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姝迴到了家裏,腦子裏還是迴蕩著剛剛的畫麵。


    他們的一言一行,連姝都在思考。


    她很是不解,為什麽玄廟找她說這些話。


    直到,第二天,準備早訓的她在岔路口遇見了等待他的玄廟。


    玄廟:“今天不用去繆將軍那邊,我昨晚和他說了,今天帶你去個地方。”


    他又特別強調,“很重要的一個地方。”


    於是就這樣,他帶著一臉懵逼的連姝到了結界邊緣的地方,是奈落的上遊。


    穿過一片雜草地,看見了一處空曠的地方。


    他沉默地前行。


    連姝幾次欲言又止。


    她其實想要問問,他要帶她去哪裏。


    直到,她看見了一片石碑聳立之處。


    是一處墓地。


    “這是薑末的塋塚。這裏埋葬著許多無法歸家之人。”


    他神色肅穆,風掠過他暗色的衣袍,發髻的銀絲勾勒出一種蒼然的悲憫。


    連姝的心也跟著沉寂了下來。


    她目光一寸一寸略過那些墓碑。幾十座墓碑立在那裏,無聲地告訴她一個詞。


    死亡。


    他問連姝:“你害怕嗎?”


    連姝抿著唇,鄭重地搖搖頭,“不怕。”


    “萬物死亡以後,會化作靈,迴歸故土。但是……”


    他的眼裏染上寂然的落寞。


    “在薑末,他們無法重迴故裏。”


    落葉無法歸根。


    “那他們……”後麵一句話被哽在喉嚨裏,連姝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這種感受。


    玄廟走到一處石碑前,他告訴連姝,“這位是一位精靈,伊麗蘇爾?木伊達,她來到薑末,74天就離世了,精靈需活下去需要的靈氣比人族要多,我們看著她一點點地虛弱,最後埋葬在了這裏。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迴到精靈的故鄉。”


    精靈的墓前有一束淡粉色的花,似乎是剛摘下來不久。


    他走到了另外一個石碑前:“他叫緒玉,在薑末生活了四十四天,接受不了來到薑末的事實,選擇了自盡。”


    “她是喬羽,落到薑末的時候,已經重病,是個很開朗的孩子,為了保護薑末,死在了入侵者手裏。”


    “她在這裏生活了一百二十天。”


    “他叫第一夜,他和你一樣,非常喜歡薑末,在他到來的第二百零一天的夜裏,死在了詛咒裏,屍骨無存。”


    他麵無表情地一件一件說著每個人的故事。


    說出每個人的死亡時間,死亡原因。


    他告訴連姝,薑末並不代表著安穩。


    薑末代表著絕望、執念、痛苦、悲思、無法撫平的傷痕。


    “如果這樣,你還能背負著薑末期望前行嗎?”


    迴應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她沒有了再次堅定迴答的底氣。


    玄廟似乎是一個記錄者,記錄著每一個來到薑末的人。也許她也在其中,被記錄、觀察著,最後被刻在墓碑上。


    雖然她死過一次,但是,她還是很害怕。


    這裏已經有了她所牽掛之人。


    她不想去所謂的上界,隻想留在這裏,留住這個時光。


    剛剛玄廟告訴她的,讓她心情久久難以平複。她的目光掠過那一排排墓碑,上麵刻的是他們的生平,下麵埋葬的是他們的骸骨。


    玄廟背過身子,閉上眼,背上的秋陵發出嗡鳴。


    他知道,秋陵又一次發出了悲鳴。


    玄廟問連姝:“你知道迴魂師嗎?”


    “不清楚。”


    “不知道也正常。”


    他們在上界的存在感實在是太低了。


    “迴魂師啊,就是幫助那些無法正常迴歸靈虛的魂靈重迴靈虛。”


    玄廟迴想到過往,他的睫羽微顫,他安撫著秋陵,又似乎是在安撫著自己。


    “靈虛是……哪裏?”


    “靈魂自靈虛而來,也自將終歸於靈虛。靈魂安居之處。”


    她想,其實也就類似於地獄,但是靈虛似乎沒有地獄那麽可怕。


    “萬物死亡以後,會化為靈,進入靈虛。”


    “那會有轉世嗎?”


    玄廟否認,“除了候神和神使,其他人沒有轉世來生的,在靈魂進入靈虛以後,就會化為虛無的靈,新生命誕生時,靈虛裏麵的靈會凝結出新的靈魂。”


    就類似於,死後靈魂被打散淨化,再拚接成為新的靈魂,進入這個世界。


    沒有轉世來生。


    她的手指蜷縮,心中有些沉重。


    “有些靈魂沾染上一些不淨之物,就無法迴到靈虛,迴魂師就會幫忙淨化,幫助他們重迴靈虛。”


    “上界異獸泛濫,導致那些死去的生靈無法迴歸靈虛。”他的語氣低沉,對於這個事實隻感覺無比的悲傷與無力。


    “而在薑末。”他睜開眼,看向天空,“薑末有結界保護,但是也阻礙了他們迴到靈虛。”


    連姝現在腦子裏亂亂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橫亙在她的心裏。


    “那他們現在還留在這裏嗎?”


    “嗯,就在這裏。”


    他目光停留在墓地,每一個墓碑後都有一個鮮活的靈魂。


    他們定定地看著他和連姝。


    無聲地、無聲地訴說著他們的願望。


    但是連姝看不見,她隻能感覺很多束情緒把她包圍起來,沉重得令她無法唿吸。


    她能聽見她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知道了這些,如果有一天,你要接受他們的執念,你還會接受嗎?”


    他再一次問出這句話。


    連姝垂下了頭。


    玄廟已經知道了答案。


    “你是個好孩子。”玄廟說。


    “沒人生來就要背負這些東西。你做的很對,以後也要堅持你這種想法。”


    他神色逐漸柔和,“無論怎麽樣,以後,你都要好好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沒有人可以約束你的。”


    沒人可以約束你的。


    除非。


    你選擇約束自己。


    ……


    玄廟盯著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細細雕琢著手裏的木頭,仿佛手中的木頭就是他說不清的執念。


    “星繆,你打算什麽時候,走出去呢?”


    他手中動作沒停,還是那樣珍視地雕琢著手中的木頭。


    玄廟想,這個人真無聊,跟一塊木頭一樣。


    但是他絲毫不在意,“你覺得那孩子怎麽樣呢?”


    雕琢的手停了下來,星繆抬起頭,“是個很不錯的孩子。”


    “你也覺得,她能使用轉運之力嗎?”


    風吹過,棚子旁邊的樹葉嘩嘩作響。


    有一片葉子悄然落下。


    “她還隻是一個孩子。”


    落葉順著風飄到了桌子上。


    “可是所有人把希望寄托於她了。”


    又一陣風吹起。


    落葉在空中旋轉了幾圈,飄然落下。


    “每個人都有自己背負的使命,如果這是她的使命,她願意背負起來,任何人都沒辦法阻止的。但是,如果她自己選擇斬斷使命,這也是誰也阻止不了的。”


    玄廟把這片葉子撿起來,高舉著,又扔向了風中,“這就是你教她用刀的原因嗎?”


    星繆沒有說話,他堅毅的目光落在還在風裏的落葉,“也許它能飛得更遠。”


    即使,終會歸於土地。


    玄廟沒有再去看那片落葉的結局,他盯著那一望無際的天空,微微一笑, “那我,倒是希望她永遠自由。”


    自由地愛,自由地追逐。


    沒有任何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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