,更未想過要替蘇家翻身,果然心腸夠硬夠狠。


    果然是又奸又猾,不得不說寧國公看人實在太準。


    原本蕭鏡之還有幾分欣賞佩服楚烈的這份心性,哪想到楚烈一轉頭就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弄到這般田地,實在是讓蕭鏡之看不起。


    “的確是我自找的。”楚烈冷笑了一聲,他找赫泰做交易時,還未打算要把手中握著的寧國公和墨越青的這張底牌亮出來。隻不過後來是逼不得已,不得不用。


    墨越青且不說,寧國公絕不是好相與之輩,他手握重權,老謀深算,在這金陵城中的經營要比他更久更深,與寧國公合作,時時刻刻都要小心提防,單看蘇家的下場就知道了。所以這張牌在關鍵的時候用上才是最好,在他實力還不足的時候拿出來,很容易就會被寧國公反噬。


    再則,楚烈總有一種感覺,若是墨紫幽不願意,墨越青也絕對拿她沒辦法。那個他日思夜想要得到的女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倔強和冷傲,隻怕不會輕易向墨越青屈服。


    隻是墨紫幽越是倔強,越是不屈,他就越是想用非常手段來馴服她。他讓赫泰要墨紫幽為妾再轉送於他,就是要讓墨紫幽知道,若她一開始就順從他,本可成為他的側妃,可弄到那般卻是連妾都做不成,隻能做一個無名無份,被養在□□外的外室,而那樣的結果全是她自己不識抬舉所致。


    那天,他本來還期待看見墨紫幽發現自己落入他的手中,逃脫無門,從此隻能受他擺布時的驚慌之色。卻沒想到受驚的人是他自己。


    “但我知道蕭世子和墨閣老是一定不會棄我不顧的。”楚烈又笑。


    “你身上所犯大罪,軾君,劫持公主,破壞魏梁邦交,無論哪一條都是不可饒恕的。如今證據確鑿,我們又能如何救得了你。”墨越青沉著臉道,“怪隻怪你迷戀美色,才會著了人家的道!”


    楚烈向墨越青要墨紫幽,墨越青會不會同意且不說,但楚烈為了小小一個墨紫幽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墨越青實在是忍不住要惱怒。楚烈這一番作為,讓墨紫幽被赫泰要去又被退貨,結果墨家成了大笑柄,還狠狠地坑了他自己。


    墨越青又冷笑道,“那李姓匠人既然已被你收在麾下藏了起來,怎麽他所鍛造的軟劍還會落於他人之手,成為此次指證你的重要證據?你會落得如此田地,隻能說是你自己手段不足!”


    楚烈微諷地稍稍勾了勾唇角,他身邊的人是該好好清理清理,先是有人泄露了他設計徐靜妍的計劃,後來又有人換了他手下刺客的鞋子想要挑撥墨越青和寧國公府來對付他,現在又有人偷走了他手下工匠打造的兵器陷害他。他從前真的沒看出來,楚宣竟這般有手段,能在他身邊埋釘子。


    “我貪戀美色也好,手段不足也罷。”楚烈淡笑道,“你們都必須救我!”


    “你倒說說看,怎麽救?”墨越青被他氣笑了。


    “再為我找一個替死鬼。”楚烈道。


    “替死鬼是那麽容易找到的?”墨越青冷笑道,“凡事可一不可二,因為幫你陷害雲王之事,我差點就被皇上當做你的同黨處置!再做一次?你以為皇上真是這般好糊弄?”


