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前世,你迴到金陵,助楚烈登基,是想報複皇上?”墨紫幽問,前世楚烈是靠著政變逼著皇上提前退位,最後皇上是在被幽禁在上和宮時病死的。


    “我自小研讀謀國權術之論,遍覽奇門詭計之術,苦心孤詣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他看一看——”姬淵的臉上帶著一種自嘲一般的笑容,“看一看,他殺了那麽多人,拚命得來的天下,卻被我這個他從未正眼看過的兒子輕易地玩弄於鼓掌之間。讓他看著他最重視的皇位如何被他疼愛過的兒子奪去,讓他在幽禁之中好好品嚐不被人正視的孤獨滋味,讓他知道他也有軟弱可欺的時候!”


    姬淵看著她,問,“我是不是很傻?”


    的確很傻,耗盡心血,苦心孤詣就隻為了去報複一個從未疼愛過自己,從未正視過自己的人。


    而那個人,他從頭至尾都不願意用“父親”二字來稱唿他。


    “我母親在我出生時就棄我而死,皇上在我出生後又無視我的存在。”姬淵淡淡笑,“在我漸漸知事後,我總是在想,我所生為何?若不做些什麽,我就給不了自己答案。”


    “可你是否想過,也許在花朝宴上皇上已認出你了。”墨紫幽淡淡問他,“否則,這世間又有誰能在皇上麵前唱了《長生殿》還不被論罪?這世間又有哪個戲子能得皇上如此看重寵信,成為朝野上下無人敢輕易得罪的天子近臣?”


    “那又如何?”姬淵反問她。


    墨紫幽不語,她看見姬淵直視著她的眼中滿是諷刺。


    是啊,那又如何。


    就算皇上已認出姬淵就是自己多年前走失的兒子,就算皇上無論前世今生給姬淵的寵愛都隻因為他對姬淵曾經的虧欠,但那又如何?


    傷害從來都不是彌補可以撫平的,疤痕會一直留在那裏時時刻刻提醒著過往種種。


    “他被幽禁在上和宮後,至死,我都不曾去看過他一眼。”姬淵淡淡道。


    這是他對皇上最大的報複,奪走了皇上的江山,皇位,自由,讓皇上感受他曾經感受到的孤獨和冷待。


    “你說,你曾把這個秘密告知他人,可以你之謹慎,怎會輕易將這個秘密訴之於人?”墨紫幽微微皺眉看著姬淵,問,“又是誰向楚烈出賣了你?”


    “一個女人。”姬淵迴答。


    火堆裏燃燒著的樹枝發出一聲炸裂的輕響。


    “你無論前世今生都令無數男女為你瘋狂,欠下無數風流情債未償,結果卻折在一個女人手裏?”墨紫幽忍不住要笑,“她是誰?”


    “她叫杜依依。”姬淵也笑。


    “杜婕妤?”墨紫幽再次皺起眉頭。


    “原來,前世她向秦王出賣了我,也隻換得了一個婕妤之位。”姬淵的笑聲裏帶著嘲弄。


    “我對她了解不多,隻記得是個平凡又沉默的女子。”墨紫幽搖搖頭道。


    前世,杜依依留給墨紫幽的記憶不算深,如今墨紫幽迴想起她來,就隻記得她的相貌並不出眾,不過清秀而已,在琴棋書畫,歌舞文繡上也並無一項突出的才藝,在楚烈的一眾後宮佳麗之中,實在是平平無奇。


    但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子,卻能從盛寵如墨紫幽,驕橫如墨紫冉,雍容如徐靜妍這三位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手中分走楚烈的一份寵愛,讓楚烈每個月定有幾日歇在她的寢宮裏。


    楚烈曾對墨紫幽說過,杜依依是後宮之中最聰明的女人,他最喜歡她的那份聰明。


    隻是杜依依到底如何聰明,能讓楚烈在後宮中為她留出一席之地,墨紫幽卻不知道。她始終隻看見杜依依平凡又沉默的模樣。


    有時,墨紫幽在皇宮裏遇見杜依依,杜依依都是淡笑著向她行禮,然後恭敬沉默地退在一旁為她讓路,在那一眾要麽嫉妒挑釁她,要麽討好諂媚她的其他嬪妃間,杜依依顯得那麽不同。也因了這份不同,每每墨紫幽快要忽略她這個人時,又總會不經意地想起。


    墨紫幽仔細迴想,杜依依前世被楚烈納入後宮的時間,的確是在姬淵失蹤之後。


    沒想到,這樣一個平凡又沉默的女子,前世居然讓金陵城中風光無限的檀郎最後落得那般淒慘的下場。


    “平凡又沉默?”姬淵微諷道,“她給人的印象的確是如此,所以往往就令人失了防備之心,陷入她的羅網而不自知。”


    “秦王曾對我說過,她很聰明。”墨紫幽道。


    “她的確聰明,但她的可怕之處卻不是她的聰明。”姬淵笑了笑,“她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她可以輕易窺視到他人內心最脆弱之處,然後她會用最溫柔的言語,最感人的舉動來撫慰那份脆弱,讓你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繼而給她全心全意的信任。”


    “於是,你就將自己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墨紫幽問。


    “是。”姬淵歎息一般道,“我十一歲時,遇見她被人販賣於市,那時她既不求救,也不哭泣,就那麽靜靜地站在人販子的身邊看我,我忽然就動了惻隱之心,買下了她。之後,她就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從金陵到臨川,我們相濡以沫,我對她毫無保留,一直視她為至親至愛,直到她將我出賣。”


    前世,從姬淵十一歲到他在楚烈登基後失蹤已是十一年的時間,十一年的相伴之情怎麽能夠輕易拋棄?


