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陽幾乎是和他母親同時醒來的。唯一不同的是,柳青陽躺在急診病房裏,馬上恢複了意識,但是柳母還在樓上的監護室裏等待身體指標恢複。


    陳一凡摁住他的肩膀,大聲喊叫:“醒了!大夫!他醒了!快點!”


    大夫瞪了她一眼:“醒了是好事,你不要叫得像病危一樣。”


    柳青陽覺得自己的頭裏一定是被誰穿了一根鋼釘過去,整個腦袋疼得幾乎裂成兩半,大夫卻說“沒大事”,讓他迴家靜養。大夫走了以後,柳青陽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爬起來,而是懟陳一凡:“上這兒在意我來了?”


    陳一凡冷著臉:“你要是死了,總得有人去告訴阿姨。”


    “張小同在呢。不用你管。”


    “你把張小同累死了。”陳一凡幾乎是賭著氣給他倒水,把瓶子捏得哢哢響,“他替你簽的所有告知書,大夫都以為他才是兒子,你倒好,拍電影去了。”


    柳青陽掙紮著爬起來:“我看看我媽去。”說著因為頭疼,一下軟了下去,陳一凡剛好撐住了他。


    “別去了,我給阿姨請了一個護工——”


    “我不要你的錢——”


    “——給你錢!”陳一凡氣得把一個紙袋甩在他身上,“俊哥給你的勞務費!”


    柳青陽一張一張地撚著:“這打發要飯的呢?五十張毛爺爺?”


    陳一凡冷笑:“他還讓我告訴你,你身手退步了,做不了這行了,別再去砸他飯碗,這些錢讓你看傷。”


    柳青陽把紙袋攥在手裏,半晌無語。他的命隻值五千元,夠不上媽媽一場手術,也不夠他之前買的瑞典進口包,更不夠他玩過的那些又酷又大聲的發動機。他的五千元,是世界裏最細微的塵埃,隨便什麽都可以吹走。


    “之前你說什麽來著?”


    陳一凡故意裝傻:“什麽?”


    “哎,我腦子不好,摔了。”柳青陽含含糊糊地說。


    “你是人渣。”陳一凡懟了迴去。


    “別說這些啊,這不是當時話趕話才說的嗎?”


    陳一凡坐在病床邊上:“別想了,這些事以後再說,你輕微腦震蕩,躺著吧。”


    “你這不是能好好說話嗎?之前兇什麽呢?”


    陳一凡推了他一下:“你沒完了?”


    柳青陽痛得倒吸一口冷氣,護士冷冷地瞧了他們一眼:“別對病人動手啊。家屬起來,不要坐床。”陳一凡乖乖地挪到凳子上去坐了,柳青陽閉上眼睛,為“家屬”這個詞暗自得意起來。


    雖然醫囑是“臥床七天”,但柳青陽明顯不打算遵守。他悄悄到樓上去看了一下母親的情況,繼續讓張小同撒謊說“柳青陽陪人出國辦事了”。他聽到大夫和護士對張小同說“這家兒子,過來幫忙給抬一下病人的腿”,心裏怪不是滋味的,一麵覺得自己無能,一麵懊喪自己之前沒有聽張小同的話,好歹在銀行裏存個定期存款,至少現在可以給家裏應急。


    他是真的需要錢,越快越好,越多越好,要是搶銀行不犯法,他發誓現在就去買絲襪,十分鍾以後就正式開始搶劫。可惜這種混蛋的念頭隻能在他輕微震蕩的大腦裏當個笑話盤旋一陣,柳青陽剛能頭不暈地站幾個小時之後,就立刻去了明德總部。見劉念和陳一凡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陳一凡都當過他的“家屬”之後,這件事就越發尷尬,他不但要麵對明德總部裏鋪天蓋地的兩人的合影,還要接受談判桌對麵是劉念和陳一凡的事實。


    沒想到,在劉念辦公室裏,陳一凡並沒有和劉念坐在同一邊,相反,她等柳青陽包著一腦袋繃帶落座之後,拖了一張轉椅過來坐在他旁邊。


    劉念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了。


    “柳青陽,你能坐在這裏,我想這已經是我們之間合作的一個很好的開始了。”


    柳青陽點點頭:“算是吧!”


