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道遠喜歡早晨。從學生時代起,他就總能早早起床,對於一般人來說很難做到的這件事,梅道遠向來覺得簡單。就算在明德的日子裏,他明明知道集團九點才開始上班,卻總是五點半就起來,不到六點半就出現在辦公室裏。有幾次,他發現陳一凡睡眼惺忪地跟著他,這才知道自己給學生帶來了不小的打卡壓力。年輕人都喜歡夜間工作,他叫陳一凡不要來這麽早,多睡一陣子,陳一凡卻說她也想改改熬夜的壞習慣了。就這樣,梅道遠和陳一凡辦公的時間逐漸同步,劉念還頗為嫉妒地說“老師一定給一凡單獨傳授武功了”。現在想來,這些日子幾乎是夢境一般,而梅道遠真正的夢裏,總有一個白衫的少年遠遠站著,笑著看著他們,卻從不走近。他知道少年的模樣,知道他為什麽不肯過來,他也不點破,就隔著夢境的迷霧與他對視。今天早晨,梅道遠又是在這樣的夢裏醒來,朝陽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屋子,他逃離了冰冷的夢,覺得早晨的時間越發可愛。


    東叔在臥房門口探了一下頭,發現梅道遠已經醒了,便走進來說:“太太又糊塗了,在門口等梅恆迴家呢。”


    梅道遠披上衣服:“多久了?”


    “剛下去,”東叔說,“她挺平靜的,不過早晨露水重,您帶個披肩給她吧。”


    梅道遠到門口的時候,梅太太正在藤蘿架下踱步。


    “笑妍,”梅道遠把披肩給她披上,“這麽早,幹什麽呢?”


    “梅恆該迴家了啊!”梅太太期待地看著門口,“我好久沒見他了。”


    梅道遠伸出手腕,讓她看手表:“今天幾號?”


    梅太太仔細瞧了瞧表盤:“三月三號——哎,我又忘了。”


    “你呀,記性出問題啦!”


    “對呀,我以為梅恆要迴來了呢!三號,梅恆在學校呢!你看我……我怎麽老糊塗了。”


    梅道遠挽著她的手往迴走:“你老什麽,你年輕著呢,你一眼就看清我手表上的字了,這是老人嗎?眼睛都不花,不是老人。”


    “就你的歪理邪說最多。”梅太太笑著,順從地進了屋子。梅道遠勸她再睡一會兒,她堅持要給梅恆燉骨頭湯。無奈,東叔在剛熬好的銀耳蓮子湯裏放了一點點梁大夫留的口服鎮靜劑,終於讓梅太太安頓下來。


    梅道遠打了一會兒拳,拉住東叔跟他練習推手。十點多,梅太太睡醒了,情緒很穩定,一直在露台上看書,據說胃口還不錯,把整份早餐都吃完了。一切似乎都靜謐美好,直到保安隊長說有事匯報。


    不到十分鍾前,保安從門口轟走一個自稱是明德集團來的小混混,說有要事找梅先生。他們說梅先生從來不見客,小混混卻反駁“那陳一凡怎麽沒事就來”,堵得他們幾個保安沒話可說。


    “我就說,陳小姐是家裏人,”保安隊長說,“我們認識她,又不認識你。”


    “趕走了嗎?”東叔問。


    保安隊長說:“轟走了。騎個摩托,飛快地跑了。”


    “明德……”梅道遠喝了一口茶,“他有什麽事?明德再不濟,不至於找個小混混來找我吧?”


    “真是個混子!”保安隊長提高聲音,“大摩托,唉呀,張牙舞爪的,打扮也是花裏胡哨的,不像話。”


    梅道遠笑起來:“他想幹什麽?”


    “說請您參加推手大會。”


    梅道遠笑出聲來,東叔也笑了。保安說:“我們告訴他了, 我們梅先生從來不參加這種虛頭巴腦的活動,你是騙子,滾吧!”


    “再碰到他,你們就別理他了。”梅道遠起身,又開始練習太極。


    保安隊長點點頭:“我們盯著了,省得他在附近搞破壞。”話音剛落,他們就聽見梅太太在門口喊:“你們給梅恆開門呀!”


    東叔先一步跑了過去:“梅太太,梅恆在哪兒呢?”


    梅太太急得額頭上都是虛汗:“剛就在花園後門,還跟我說話呢!”


    東叔使個眼色,保安隊長帶著人跑過去看了。


    梅道遠溫柔地環住她:“走,我們去門口等梅恆。”剛走出兩步,他發現梅太太手裏拿著東西,接過來一看,頓時變了臉色,“誰給你的?”


    “梅恆呀!”梅太太說,“你怎麽了,這是梅恆親手給我的。”


    那是一個純白浮雕太極圖案的信封,裏麵放著一張燙金的請柬,邀請梅道遠參加由明德集團冠名讚助的全國太極推手大會。


    這太奇怪了!梅道遠安撫了梅太太之後,和保安再三確認,那個“小混混”說的確實是“明德要開推手大會,請梅道遠先生參加”,而梅太太也再三確認,這請柬就是梅恆親手從花園門外遞給她的。“都怪你們!”梅太太為這事哭了好一陣子,“你們鎖花園的門幹什麽!你看,梅恆到底沒迴家!”


    他們都不敢點破梅太太的“幻覺”,但梅道遠覺得,既然隨便什麽小混混都能在梅家莊附近騷擾他的家人,有必要徹查監控。東叔和保安隊長調出了所有監控錄像,從二十四小時之前開始細看。果然,半夜裏,有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在梅家莊前前後後繞了好幾圈,停在門口附近一陣子,但由於那人戴著頭盔,所以看不清臉。而今天早晨的監控顯示,確實有一個人在門口跟保安爭執了幾分鍾,就悻悻地騎著摩托走了。


    “看他上車的姿態,和昨晚的是一個人。”東叔說。


    這個人沒有離開,而是在前門保安正在研究怎麽告訴梅先生的時候,繞到了後門,並試圖把什麽東西扔進花園裏。剛好梅太太讀完書下來散步,兩人似乎都嚇了一跳。接下來,奇怪的事發生了,梅太太忽然開始奮力拽門,發現花園門鎖死之後,就拚命伸手拉住那個人。而那個人似乎被梅太太嚇住了,也拚命想跑。他們糾纏了一小會兒,那小混混突然冷靜了下來,從衣服裏掏出一個信封,妥帖地放進梅太太手裏。就在梅太太愣神的時候,那人騎上摩托,真的離開了。


    梅道遠靜靜地看著屏幕:“放大。”


    東叔把畫麵放大。


    “再大一點。”


    畫麵定格在騎摩托的小混混的臉上。東叔吃了一驚:“這……這是什麽!”他來梅家莊工作,不過是五年前的事,當時梅恆已經不在了,家裏怕梅太太精神崩潰,幾乎收起了所有梅恆的照片,直到梅太太出去住院,他才在書房裏看過幾次梅恆和家人的合影。視頻上這個所謂的小混混,幾乎和梅恆長得一模一樣——梅太太沒有糊塗也沒有發病,她是真的親手拿到了“梅恆”給她的請柬。


    梅道遠長長歎了口氣。


    不諳其中秘密的保安隊長追問:“先生,這個混子下次來了怎麽辦?”


    梅道遠捏著請柬,臉上有一絲苦澀的微笑:“不會了,他……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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