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安靈梓是從北邊來的,北邊沒有客房,往那邊走是下山的路。


    安靈梓的睫毛抖了抖,像是受到驚動的蝴蝶在振動翅膀。


    安錦雲鬆了手,將玉瓶交在對方的手上,而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安靈梓拿著那瓶東西,感受著上麵還殘存的餘溫,眼中冷漠慢慢化作溫柔。


    六姐姐有無數個理由可以拆穿她,可是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她。


    她心裏忽然變得有底氣起來,像是一個人在荒野走的久了,終於看見一點螢光可作指引,又像是在不斷墜落,但卻知道底下永遠有人接著她。


    安靈梓將自己房間的燈滅了,黑暗中什麽東西寒光一閃被她塞進了寬大的衣袖中,接著她悄悄推門出去,輕得像是一隻白蝶。


    她的動作很快,再次見到男子的時候不過用了一刻,男子似乎對她如此識時務很是滿意,掐著初夏的那隻手也愈加放鬆。


    亦或者是,男子在動作間扯到了自己的傷口,故而手上失力。


    兩個小丫頭罷了,沒什麽可畏懼的,這個被喚作“七小姐”的雖說有那麽幾分聰明,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小姐。


    安靈梓的眼神掃過男子大片染血的肩膀和腹部,注意到對方似乎肩傷更重一些。


    可惜,受傷的是左肩。


    初夏看著安靈梓默默流淚,心中是無限懊悔。


    她寧願七小姐不要來找她。


    “你過來,替我上藥,若是有別的動作,我立刻殺了她,”即使是這個時候,男子也依舊沒有放下自己捏著的籌碼,作為威脅故意手上一緊,捏得初夏難受地咳嗽一聲。


    “好,我不會做多餘的事情,”安靈梓掏出玉瓶給對方看,慢慢靠近兩人,又對初夏溫聲道:“別怕,會沒事的。”


    伴隨著話語,安靈梓不露痕跡地衝著初夏眨了眨眼。


    初夏有些發愣,這個動作她知道是什麽意思,同六小姐打牌的時候一旦七小姐衝她眨眼,那就是需要配合,隻是現在這種情況,配合什麽?


    男子輕蔑地笑了笑,女子就是麻煩,都這個關頭了居然還有空說這些沒用的話。


    他麵相上看上去十分年輕,可以稱得上英俊了,雖然因著連日勞累眼底有些烏青,狹長的眸子英挺的鼻梁,薄唇微抿透出幾分無情。


    “是西域的東西,”男子語氣中帶著兩分疑惑,又仔細去瞧麵前的少女。


    也沒什麽特別的,大約是家裏受寵,才得了這麽一瓶。


    安靈梓規規矩矩看著對方用空著的手解開了衣襟,露出肩膀上深可見骨的傷來。


    一股血腥氣撲麵而來,安靈梓眉頭未皺一下,從玉瓶中挖下一塊來輕輕塗在傷處。


    男子擰著的眉心漸漸放鬆,還沒等這口氣喘勻,他的傷口處突然傳來一陣撕裂的劇痛。


    他低下頭,一把很簡單的匕首,準確的插在他的傷患處,一瞬間血流如注,直接順著肩膀一路滴到雪地裏。


    安靈梓沒有絲毫的猶豫,黑眸中滿是堅決,雙手握著匕首柄又往進刺了幾分,男子的左肩徹底被捅穿。


    “跑——”安靈梓在下手的那一刻就偏頭對著初夏喊了一聲,初夏因為剛剛那個眨眼早有準備,在男子手上失力的一瞬間抽身而出,頭也不迴的往外跑。


    她不敢迴頭去看七小姐如何,這種情況哪裏由得了她優柔寡斷。


    男子看著自己肩上插著的匕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而後便想伸手扭斷麵前少女的脖子,安靈梓眸中鋒芒一閃,手握著匕首開始轉動,膝蓋抵著男子受傷的腹部用力一壓。


    男子英俊的五官因為劇痛而皺作一團,微微唿出一口氣去,被安靈梓伸手推開,向後倒去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他用手顫抖著去捂自己的傷口,大量鮮血從他指縫中流出,因為是二次撕裂,要比第一次痛上千百倍。


    安靈梓由半蹲著的姿勢慢慢起身,佇立在那兒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已經倒下去的男子。


    那是一雙怎樣的眸子啊,仿佛攜雜著千年的冰霜唿嘯而來,隻一瞥,就將人心頭熱血凝卻。


    男子輕咳一聲,嘴裏滿是血氣,終於撐不住痛暈了過去。


    安靈梓終於放下心來,提裙迴到自己的院落。


    初夏正等在屋子裏,渾身顫抖滿眼驚慌,在看到安靈梓迴來後便撲了過去緊緊將人抱住,沉默之後一陣大哭。


    安靈梓伸手捂在對方口鼻上,冰涼的指尖觸到溫熱的眼淚,仿佛可以感受到那種鹹濕的味道。


    “噓——”安靈梓一時沒敢將手放開,冷靜道:“不要出聲,隔壁還住著別人。”


    初夏使勁點頭,但淚珠還是大滴大滴地往下砸,一時之間臉上又是血汙又是淚痕,髒兮兮的狼狽極了。


    安靈梓從門外取了一盆雪,放在火爐上化水,將帕子沾濕給初夏細致的將臉擦幹淨。


    過了好一會兒,初夏總算緩了過來,看著安靈梓不疾不徐的動作害怕地問道:“怎麽辦七小姐?我們應該告訴三夫人嗎?那個人、那個人……死了嗎?”


