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成直接穿著拖鞋就從溫泉會所裏跑了出去——


    到了鄭會的大門口,伴著唿嘯而來的警笛聲,一群警察接踵而至。


    門口圍著一層又一層的人。


    一聲聲冰冷的“節哀順變”聽得沈秋成大腦發麻。


    沈秋成比沈纖夏有理智一些,也可以說更沒理智。他不見到現場不見到屍體,是絕對不會承認這個噩耗的。


    這一定全世界與他開的玩笑!


    他們上了警車去了現場。


    從鄭會出來下山的半途中,最多兩三分鍾的路程,一個較為隱蔽的拐彎處,沈辰風的賓利車就靜靜地停在那,車門大敞。


    沈纖夏癱在車裏哭,根本沒勇氣也沒力氣去下車看。


    沈秋成倒是一臉鎮定地走過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駕駛位旁邊的地上有一大片嘔吐物。


    他還想再走近,身後的小警察拉住他,“夠了,再走就破壞現場了。”


    “怎麽迴事?”沈秋成的聲音在黑夜裏意外的清冷。


    小警察安慰般拍了拍沈秋成的背:“沈總是嘔吐硬塊卡住唿吸道,窒息死亡的,到底是意外還是謀殺現在我們也沒法判定。”


    “哦,辛苦你們了,辛苦你們了……”沈秋成像機器一般重複了幾遍,然後一個轉身走了迴去。


    小警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從前哪個家人來到現場不是哭天搶地,像沈纖夏那種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眼前這個淡定的太過分,反而詭異之極。


    明明剛失去了最愛的親人,有權利在旁人麵前大哭一場,卻非要篡改稚子皮囊,繪上不適於年紀的滄海桑田和執拗倔強。


    沈秋成慢慢飄迴鄭會,與正在打電話的晏權迎頭撞上,他的旁邊還跟著一位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人。


    晏權一看到沈秋成就停住了腳步,然後慢慢地放下了耳邊的手機。


    晏權身邊的男人叫*楓,就是這所鄭家私人會所的少主人,他看到沈秋成的時候也是愣住了——沈辰風不是沈秋成的哥哥嗎?這人怎麽會一臉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出現在這?


    關於這點上晏權就比*楓看得通透了,這明明就像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我要找個人。”竟然還是沈秋成先開口,語氣中聽不出一絲的情緒和起伏。


    “誰?”晏權。


    “與我大哥在紫薇花下交談的那個女人。”


    晏權直直地注視著沈秋成,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知道你現在受到的衝擊太大,所以有點神誌不清——根本沒有那個女人。”


    沈秋成麵無表情地盯著晏權,他無法忘記就在前幾天沈纖夏才跟他提起過的那場仿佛曆曆在目的瘋狂車禍。


    “是你嗎?”


    “我一整晚都和你在一起,寸步未移,你就是最好的證人,不是嗎?”


    沈秋成的嘴角扯動了一下,“好像你說的也沒錯。”頓了幾秒後,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第一公子搞掉個人還用親自動手嗎?這本身就像是個天大的笑話!”


    “沈秋成你給我聽清楚,”晏權朝前走了一步,他的麵容從陰影中顯露出來,失去黑暗的阻擋,沈秋成能看清他臉上的所有細致入微的表情——那是混夾著不滿、不爽、不服的——“老子做事向來敢作敢當,我是想幹掉沈辰風,不用你說,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但是這一次真!的!不!是!老!子!”


    沈秋成最後用餘光瞟了晏權一眼,二話不說拂袖而去。


    第二天兇手就自首投案了。


    是兩個麵黃肌瘦的男人,自行招供,說是他們從溫泉會所裏洗浴出來,沈辰風正好驅車而過,他們攔住他嚐試著搭乘順風車,沒想到沈辰風竟然同意了,好心載他們一程,他們卻看中沈辰風的豪車,而且他是從旁邊鄭會出來的,肯定非常有錢,就想綁架勒索點錢財,沒想到繩索套住他脖子之後,他奮力掙紮,劇烈地咳嗦,嘔吐物卡在嗓子裏,死亡了。


    表麵上看起來一切的證詞均能與線索對的上。


    甚至從溫泉會所那邊查到的登記時間和出入錄像都分毫不差。


    沈秋成一臉冷漠地坐在旁聽席,看著法庭上的一群人們一張一合的嘴,就好像在看一場滑稽的馬戲團表演。


    最後宣判的結果是:過失殺人,投案自首,判有期徒刑七年。


    沈秋成冷眼笑看這個以假亂真的世界,太假了,假得如此麵目可憎。


    可是現在的他又能怎麽辦呢?


    他什麽都做不了。


    無實質證據、無後台撐腰的他隻能麻木地看著這些事情啼笑皆非地發生。


    沈辰風的葬禮辦得很是風光無限,因為沈辰風尚未婚配也沒有孩子,最後的這一段路隻有沈秋成身著一塵不染的白襯衫,雙手捧著沈辰風的遺像,全程不卑不亢,麵不改色,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說什麽的都有。


    ……


    “看看那個弟弟,真是鐵石心腸,大哥死了,最後一程了,都不給哭一下,哪怕假惺惺的也行啊。”


    “親弟弟還不如人家堂妹。”


    “你們也別怨他了,沈辰風不死他棲在他哥哥的大樹下,乘的一手好涼,現在連沈辰風都死了,淵深那幾頭狼能容得下他?沈家沒他立足之地了,不知道去哪歇菜了。”


    “這場華麗的葬禮就是他作為主角演的最後一場戲。”