    同樣的手段用第二次,那可是很容易被人看破。有了楚卓然的前車之鑒,皇上這一次自然不像上次那般好糊弄,真被查出來也許就是他們陪著楚烈一起死。這等傻事,墨越青和蕭鏡之可不願意做。


    “是不容易,”楚烈語氣淡淡道,“但我若真被逼入絕境,難保不會說出點什麽來保命,或者拖一兩個墊背的,黃泉路上也不會太寂寞。”


    墨越青的臉色頓時變了,蕭鏡之卻是輕輕笑了一聲,看著楚烈道,“蘇家之事不過是些陳年舊事,秦王空口白牙,又無證據,難道皇上就會信?況且,就算秦王手裏有證據,但貴妃娘娘如今正懷著龍嗣,我父親鎮守邊疆又勞苦功高,皇上怎樣都會給寧國公府留一個情麵的。”


    蕭貴妃寵冠後宮,這些年皇上根本離不開她是盡人皆知之事,而寧國公手握重兵鎮守西南,一旦動了寧國公府,引起西南兵亂,難保一直虎視眈眈的西狼人不會趁虛而入。所以,皇上要動寧國公府也一定會惦量惦量。


    到底是為一件陳年舊事翻案來得重要,還是珍惜眼前人和國家安定更重要?


    事實上,蕭鏡之也並不是那麽想救楚烈,被人捏著自己喉嚨的感覺並不好。況且,老寧國公夫人特意請了一位極有經驗早年到仕的老太醫給蕭貴妃把過脈,蕭貴妃這一胎極有可能是男胎。


    若蕭貴妃真的誕下皇子,一直蟄伏的寧國公府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安靜,朝廷的格局可又會不一樣了。


    而楚烈就變得極為礙事。


    “我何時說過我要說的是蘇家一案的真相?”楚烈含笑看著蕭鏡之,“我想說的是六年前,寧國公府為何突然向蘇家下手的原因。”


    蕭鏡之的臉色驟變,就見楚烈從鐵梨木桌邊起身,緩步向著他和墨越青走來,邊走邊緩聲道,“六年前,蕭貴妃若嫁給當時是太子的成王,將來很可能母儀天下,為何寧國公府卻要將她送上龍床?為何寧國公府會突然翻臉,向一向交好的蘇家下手?我想父皇一定很感興趣。”


    “你到底還知道什麽!”蕭鏡之驚怒地看著楚烈。


    “不多,但該知道的,我想我都知道。”楚烈停在牢房的木柵欄前看著蕭鏡之,笑道,“我父皇向來自負,若他知道寧國公府愚弄了他兩次,不知他會如何想。”


    蕭鏡之的目光陰沉地看了楚烈許多,才冷冷道,“墨閣老已經說了,皇上已因雲王一事而對我們警覺,就算想為你找替死鬼也未必有機會。”


    “很快就會有機會送上門的。”楚烈卻是笑。他隔著牢房的柵欄對蕭鏡之招手,示意蕭鏡之附耳過去。


    蕭鏡之上前一步,楚烈含笑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蕭鏡之的臉色瞬間更加陰沉,他猛伸手進柵欄要去掐楚烈的咽喉。


    楚烈迅速退後幾步避開蕭鏡之如鷹爪般的手,站在牢房的柵欄內看著他笑。


    “你竟然敢——”蕭鏡之的聲音裏有壓製不住的怒氣,他轉身就要往外走。


    “蕭世子現在就算想去阻止也已來不及了,你如今別無選擇,還是好好按我說的去做。”楚烈卻是道,“隻要按我說的去做,此事必成。”


    蕭鏡之的腳步頓時僵住,他轉頭鐵青著臉瞪著楚烈不說話。楚烈又笑起來,他看著蕭鏡之道,“與我合作,對寧國公府來說絕非壞事。蕭世子是聰明人。”


    蕭鏡之冷著臉不說話,墨越青看著沉默不語的蕭鏡之一眼,不明白楚烈方才到底對蕭鏡之說了什麽。就見楚烈背過身,又緩步走迴那張鐵梨木桌邊坐下,再為自己斟一杯酒,對他們舉杯笑道,“想來我七弟迎親的儀仗一定已經到了七皇子府,我就不耽誤蕭世子和墨閣老了,二位快去七皇子府討杯喜酒喝。一定會有一場好戲可看。”


    蕭鏡之一語不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墨越青不解地看了楚烈一眼,才跟上蕭鏡之,一起離開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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