    她當時看得清楚,七小姐下手又準又快,完全不像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那麽多血流出去,棉衣都擋不住。


    “我們……殺人了?”初夏聲音發顫,甚至舌頭都有些打結,心中十分驚恐。


    安靈梓手下一頓,抬眸看向初夏。


    她的神情十分平靜,臉上還有一抹不小心蹭上的血跡。


    “七小姐……”初夏被這樣的眼神看著,有一種心上發寒的感覺。


    她突然覺得自己一直都不了解七小姐,雖然她是從小就照顧著對方的。


    七小姐十分寡言,總是沉默,似有許多心事,就連給她交代事情的時候也隻有寥寥幾句,態度很是冷淡。


    安靈梓抬手,結結實實給了初夏一耳光。


    初夏愣神,下意識捂著自己的臉,定定地看向安靈梓。


    “初夏,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像個沒頭蒼蠅似的隻知道哭,”安靈梓將浸過冰水的帕子搭在對方被打了的那邊臉上,靜靜與對方那雙驚慌無措的眸子對視著,繼續說道:“將沾上血跡的外衣脫下來,把髒了的地方洗了,放在爐子旁烘一夜,明天就可以穿了。”


    初夏被說得漸漸冷靜下來,接過安靈梓手中的帕子自己捂著,看到安靈梓已經開始解外衣了。


    她也跟著動作,強迫著自己不去想剛剛的事情,努力忽略掉心中的後怕。


    安靈梓似乎一點都沒受到影響,平時是什麽樣子,現在還是什麽樣子,如果不是外衣上沾著的血跡,旁人去看隻以為是正常要休息罷了。


    兩個人做起事來很快,好在新鮮的血跡也容易洗掉。


    忙完之後兩個人圍在爐子旁,誰都沒有睡覺的意思。


    初夏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中映出跳動的火光來,良久,開口問道:“七小姐,這事情……咱們怎麽給三夫人交代?明天天一亮那個屍體肯定會被發現……”


    “交代什麽,”安靈梓語氣平淡無波,也看著爐子中燒得很旺的火苗說道:“你因為和我說話晚了便歇在我的屋子裏了,咱們一夜都沒出去一直在睡覺,哪裏知道外麵發生什麽。”


    初夏咽了口口水:“是。”


    兩個人一直睜著眼睛等到天亮,安靈梓去摸晾著的外衣,洗過的地方果然已經幹了。


    兩個人換上衣裳,聽到外麵三夫人的丫鬟在喚,叫各位小姐出去用早膳了。


    安靈梓出門的時候正好隔壁的門也開了,她笑著迎上去,將玉瓶還給了安錦雲。


    “多謝六姐姐。”


    安錦雲瞥一眼後麵跟著的初夏,小丫鬟在接觸到她眼神的一瞬間就低了頭。


    再看動作姿勢,哪裏有摔傷了的樣子。


    她收迴目光來,看到安靈梓滿眼柔色,欲言又止。


    “走吧,去用早膳,”安錦雲將玉瓶收好,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過安靈梓的手。


    安靈梓眼中笑意更甚,乖乖跟著安錦雲,偏頭去看安錦雲墨如黑雲的發間插著的赤金紅寶銜珠步搖,讚道:“六姐姐這步搖配上金絲鑲紅寶石的耳墜甚是好看。”


    安錦雲便有些無奈:“你以前可不愛說這些,現在逮著機會就要誇我一番,我都分不清是假話還是真話了。”


    “真話,”安靈梓緊了緊兩人相握著的手,黑眸中一片赤誠:“我喜歡六姐姐,便覺得六姐姐處處都是好的。”


    安錦雲沒料到對方會如此認真地迴答,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將耳前的一縷碎發別到後邊去,淡淡嗯了一聲。


    “我記得你腸胃似乎不大好,也不知這兒的早膳合不合你口味,若是又弄得你腹痛就不好了。”


    “多謝六姐姐記掛,我用些粥就好了,不會腹痛的,”安靈梓語氣輕快,與昨日的陰鬱判若兩人。


    初夏跟在後麵始終沒敢抬起頭來,就連亦書悄悄同她說話她也隻是勉強答兩句。


    “你昨日怎麽沒迴來?”三位小姐的丫鬟是一個房間,亦書昨晚還特意等了一會兒,結果最後等睡著了也沒見到初夏。


    初夏按照安靈梓教她的那樣說了,亦書便沒再追問,畢竟今早她是看見人從七小姐屋子裏一道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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