    ……


    這一次有頭有臉的人當真全到場,連“第一公子”晏權都來了。


    大家心裏關心的是,淵深是灰色背景起家,裏麵的人一直是沈辰風才能壓住,如今沈辰風一死,淵深的當家到底花落誰家。不管最後誰勝任了,另外幾個肯定魚死網破頭破血流,不可能再和平共事。所以都想通過這場葬禮看看形勢,離站隊的時刻不遠了。


    整場葬禮晏權的目光都追隨著沈秋成的身影——以前也隻是出於泥而不染,而現在是濯烈火而不妖,比他之前見到他的每一次都還要讓他更加興奮不已愛不釋手。


    他捧著遺像若有所思單單地站在那裏,他一絲不苟地給堂姐擦眼淚,他微擰的眉間俊逸且毫無雜念,他撐著腰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甚至他在殯儀館外遠眺時一支落寞的煙……


    第一次,晏權覺得有一個人是在俯瞰他,那高高在上的神情仿佛男女之欲世俗紛擾都離他十分遙遠。


    晏權貪婪地一舔唇。


    怎麽辦,好想給他拉下神壇,好想撕裂他的麵具!


    好想摘下這朵高嶺之花!


    孟浩軒在旁邊看的滿頭大汗,晏權這火丨辣辣赤丨裸裸不知收斂的眼神,儼然就是想把沈秋成拆吃入腹了好嗎?


    救命啊,誰來告訴他,這世界到底是怎麽了!


    葬禮一結束,沈秋成就把自己關在臥室裏,閉不見客,湯水不進。


    開始幾天大家都忙著傷心,等到沈纖夏忽然意識到她好像好幾天都沒見到沈秋成了,已是五天之後。


    這五天淵深簡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纖夏一推開沈秋成的房門,便見到沈秋成坐在地毯上,仰著頭靠在床邊,隻有微動的喉結示意著主人還活著,夾著香煙的手搭在膝蓋上,煙盒煙蒂煙灰淩亂地灑了一地。


    整個房間烏煙瘴氣,可見這房主人到底抽了多少煙。


    嫋嫋煙霧下,沈纖夏甚至看不清沈秋成的表情。


    “把煙當飯吃可不行啊。”沈纖夏蹲在沈秋成的身前,握住他的手。


    沈秋成不言不語。


    過了很久,沈纖夏才悄悄地問:“你相信辰風這事是那兩個人做的?”


    “當然不是。”因為煙抽的太多,沈秋成的聲音略有嘶啞,“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有問題。而且這件案子本來也不是滴水不漏的。”沈秋成哼笑了一下,“何止不是滴水不漏,簡直是漏洞百出。為什麽偏偏是在那一天,晏權要設計帶我去鄭會?為什麽晏權要否認我們共同看到的東西?而且,最大的漏洞是他們說我大哥‘好心’讓他們搭順風車——這話說出來要笑死人,你我再了解不過,我大哥像是會做這種‘善事’的人嗎?”說著沈秋成從地攤上抓起一份已經落上煙灰的文件提給沈纖夏。


    沈纖夏接過文件,坐了下來,打開一看,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份文件裏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那天晚上與沈辰風有關係的人的具體行蹤,大多是淵深沈家內部人員——不僅是戴嘉木那些人,甚至連沈纖夏、潘拓、許恆舟等的行蹤都赫然在目。


    “秋成……”沈纖夏驚了,“你哪裏查到的這些東西?”


    “這不是重點。”


    沈纖夏抿直了唇線,“秋成,你不要懷疑錯了方向,誤殺了忠臣啊……”


    沈秋成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姐姐,這幫人和晏權那幫人,究竟誰是敵、誰是友,或者都是友、都是敵,你能全部分清楚嗎?甚至有一種可能性,你想沒想過,萬一,我就是兇手呢?”


    沈纖夏瞪圓了眼睛看著沈秋成,震驚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沈秋成說:“正是因為不知道是誰,才是每個人都有問題,有一個算一個,一個人都不能放過!”


    沉寂了幾分鍾後,沈纖夏才小心翼翼地輕聲問:“淵深那邊怎麽辦?”


    沈秋成似笑非笑地說,“這麽些天了,他們到處東奔西走,到底想幹什麽以為我真的不知道?”


    沈纖夏想了想,才說,“秋成,不管怎麽說,也不管出了什麽事,別人我無法保證,至少我自己是永遠支持你的,站在你這一邊的。”


    “姐。”沈秋成反握住沈纖夏搭在他手背上的手,“長姐如母,從小到大我沒媽,隻有你最心疼我。


    說到這個,沈纖夏又神色一暗,歎了口氣說,“秋成,別恨你媽,小時候那會兒我也和你們一樣恨她,但現在長大了再迴想過去,她也沒錯,你不是女人,你沒辦法感同身受。”


    “別說她了。”沈秋成直接撇過頭去。


    沈纖夏又歎了一口氣,“淵深是家族企業,他們那些人再強勢也是拿的股份,如果你真的想要繼承辰風的位置,他們也沒辦法阻擋,不過他們現在多數是覺得雖然你是名校畢業,但是個隻會紙上談兵的書呆子,是個紙老虎,估計也沒什麽能力,至少跟辰風那種從小就跟著小叔的差得遠了,那些人現在一榮俱榮了,或者一起留在淵深,慢慢架空蠶食掉你,或者一起離開,看你自生自滅。隻不過在這上麵產生了分歧,你準備怎麽辦?”


    沈秋成嗬嗬笑了一下,緩緩闔上眼,然後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淵深內部吵了七天,到第八天,終於正式開股東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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