    “難道,她後來見識到了金陵城的浮華,便有了其他的*?”墨紫幽又問。


    這個世上誘惑太多,人心思變,在沒遇見真正的誘惑之前,沒有人會真正知道自己能否拒絕誘惑。


    “不,”姬淵卻是搖頭,“她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我。”


    墨紫幽微楞,就聽姬淵繼續說,“當初,在我把我隱藏最深的秘密和計劃全都告訴她之後,她就全心全意地助我達成圖謀,她甚至親自為我調查各個皇子的底細,替我挑選效忠的主子。”


    “她替你挑了秦王?”墨紫幽眉心微蹙。


    “是,她替我挑了秦王。而我那時隻需要一個可以用來報複皇上的主子,並不在意自己效忠的到底是哪個皇子。”姬淵自嘲地笑了一聲,他道,“後來我才知道,她哪是替我在挑,她是替自己在挑。她早就設想好了,待我助秦王奪位登基之後,她就可借著向秦王出賣我來換取她想要的地位和尊榮。而她最初留在我身邊,隻是想借著芙蓉班為跳板,助她接近臨川那些富家公子,為自己謀一個好出路。隻不過,在得知我的秘密和我的圖謀之後,她發現自己可以利用我得到更多,就改變了主意。”


    十一年的等待,十一年的忍耐,十一年的偽裝,十一年的蟄伏,隻為了最後一舉功成,得償所願,這是怎樣一個女子才能有這般心性。


    墨紫幽自認自己做不到。


    “枉我自認聰明,卻一直沒有看穿身邊最親近之人的叵測居心。她才是天生的戲子,自少在作戲上,我自認不如她。”姬淵長歎一聲,苦笑道,“前世,我還曾想待我了卻心願之後,便娶她為妻,帶她迴臨川,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卻原來她想要的,不是我想給的。”


    前世,姬淵到最後也隻是世人眼中一介身在賤籍的戲子,縱然他再怎麽風光無限,也給不了杜依依楚烈能給的地位和尊榮。


    墨紫幽忽然就懂了姬淵先前對她說,她若知道他的秘密,他就絕不會對她心軟的意思。因為他曾在女人手上吃過大虧,這是他從前世至今都未愈合的心傷,也是他的逆鱗,觸之必死。


    “後來,我就被秦王廢掉武藝,毀去容貌,打斷雙腿,關入幽司鐵獄。”


    對於楚烈這般狠辣的手段,墨紫幽毫不意外,若會心慈手軟,那就不是楚烈了,他一向都做的又狠又絕。


    “我在那牢房裏的三年時常會想,她把我當作踏腳石而成為天子嬪妃,到底能走得多高,走得多遠,卻原來到我死,她也隻是一個婕妤而已。”姬淵最後道。


    “我前世,還真是一點沒看出來。”墨紫幽感慨一般地搖了搖頭,她是真的沒看出來,杜依依隱藏在那平凡沉默的表象下竟有這般深沉的心機與狠毒心腸。


    “你若輕易能看出來,那我前世豈不是敗得太冤枉?”姬淵笑起來,他又淡淡道,“她一向慣會隱藏自己,她既一心入宮為妃,自然是野心勃勃,又怎會真的甘於平淡,隻怕她在不知不覺間害了你,你也未察覺。”


    墨紫幽微怔,她細細迴想前世在後宮中的點點滴滴。忽然就想起來,前世楚烈到關睢宮向她提出,讓她去說服楚卓然退兵的那天,似乎曾去過杜依依所居的宮殿。而後來墨紫冉上竄下跳四處散布她腹中胎兒是楚卓然之子的那段時間,銀衣曾對她說起墨紫冉常出入杜依依的宮殿。


    隻是杜依依一向低調得太沒有存在感,她就完全沒往杜依依身上多想。現如今被姬淵這般一提醒,她忽然就懷疑,莫非是杜依依向楚烈獻計,讓她去勸說楚卓然退兵?莫非也是杜依依在背後指點墨紫冉對付她?


    若杜依依真如姬淵所言那般野心勃勃,而她又是楚烈最寵愛的女子,解決掉她,自然是杜依依要在後宮越走越高所做的第一步。


    “其實,我一直在猜測,前世最後燒死你我的那場大火是她的手筆。”姬淵淡淡道。


    而墨紫幽卻一直懷疑那場大火與墨紫冉有關,又或者其實是墨紫冉與杜依依聯手所為,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無處求證。


    “她怕我,她怕我一旦有機會離開幽司鐵獄,一定不會放過她。她知道我的手段,背叛過我的人,我從不手軟。”姬淵冷笑,“在我被關在那牢房裏的三年裏,下毒,暗殺,毒蛇,毒蟲,各種手段,我都遇見過。而隻有她會這般忌憚於我,縱然我那時已成廢人,她也依舊不肯放過。”


    “那麽為何你沒死?為何你能屢屢逃過她的毒手?”墨紫幽不解地問,“為何秦王隻是廢了你,卻沒有殺你?”


    楚烈既是這般忌憚姬淵,就該將姬淵徹底抹殺,為何卻隻是廢了他,再將他關在幽司鐵獄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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