    “那……你應該知道我們找到你的用意?”劉念問。


    柳青陽繼續點頭:“找人嘛,而且,非我找不可。”


    劉念微笑著:“你知道那是什麽人了?”


    “我哪兒能——”


    “我什麽也沒講。”陳一凡打斷他們的談話。


    “那我講。”劉念飛快接上話茬,不打算耽誤一秒鍾。他從梅道遠創立明德集團說起。一個大學教授下海經商,當時頗熱鬧了一陣子,現在網上還能搜到一些當時的專題報道,尤其是這位教授轉行的老板帶的兩個副手,都是他的得意門生。有的媒體尖刻地諷刺這是一次學生團體的自主創業課外活動,但沒想到,明德集團迅速成長為一流的地產公司,梅道遠的兩個副手,走到了副總裁的位子上。但是由於個人原因,梅道遠在壯年之際突然決定退出商界,並真的迅速歸隱,連客人都很少見,而明德集團現在正是要請這個集團的舊主人出山,並期待他力挽狂瀾,拯救在破產邊緣的明德。


    “‘由於個人原因’……”柳青陽品味著,“什麽原因?”


    “梅先生不想再經營下去了。”


    “不是,他不是挺喜歡幹的嗎?工作都不要了。”


    劉念的笑容有些尷尬:“也許是對商場失望了吧。也許是累了。”


    “你倆幹嗎了?”柳青陽敏感地看了陳一凡一眼,“你倆捅老師刀子了?”


    劉念冷靜地看著他:“你可以這麽猜測。”


    “哇,我看港片比你倆多,小弟捅大哥然後上位什麽的——所以你們非得讓我去找人,因為你倆沒臉去,是不是?”


    陳一凡出神地看著窗外,似乎沒有聽到他們說話。


    “一凡常去梅家,我……”劉念笑了笑,“我太忙了,很少去,所以我勸不動老師。一凡呢……也因為太常去了所以勸不動。”


    “我不明白這跟我有什麽關係,聽著特別像拐賣小孩的借口。”柳青陽說。


    劉念推了一張紙過去,柳青陽看了一眼,嚇得推了迴去:“開玩笑呢?”


    “不開玩笑。”劉念在上麵寫了什麽,又推了迴去,“如果你今天就能接下這個任務,我願意將剛才的數字翻倍。”


    “我?菖。”柳青陽小聲念叨著,求助似的望著陳一凡。


    “不用看她,我沒瘋。”劉念笑了笑。


    陳一凡猛地迴過神來:“你不願意的話……”


    “願意,願意。”柳青陽拿著那張紙,“但你們得保證啊,這麽多錢,別是什麽下賤的事啊,我還要臉呢。”他剛要簽字,又抬起頭補充,“違法犯罪也不行啊,我要是被抓了,馬上就會供你們出來的。”


    “別擔心。”劉念說,“過陣子有個頂尖級別的太極推手交流盛會,到時候,全國各門各派的太極高手匯聚一堂,比武論道,交流心得——明德集團作為獨家讚助商,有最好的觀賽區。你的任務就是把邀請券送給梅先生,並且保證梅先生當日一定到場。”


    柳青陽撓了撓頭上的繃帶:“他要是死也不來呢?”


    劉念撇撇嘴:“那……你一分錢都得不到。”


    柳青陽看著紙上那個足以還清老柳欠下的高利貸還能為母親交齊所有治療和住院費用的天文數字,毫不猶豫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有陳一凡“家屬”坐在旁邊,他覺得這個合同不會比俊哥給他的更糟糕了,大不了就是梅老頭不肯來,他一分錢拿不到唄!但是這不可能發生的,柳青陽想,為了這筆錢,他就算用麻袋裝用繩子捆,也要把這個老頭弄到會場去。況且陳一凡跟他說過,他長得像梅家一個人,柳青陽想,大不了他就假扮成那個人潛入梅家,再用麻袋裝用繩子捆唄。總之,他要弄到這筆幾乎是大風刮來的巨款。


    直到柳青陽走人,陳一凡都愣愣的,甚至忘記送一送這位明德集團的“恩人”。過了很久,她才問劉念:“這會傷梅先生多深,你想過嗎?”


    “沒有。”劉念十指相扣,語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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